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穆將筆調(diào)轉(zhuǎn)，用筆桿戳碎了茶杯里凍結(jié)的一層薄冰，轉(zhuǎn)頭和左子沖道：“你去內(nèi)殿讓晴殊找件大氅，要最厚的?！闭f著又沖座下皆冷得哆哆嗦嗦的眾人擺手道：“大家先回署內(nèi)找厚衣服吧。”

    “主帥，”宗盈雙手抱臂，哆哆嗖嗖地道：“卑職的衣服沒在署內(nèi)……”

    皇穆一臉雀躍：“那你就變回原身吧?！?/br>
    宗盈起身沖元羨和皇穆拱手，“恕臣放肆?！闭f著變回原身——一只威風(fēng)凜凜的大白狼，他抖了抖身上雪白的毛，豎了豎耳朵，端正地蹲坐在椅子上。

    殿內(nèi)其他有毛的獸類見狀也都化回原身，皇穆東張西望，喜形于色，蠢蠢欲動地盯著變回獅子的滿措的毛茸茸的尾巴。

    “主帥，自重?！标懮羁粗絹碓交瓴皇厣岬幕誓?，冷冷道。

    軍樞部部丞尚陽的本身是條寒龍，他于前幾日倒春寒之時染了風(fēng)寒。此事初初傳揚之時，眾將無不捧腹，陸深一臉懇切地叮囑：“萬不可讓主帥知道，她至少追著你嘲笑三個月，并編纂出無數(shù)個以你為主角的笑話。”

    皇穆曾說，麒麟中若有忠厚良善之人，那便是也只能是尚陽。而尚陽回復(fù)陸深的話，十分對得起皇穆的評價。他看著已經(jīng)把這件事告訴皇穆，并且和皇穆攜手同心編排了好幾個段子的陸深一臉憂慮：“卑職也這么覺得，可如何才能不讓主帥知道呢？”

    眾人原本只將“寒龍感風(fēng)寒”一事傳做笑話，及至例會眾將入殿之時，才發(fā)現(xiàn)大家皆已淪為池魚，被失火的城門殃及了。

    尚陽傷風(fēng)后無力控溫，極寒以他為中心殃及眾人，麒麟主殿冷得冰窖一般。地龍、炭火、甚至火樹都搬入殿內(nèi)。但如皇穆感慨：“尚陽幾百年的修行果然不容小覷”，溫度只有限地提高了一點點，眾將依舊冷得縮手縮腳。

    林鶴鳴離他最近，杯子里的水凍得嚴(yán)嚴(yán)實實，他看皇穆用筆戳杯，也拿著筆桿敲擊杯壁，沒想到杯子應(yīng)聲而裂。

    左子沖抱著衣服回來，陸深起身接過大氅，抖了抖披在皇穆身上。晴殊還送來一個手爐，皇穆將之抱在懷里，仰頭任陸深將大氅在她頸間圍緊。她看著看向自己一臉尷尬的林鶴鳴，開心極了，“這個杯子價值六千金值，記一下，本月扣林將軍俸祿六千?！?/br>
    “主帥，卑職冤枉??！要不是尚將軍冰封麒麟殿，此杯何至于一分為二至死也無全尸？”林鶴鳴立刻喊冤。

    “你少在那里生事！你不手欠，它至于死無全尸嗎？”尚陽本來就飽受眾人冷眼，及至將大殿凍得寒氣逼人，眾將皆縮手縮腳顫抖不已之時他越發(fā)臊眉耷眼垂頭喪氣，如今林鶴鳴卻還要將他牽連進來。

    “我覺得兩位將軍的話皆有道理，既然如此那就各賠三千吧?！标懮顚⒒誓鹿敏兆右话?，她抱著暖爐漸覺溫暖，有閑心及余力調(diào)侃玩笑。

    “主帥，這杯子哪里值六千啊！”林鶴鳴得寸進尺，希望賠償?shù)慕痤~能夠再低一些。

    “將軍慎言，這套杯子，乃是麒麟立殿之時，天君賞賜的。陛下當(dāng)時說：‘此杯賜予麒麟殿，爾等建功之時，便用此杯共飲慶功酒?！绱擞屑o(jì)念意義的杯子，今日被你打碎一個，本帥讓你只賠金值三千，你居然還和我講價錢！”皇穆義正嚴(yán)辭，說到后面一臉痛心疾首。

