第134章
政事堂中,楊佑與楊休坐在一起,劉慧和崔玨坐在兩人身后,商洛和其他百官坐在楊佑左手邊,安靜地聽著楊遇春講述西北局勢和戰(zhàn)略。 楊遇春來之前顯然是做好了明顯的準備,一反在西南的強攻作風,提出要在西北屯兵,以長城為依仗,先防御恢復民生,然后再圖反攻。 一番陳述下來,眾人因為突厥將來而皺起的眉頭送了幾分。 楊佑看著他,心中升起一種奇怪的預感。 盡管楊遇春現(xiàn)在還十分年輕,所有的戰(zhàn)功都只在西南一隅展現(xiàn),但他日后一定會成為支撐天下的中流砥柱。 “未來五年內(nèi),不,可能十年內(nèi),齊國都不會選擇和突厥展開大戰(zhàn),但也不意味著讓人隨意欺負。”楊佑評點道,眼神十分鄭重,“我把這個分寸交給你掌控。你只管放手去做?!?/br> 楊遇春單膝跪下,緩緩點頭。 劉頗嘆道,“兵將已齊,依殿下看,什么時候出征最合適?” 楊佑看了看歷表,以極低的聲音說道:“越早越好,不如就給你兩天時間吧,兵馬都提前從西南調(diào)過去了?!?/br> 他抱歉地看著楊遇春,“辛苦你了,年也不能好好過。” 楊遇春不以為然地笑了笑,“大丈夫以天下為家,哪里不能過年?” 商洛開始主持商議糧草等安排事項,楊佑不太懂這些東西,只等商洛他們商量好了之后便拍板決定。 好不容易遇見個晴天,楊休等朝事商議完畢,請楊佑和他一起在宮城里走走。 皇帝病后,楊佑暗中增加了宮里的守衛(wèi),以防有人趁機攪弄局勢。 楊休和他并肩而行,肩上披著火紅的狐裘大衣,紅色的細絨襯得他肌膚勝雪,眉眼風流,他看看天色,問道:“你繼位之后想做什么?” 楊佑低眉溫柔地笑著,“我和老師商量過了,我要變法?!?/br> 楊休的步子頓了頓,“你要變什么?” “有很多,”楊佑掰起手指數(shù)著,“明黜陟,絕舉薦,清冗政,懲貪污,抑世家,收藩鎮(zhèn),修武備,減徭役,改賦稅,均田地。” 楊佑列出來的事項幾乎針對了齊國所有的弊病,這下楊休是真的覺得他在癡人說夢了,“你不可能以一己之力清掃所有的障礙,你想改變的東西越多,得到的阻力也就越大?!?/br> “我知道,”楊佑也不是傻子,歷代改革少有成功,即使成功也是流盡了許多鮮血,“我不是一個人,也不準備制造一場疾風驟雨的改革?!?/br> 他抬頭,敖宸不知什么時候站在路中間朝他走來。 楊佑的右手動了動,敖宸過來牽住,走在他身邊對著他笑了笑。 兩人十指相扣地走在青石板上。 楊休沒有說話,一陣靜謐之中,敖宸突然說道,“過幾天會更冷?!?/br> “嗯?”楊佑側(cè)臉看他。 敖宸指了指天色,“乍暖還寒,是這樣說嗎?皇帝說不定就這么幾天好活了?!?/br> 楊佑的臉色暗了暗。 楊休注意到他臉色的變化,關(guān)心地問道:“太子殿下?” “沒事,”楊佑勉強牽了牽嘴角,抓緊敖宸的手,“這幾天抽空多看看父皇吧。對了,最近三哥那邊有沒有什么消息?” “沒什么,三哥倒是一直挺安靜的。就是老七幾天前去了暗娼館,回來和王妃鬧了兩天,他自己不痛快,就去找武家親戚說了說話。小夫妻嘛,床頭吵架床尾和,我看這幾天他們好像和好了。”楊休道。 楊仁越是風平浪靜,楊佑就越擔心他在暗中謀劃著什么,眼下要防衛(wèi)突厥進攻,賑濟雪災,還可能要處理國喪,楊仁真鬧起來,楊佑未必吃得消。 “不管如何,先穩(wěn)住他,”楊佑答道,“京城一亂,楊遇春在西北沒辦法做事?!?/br> “你們沒看到不代表他沒有做,萬一他有先手呢?”敖宸突然說,“在皇帝生病之前,甚至在你進京之前?!?/br> “什么先手?”楊佑看著敖宸問道。 “你說什么?”楊休探頭在楊佑周圍看了看,“你為什么一直朝右邊看,有什么東西嗎?” 楊佑暗道不好,轉(zhuǎn)過頭來對著楊休笑了笑,“沒什么了,他說,不我說,萬一三哥在我們之前就做好了準備,留著先手怎么辦?” 楊休不以為然地笑著說,:“他要真有先手,怎么不提前用了,還等到現(xiàn)在?飯都快煮熟了?!?/br> 敖宸和楊休辯論起來,雖然楊休對此毫無察覺,“你之前有兵有將,后來商洛上位,他還沒來得及施展拳腳就丟了機會。如今楊遇春和你帶來的許多將領(lǐng)都要去突厥,皇上病重又是一個好時機,你們肯定不會有太多精力去限制他?!?/br> 敖宸可以用自己的能力探知京城的事務,但楊佑以前擔心他龍氣不夠,也不喜歡這種手段,便不準他使用了。