    “這……是天君賞賜的？”林鶴鳴不禁大吃一驚。

    不僅他吃驚，陸陸續(xù)續(xù)換了厚衣服回來的眾將也十分吃驚，將手邊或已凍得結(jié)結(jié)實實，或結(jié)了層薄冰的茶杯認真端詳，有謹(jǐn)慎的，將杯子推得離自己稍遠了些。

    “林將軍不必太過自責(zé)，此事也算天災(zāi)，也算龍禍，你交了金值，本帥保你無虞。若是在愧疚，可獻上一年的俸祿?！被誓乱娝尤徽娴男帕耍棠椭σ?，朗聲道。

    林鶴鳴不同于尚陽，他初時雖驚，聽得皇穆愈發(fā)胡言亂語，便知是玩笑，于是一臉決絕道：“此乃天君賞賜之物，臣愿罰奉三年?！?/br>
    “主……主帥，那……卑職呢？”尚陽聽到自己承擔(dān)金值三千之時，便心疼不止，如今林鶴鳴這個孽障自請罰奉三年，他心驚rou跳之際，哀哀看向皇穆。

    皇穆一臉春風(fēng)風(fēng)人，“不強求，不強求，尚將軍剛?cè)善蓿抑姓怯缅X之際，此事全憑自覺?！?/br>
    “那臣，也罰奉三年吧?！鄙嘘柊О星械?，眼中幾乎垂淚。

    “敢問主帥，罰下的錢是繳至哪里？”陸深看她得意的搖頭晃腦，忍著笑意問。

    “杯子是麒麟的，自然繳給麒麟，會后交至中府即可，大家都回來了吧，我們繼續(xù)開會吧。”皇穆警惕地察覺到陸深另有它意，稍有不慎訛到的幾十萬金值就要飛了，立刻正襟危坐，斂顏道。

    元羨裹著衣服臉上笑意也濃，心里五味雜陳。

    左子沖甫一入殿，陸深就站了起來，左子沖沒有任何遲疑地將皇穆的氅衣遞于他，他接過來幫她披上，系好。殿內(nèi)眾將面上絲毫不見詫異，顯然或者是知道他們的關(guān)系，或者是對他們的熟稔習(xí)以為常。

    他臉上隨眾人一起笑著，他們說了什么，他也聽到了?；誓陆裉焓只顫?，他本來應(yīng)該高興，心里卻酸極了。

    例會之后皇穆笑吟吟和他說晚上與麒麟眾將在宴會廳聚餐，他幾乎木木地點點頭，皇穆和他說：“殿下，臣先行告退。”他也只是木木地點點頭。

    尚陽早知道晚上聚餐，但他不知道讓不讓他參加，眼見皇穆轉(zhuǎn)身要入內(nèi)殿，不禁高叫一聲：“主帥！”

    本就寒窯一般的大殿，隨著他這一聲吶喊，寒意越發(fā)徹骨。眾將本來的怒火于此時愈發(fā)熊熊，皆怒目而向。

    “對不起，對不起。”尚陽出聲后即覺不妥，徒勞地縮肩拱背，希望自己的身軀能盡量小一點。

    皇穆緩緩轉(zhuǎn)身，雙手緊緊扯住衣領(lǐng)，顫巍巍道：“尚，將軍，何事？”

    尚陽上前一步，對桌的竺朗清不禁喝道：“你就站在原地說！”

    “主帥，晚上，卑職能參加嗎？”尚陽被竺朗清喝住，本來就可憐兮兮的眉眼越發(fā)聳下來。

    皇穆退后一步，站得他遠了些：“能的，大家多穿點。”

    “主帥，或者他晚上自己一桌在外面吃，他在屋內(nèi)，菜都涼透了?！斌美是逑訔壍乜此谎邸?/br>
    “我回去就去醫(yī)署領(lǐng)藥，沒準(zhǔn)睡一覺下午就好了！”尚陽著急起來。

    皇穆笑，“晚上多放些火樹在廳內(nèi)，不會這般寒冷的?！?/br>
    “多謝主帥！”尚陽看出經(jīng)過一上午的苦寒，眾人煩透了他，生恐再滯留下去事情有變，萬一皇穆被他們說通了呢。于是向她拱拱手，轉(zhuǎn)身就跑?？匆婓美是澹p蔑一哼，做出一手持韁一手揮鞭的動作，嘴里“駕！駕！”了兩聲。

    皇穆笑得扶住身邊的內(nèi)侍。

    元羨也跟著笑起來，心里的難受沒有任何緩解。

    “前幾日殿下與我覲見天君，殿下在天君面前盛贊麒麟眾將以勤治事，仁厚禮賢，天君甚是滿意。此杯，”皇穆看向元羨：“臣率眾將敬天君，還請殿下代飲。”皇穆說著，撐著桌子起身，雙手持杯向元羨躬身，眾將則屈單膝跪地高擎酒杯。

    酒是敬天君的，元羨于是站著受了皇穆及眾將的禮，接過酒一飲而盡。

    今日軍宴，皇穆與元羨同坐主位，眾將分昭穆列坐左右。桌子寬大，他們二人同坐主位也不覺擁擠。

    除皇穆外，每人面前皆有個小金鍋，面前擺著各色生鮮蔬菜，下面燃著三昧火。殿內(nèi)遠沒有上午那般寒冷，溫度宜人。

    “殿下領(lǐng)天君旨意參習(xí)于麒麟殿，眾將早想為殿下接風(fēng)，因臣的原因，一直拖延至今。還請殿下寬宥。這一杯，臣率眾將敬殿下，歡迎殿下?！被誓屡e杯，眾將與元羨一飲而盡。

    皇穆吃了幾口面前的香椿，有如嚼蠟，看看眾人皆面視眼前小金鍋，等水開，舉杯又道：“臣暫時無力主政，勞煩殿下在接納奏疏處理朝政外料理麒麟內(nèi)外事，此一杯，既是臣感激殿下，也是麒麟感激殿下。諸位與我買馬陪一杯吧。”

    元羨也笑：“主帥萬勿說這等話?！彼娀誓旅媲爸挥袔妆P素菜，想是她重傷未愈，飲食上還要清淡。她杯里盛著琥珀色的液體，既然不是酒，那便是花露之類的甜飲。

    元羨見眾人略吃了些菜，舉著酒杯看向皇穆，皇穆知道他要敬眾將，放下筷子，笑著道：“諸位?！?/br>
    元羨在坐著還是起身間略一猶豫，選擇起身，卻立時就后悔了。隨著他的起身，殿內(nèi)眾人連帶著皇穆皆站了起來。

    “天君旨意，本宮領(lǐng)五品校尉銜入麒麟，按品秩，在座大多是我的長官。主帥抱恙，本宮暫代主帥主持軍務(wù)。入麒麟一月有余，眾將對本宮傾囊相助，通力配合，本宮感念不盡，在此，敬主帥，敬諸位?！痹w說罷，一飲而盡。

    皇穆被攙扶著坐下，見眾人落座后皆是一副眼觀鼻鼻觀心的拘束樣子，笑道：“麒麟去年沒有年宴，我本來讓仲瑜代我主持，但仲瑜說諸位一定要等我，今日一是迎接殿下，二來，借殿下的光，將年宴補于諸位。我這杯里不是酒，就不敬大家了。殿下于諸位早已熟悉，大家勿拘謹(jǐn)，請隨意?！?/br>
    皇穆說著看向司饌局部丞，部丞會意，殿內(nèi)歌舞絲竹起，眾將推杯換盞，氣氛漸漸輕快。

    “殿下，臣還喝不了酒，這是荔枝露。容臣以此代酒，為殿下接風(fēng)。殿下隨意?！被誓乱皇峙e杯，離元羨近了些，低聲道。

    她靠向他，帶著他已經(jīng)有些熟悉了的香甜氣味，他們也如此并肩坐過，在第一次例會之后內(nèi)殿的榻上，在她宮里的水榭中，但當(dāng)時中間皆隔著案幾，如今他們之間什么都沒有。