但人間的爭斗敖宸看得太多,他擔心地說道:“皇帝病中之前剛好和你鬧過一場,說不定會有人把皇帝的病推到你身上?!?/br> “讓我想想?!睏钣拥乃悸酚行﹣y了,他放下敖宸的手走到路旁的石階上坐著。 楊休莫名其妙地看著他,“三哥哪里有什么先手,是你杞人憂天……” 楊休的聲音越來越小,楊佑抬起頭來和他四目相對。 他們都想到了一個問題。 楊佑咽了咽口水,“你還記得,當初回京時,崔玨明明找了羽林軍商量好了一切,最后駐防的卻是河豐軍。后來通過你,父皇才進了宮?!?/br> 楊休點點頭,“雖說當時換防乃是無意之舉。可河豐軍是狄飛專門撥出來加入京城防衛(wèi)的,后來狄飛撤軍也沒有把河豐軍調(diào)走。后來府軍缺人,河豐軍將領(lǐng)和狄飛關(guān)系也不是很近,兵部就把河豐軍編入了府軍中。” “到底也是狄家出來的人?!睏钣訃@了口氣,心中突然十分慌亂,但也只有那么一瞬,他平靜了下來,“我去找崔玨,讓他加派城防人手,再派一千人守衛(wèi)宮城,注意河豐軍的動向?!?/br> 楊佑說走就走,“再不行也要讓他慢慢把河豐軍打散,不能讓他們聚在一團?!?/br> 楊休也跟著他動起來,“我馬上去找人去查河豐軍的動向?!?/br> 兩日后,楊佑親率百官送楊遇春出征。 天邊最遠的地方是看不清的一條黑線,楊遇春穿著一身銀甲,在馬上朝楊佑揮了揮手。 楊佑拿過旗兵手中的龍氣胡亂舉起來搖了搖。 商洛放心不下地說著,“也不知能不能守住今冬,昨天便又上報,在廣武關(guān)外百里出現(xiàn)了突厥人的蹤跡?!?/br> 楊佑心里也沒底,但不能露怯,“楊遇春和廖襄都身經(jīng)百戰(zhàn),放眼朝中,也只有他們能和突厥一戰(zhàn)了?!?/br> 商洛眉頭深鎖,“臣眼見幾位圣人蹉跎歲月,朝政一年不如一年,如今竟然連打仗的人都拉不出來了。” 楊佑想到死在自己手下的玄甲軍幾位大將,心中也有一嘆,若非他們絕不投降,楊佑也不至于真殺了幾個將領(lǐng)。 “明年春天,文舉要開了,”楊佑道,“老師,兩百年前哀宗擔心民間學武亂政,便取消了武舉,導致百年來齊國武備后繼無人,只能從軍功子弟和世家中選拔,我覺得略有不妥。我想在明年把武舉也弄起來?!?/br> 商洛點頭,“這倒不失為一個好方法,臣這就下去準備。” “楊遇春也走了?!睏钊士粗饾u遠去的旌旗,意興闌珊地說道:“一介粗人,不識禮數(shù),不知能不能打得過突厥?” 楊休看了他一眼,順便盯了盯他身后的文官,不屑地說道:“會打仗不就行了?好歹楊將軍是上戰(zhàn)場的,總好過有些人滿紙空話指點江山,打起仗來比誰都跑得快?!?/br> 楊休眼尖,看見楊佑和商洛已經(jīng)下了城樓,抓緊腳步跟了上去。 楊倫沉默地站著,想抬腳跟著楊休。 楊仁用力在他肩上拍了拍,展露出一個十分親和的微笑。 楊倫當即兩腿發(fā)軟,冷汗直流,差點跪了下去。 楊仁在他耳邊輕輕說道,“老七啊,開弓沒有回頭箭,你想好了,墻頭草的下場只有一個——兩邊都不討好。” 楊倫顫抖著雙唇:“我知道的,三哥。” 楊遇春走的當晚,宮里就派人傳消息,說皇帝醒來一次,這次兩側(cè)手腳都不能動了,連話也說不出來,叫楊佑趕緊去看。 楊佑從敖宸身上爬起來,來不及穿好衣服就鉆進了馬車。 匆匆趕到蓬萊殿,發(fā)現(xiàn)后宮妃嬪都站在了殿外,只有良妃和武惠妃守在屋里。 兩人的臉色都不好看,武惠妃眼睛都哭腫了。 楊佑以眼光詢問太醫(yī),太醫(yī)只是跪下無力地搖頭。 “父……”楊佑剛開始哽住了咽喉沒能說出話來,向前走了幾步才艱澀地說著,“父皇怎么了?” 御醫(yī)掀開窗簾,楊庭的臉上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灰敗的死色。 御醫(yī)小聲地對楊佑說,“恐怕只在這幾日了。” 楊佑俯身摸了摸楊庭的脈搏,弱不可聞。他定神,讓武惠妃和良妃把不相干的人都清了出去,通知三省官員前來。 不知是不是大家都有預感,商洛等人很快就到了,楊佑讓后妃都出去,只留下幾位老臣看著皇帝。 商洛沉重的目光落到了楊佑身上,“殿下,是時候了。” 楊佑心中一凜,沉默了片刻后說道,“擬遺詔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