    “主帥客氣了。”元羨欣喜于他們的距離，卻又因距離太近，而有些訥言。

    “軍中飲食向來簡單。委屈殿下了，全當(dāng)嘗個新鮮吧。”皇穆坐回去，笑道。

    說話間赫詹與衛(wèi)恩前來敬酒，元羨上次見他們還是來麒麟的第一天，在殿內(nèi)見眾將時，此時難免忘了姓名。

    “這兩位是司職院副指揮使，赫詹，衛(wèi)恩?！被誓滦χ榻B。

    說了幾句客套的話，他們又轉(zhuǎn)到皇穆這邊。衛(wèi)恩同赫詹說了句什么，赫詹一臉茫然，皇穆笑：“你站在他右邊，他聽不見的。”

    衛(wèi)恩恍然大悟，笑起來：“許久未見主帥，激動之下竟然忘了?！闭f著轉(zhuǎn)到赫詹左邊，問他：“藥呢？”

    赫詹將酒杯遞給衛(wèi)恩，從懷里取出一個霽藍小瓶，雙手送上遞與皇穆，他上前一步，聲音壓得極低地說了句什么。

    皇穆接過來看了看，遞給左子聰，笑道：“多謝成巍?！?/br>
    氣氛漸熱，各部司丞率部眾依次來元羨處敬酒?；誓屡紶栐谝慌哉f上幾句，眾將敬完元羨，便轉(zhuǎn)至皇穆處。他們桌前于是絡(luò)繹不絕。

    元羨酒量十分有限，車輪戰(zhàn)一般來了幾部之后，秦子釗上前準(zhǔn)備代飲。軍內(nèi)以酒取人，元羨來之前就想到今晚可能要大飲，提前吃了些解酒的湯藥。

    藥效甚好，至少目前為止，他毫無醉意，便對秦子釗搖搖頭，示意他先等等。

    “這還只是司執(zhí)院，后面還有崇寧院呢，要不要給你換酒？”茂行假裝敬他，低聲道。

    “還不用，下午的湯藥很有效果，我這會兒還沒什么感覺?！?/br>
    “這是玉池清，上頭慢，但是后勁特別足，你覺得醉的時候就晚了。”茂行警告道。

    “我有分寸。”

    茂行顯然不信任他，看他一眼，又看看他身旁的皇穆，懷疑美人在前，他今夜無論如何也要呈英雄。

    “你已經(jīng)給我臉色好幾天了，你難道和周晴殊結(jié)拜過？抑或你們實際上是親戚？她在宮中給我臉色，你在軍中給我臉色?！标懮钫头麖卮蚓乒偎?，皇穆在一旁看熱鬧，期間她說了句什么，陸深好像沒理她，她于是哀嘆道。

    陸深糾纏不過，一飲而盡，坐下后看著皇穆，眼色冷冷的?！爸鲙涍@話折殺卑職了?！?/br>
    “周晴殊都不生氣了，你還生氣?！被誓掳嶂巫酉胪沁吪才玻w力不濟，努力了一下就放棄了。

    “你抻到傷口！”陸深見她居然還想挪椅子，皺眉警告道，自己往她這邊挪了挪。

    皇穆得意洋洋：“看來你還是關(guān)心我的嘛。”

    “對，卑職不僅關(guān)心主帥，還能夠急主帥所急?！闭f話間有人敬酒，陸深起身攀談幾句，杯中酒一飲而盡，坐下后繼續(xù)道：“還有幾十天，下官保證主帥可日日時安?！?/br>
    皇穆恍然大悟：“原來你這副面孔是因為時安，我還以為你還生氣雷陣之事呢?！彼f著長嘆一聲：“我再三叮嚀不要讓你知道，卻還是讓你知道了。我和周尚儀保證過了，以后都不吃了?！?/br>
    “你不說周尚儀，我倒忘了。”陸深四處看看，招手叫來一名內(nèi)侍，吩咐了幾句。

    殿內(nèi)溫暖，皇穆笑得像只小傻兔子，“陸帥與人吩咐了什么？”

    “周尚儀下午特地遣人吩咐卑職，酒宴之時時刻關(guān)注主帥，是否飲酒，是否食葷，是否將甜酪吃了許多。以及，飯后親眼見主帥將藥喝盡?！标懮钆e著右手每說一條就立起一根手指。

    原本興高采烈的皇穆，立時奄奄一息。她長嘆一口氣，哀哀地問：“甜酪吃多少，算吃了許多？”

    “卑職以為，”陸深看向皇穆，見她一臉幽怨，忍著笑意，一副置身事外的口氣：“不管周尚儀本來限定了多少，主帥肯定已經(jīng)超過這個數(shù)目了?！?/br>
    皇穆還想爭辯，便見一位端著茶盤的仕女旖旎而來?！氨編洠€未吃完，吃好。藥先放在這里吧?！彼闷饋G下許久的筷子，火速夾了一筷子豆腐。

    女孩笑著看向陸深。

    陸深斜了皇穆一眼，也笑：“主帥吃完后再喝便是，你給主帥放在桌上?！?/br>
    “這藥沒用，周晴殊什么都不懂！仲瑜學(xué)識何其廣博！難道還不知道？”皇穆見女孩走得遠了，痛心疾首連連拍案。

    陸深見左顏示意他們一起去敬茂行，持杯起身，“卑職在主帥這里又變成學(xué)識廣博了？前幾日不是還說我孤陋寡聞嗎？那不是周晴殊的藥，她的藥我命人倒了，這是別的?！?/br>
    皇穆立現(xiàn)喜色，見陸深走了，用杏仁豆腐盤邊的小瓷勺淺淺盛了一口，味道并不苦澀，于是歡天喜地一飲而盡。命人將藥碗放在陸深的盤子上。

    “對對對，就放在那里，保證陸副帥回來就能看見。”

    元羨放下酒杯，打量著正同左顏一起與茂行攀談的陸深。

    陸深輪廓深，不說話的時候氣色桀驁鋒利，他大概也知道，元羨覺得他時常壓制著自己的不馴。偏偏這張臉上又長了一雙桃花眼，所以他有時候，神態(tài)中會流露出他根本不知道的嫵媚。譬如剛才，他挑著眉斜睨皇穆，大抵是冷笑或者調(diào)侃，但在元羨看來，卻有點粘稠的脈脈深情。天君旨意下達后他同左顏至太zigong殿謁見，那日他二人皆是常服裝扮，隨內(nèi)侍入偏廳，他當(dāng)時正在書寫文移，抬頭之時眼前一亮，只覺清朗如日月入懷。入麒麟當(dāng)日茂行講了些他二人的傳言，陸深和左顏，他們或其中之一，或皆是皇穆的入幕之賓。

    茂行對陸深頗為忌憚，根源在容晞。眾人回淳熙之時，茂行與容晞玩笑，問起淳熙可有如他一般俊美的仙君，容晞不屑一顧看他一眼，說白虎殿主帥蔣策、麒麟殿副帥陸深、左顏，朱雀殿指揮使林開皆比他俊美。特別是陸深，尤其好看。

    容晞當(dāng)時啰啰嗦嗦說了好多名字，茂行記住了前幾個，對林開、陸深尤其深刻。于是每每陸深在時，他就升起些昂揚斗志。這份志氣，在陸深領(lǐng)他看了一次龍廄后消失的無影無蹤，他不承認陸深比他好看，覺得不過是比他略健壯些。所以曾準(zhǔn)備每天下午在演武場跟著陸深將自己也鍛煉的壯碩些。

    這個決定結(jié)束于他咬牙跟著練了一下午后。

    皇穆與左顏，往來也多，玩笑也多。但她對陸深近乎討好，這是他剛才突然覺得的。陸深同皇穆有種完全自己人的熟稔。尋常時候陸深與別人一樣對皇穆恭敬有加，開口必稱“主帥”。但他偶爾流露出來的，能讓人一窺他們私下情形的，則特別隨意，甚至接近于無禮的。

    他盡量平息心內(nèi)的焦躁，來來回回打量陸深，發(fā)現(xiàn)他腰間掛著枚白澤玉佩，與濯川山那日，皇穆腰間那枚一模一樣。他面上于是有些陰沉。

    皇穆想與元羨說點什么，卻見他面色不虞，思想一番覺得開筵至今，似乎沒什么可讓他生氣的，“殿下?！被誓掠悬c費勁地向他那邊靠過去。

    “嗯？”元羨見皇穆探身過來忙湊向前，他這一下湊得太近，把兩人間那點君君臣臣的距離，幾乎靠沒了。

    皇穆沒想到他一下就靠了過來，視線中這人驟然放大，她微微向后仰仰，笑道：“是不是不合殿下胃口？”

    距離近了，元羨聞得出她今夜身上的香氣同上元那夜相近。他突然覺得委屈，他妒嫉的不是陸深，妒忌的是他與她的熟稔，嫉妒他們之間的隨意。

    她始終叫他殿下，自稱始終是“臣”，而陸深只在調(diào)侃時候才叫她“主帥”，自稱“卑職”。

    “很好?！痹w忍著驟起的情緒，笑道。

    “殿下喜歡龍鞠嗎？”

    “喜歡?！痹w對龍鞠其實一般，但他隱約記得茂行看過龍廄之后和他說起皇穆龍鞠應(yīng)該打得不錯，因為龍廄中放著套十分精良的龍鞠具，據(jù)陸深說，是皇穆的。

    “端午之后有場龍鞠賽，殿下若有興趣，不妨一同觀看?！被誓抡f著倒了杯荔枝露，與元羨碰杯。

    “樂意之至?！痹w將酒一飲而盡，“主帥，天君那日殿內(nèi)曾說，我與主帥乃是兄妹，不知私下里主帥可否不要稱我為’殿下’？”

    皇穆微微笑道：“那該如何稱呼，還請殿下指教。”

    元羨破釜沉舟地開口道：“我的字是和湛，主帥的表字是？”

    “殿下，臣沒有字?！被誓履樕喜灰姙殡y，也不見尷尬，連不好意思都不肯裝一下。

    騙子！

    元羨以為她就是臨時編一個也不至于說她沒有字，鹿鳴堂內(nèi)有些書的扉頁上寫有“寶璐”、“德音”、“卿卿”、“嬌嬌”，筆跡有的稚拙有的清俊，同筆管上“穆穆春風(fēng)”四字筆法一致。他在麒麟殿這些時候，于過往文移奏疏中見識過她的一筆好字，行書草書豐神俊美，真字端莊雍容。鹿鳴堂最內(nèi)的書柜中有個抽屜里全是印章，星羅棋布近百枚，他曾屏退一殿內(nèi)侍將之一一印在紙上，有些是四季、節(jié)氣、月份、吉祥話，有些莫名其妙，不知做什么用途，如“幼兔”、“幼狼”、“大羊”、“小吼”……還有些刻著“鹿鳴堂睡客”、“紫宸殿小主人”、“紫宸殿小侍衛(wèi)”、“白澤殿小主帥”，除此之外便是名章，其中就有“德音”、“寶璐”、“卿卿”、“嬌嬌”。

    皇穆的小字是寶璐，“卿卿”與“嬌嬌”應(yīng)該也是小字，于是他覺得她應(yīng)該字“德音”。

    可她看著自己，叫他“殿下”，和他說，她沒有字。

    “那我可以叫你皇穆嗎？”他這一聲近乎哀求，他以為自己應(yīng)該生氣了，但實際上卻只是沮喪。他知道她不會叫自己“和湛”，但他實在不想再叫她“主帥”。他本想說“可以教你寶璐嗎？”但他被她那句”臣沒有字”嚇住了，他完全想象的到，她會如何笑得沒半點暖意，毫不真誠地裝出一副愧疚模樣，和自己說：“別叫臣寶璐。”

    “當(dāng)然可以，這本來就是臣的名字?！被誓滦Φ么猴L(fēng)風(fēng)人，夏雨雨人，似乎此刻尷尬的只有元羨。

    一時彼此無話，各部之后各局司長又?jǐn)y眾而來。

    “你是讓別人喝光了，還是我走之后你給倒了？”陸深和左顏敬完東宮眾人，坐回來吃了口菜，看著藥碗笑。

    “一飲而盡，我有證人的！”皇穆說著東張西望，尋找剛才那個仕女。

    “這藥不難喝，卑職姑且相信主帥?！标懮铧c點頭?！拔疫@盤里的rou怎么少了？”他說著看向皇穆。

    皇穆嗤笑一聲，指了指元羨：“殿下可以作證，我都未曾起身，如何會去偷你的rou？”

    元羨笑著點頭：“本宮可以作證，主帥不曾離席?！?/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