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羨昨日回宮后忙著翻書，折騰到三更時分，也沒有想出一個滿意的，覺得配得上皇穆的表字。他幾乎徹夜未眠，很早又神采奕奕地在堂內(nèi)等候皇穆。

    及至秦子釗同他說皇穆到鹿鳴堂了，他卻又緊張起來，拿著本兵書胡亂翻看。他強自鎮(zhèn)定了一會兒，忍無可忍地起身去找她。路上生出巨大恐懼，昨天會不會是個夢。他行至門口，覺得恐懼壯大到幾乎要有實體了?；誓抡诎盖翱次囊?，聽到聲音，抬起頭，見是他，綻開一副笑容，眼里風(fēng)和日麗地盛著些歡喜。

    元羨的恐懼煙消云散，昨日的一切都是真的。她今日又是常服打扮，元羨很是滿意。他才不希望他們，除了他之外的別人，看到她艷若桃李的樣子。

    “你的表字，我還沒想好，先叫你 ‘寶璐 ’可以嗎？”他不好意思地說。

    “你喜歡就好。”皇穆笑著說。

    之后就沒話了，他在案前傻傻站著，皇穆也不好低頭看公文，只能也看著他。元羨也知道自己傻頭傻腦，可又不舍得走。

    “殿下……”話一出口元羨又擺出那副委屈至極的嘴臉，“和湛，”皇穆笑著改口，“和湛，燧鑒部有些關(guān)于靈樞器的想法，殿下……”皇穆無奈地笑了，“你要容我慢慢習(xí)慣，燧鑒部有些精進靈樞器的想法，我要召左顏商量商量，此事目前還在初始階段，就不請，”她說著笑了，“不請和湛，一同商議了?！?/br>
    元羨笑，“我對靈樞器知之甚少。且上午約了崇賢館的學(xué)士，你忙你的就好?！彼f著戀戀不舍地看了皇穆一眼，覺得她似乎也有點眷戀地看著自己，心里于是升起極大的喜悅。

    左顏落座，皇穆將手里的呈文遞給他。他接過來看了一眼，是燧鑒部關(guān)于靈樞器的呈文。這份呈文報到皇穆這里之前他已經(jīng)看過，“主帥有什么吩咐？”

    “這里面提到的靈樞器的斷靈、奪靈，演練過嗎？”

    左顏搖頭，“沒有，燧鑒部只有兩把半靈，過手的人太多，已經(jīng)不純粹了。呈文中提到的斷靈、奪靈，存在可能性，但沒有演練的條件。”

    “我康復(fù)后用麒麟闕或者鹿鳴琴試試呢？”

    左顏搖頭，“仲瑜提過這個思路，但軍中沒有能和麒麟闕及鹿鳴琴抗衡的靈樞器。就算有，斷靈奪靈，等于勢必要損毀一件靈樞器。代價太大?！彼胂胗謫枺骸爸鲙洠饰闹刑岬降膴Z靈，與鹿鳴琴縱靈之法可相似？”

    “不一樣，縱靈意在cao控，為我所用，控制的是持靈樞器者，呈文中提到的奪靈，針對的是注靈器?！被誓掳淹嬷郎系慕鹗磷渔?zhèn)紙，“打兩件新的靈樞器，不用全靈，半靈就好，我和陸深各注一件，造好后我們試試?！?/br>
    左顏想想，“仲瑜現(xiàn)在還能和主帥勢均力敵嗎？”

    皇穆笑：“你覺得他如今戰(zhàn)不過我？我對靈樞器的依賴比他大，我們之間真動起手來……”皇穆扶著下巴想了半天，“你讓他們先試試，我還要劍，他估計也還是戟。”

    左顏稱是，起身告退。

    皇穆低頭繼續(xù)看呈文，不多時，內(nèi)侍通報左顏、陸深，霍寧請見。她說了聲“好”，緩緩起身，指了一下長案，有內(nèi)侍上前為她拉開主位的椅子。

    “靈樞器的事？”她看向陸深。

    “嗯?！标懮铧c頭。“不用再造兩把半靈，主帥還用麒麟闕，我用燧鑒部的半靈，損毀了也不心疼。我知道斷靈是殺招，將靈樞器廢掉。奪靈是什么意思？是那把靈樞器就廢掉了，還是恢復(fù)到未注靈的程度？”他看向左顏。

    “奪靈是將對方的靈樞器重新注靈為我所用，尚未演練過不知是否可行，并且我擔(dān)心奪靈之后，會對自身的靈樞器有傷害?！弊箢伷鹕砣∵^皇穆面前的呈文，翻到奪靈那部分，又看了一遍。

    “你是說有可能奪靈的時候，靈樞器受到反噬？”皇穆把左顏的話想了一遍，問道。

    “正是，奪靈斷靈的靈感，據(jù)莊眷說，來自前些時候主帥給他的靈樞器古籍，他因之想到天君與則晏的最后一戰(zhàn)中，清晏劍應(yīng)該或者斷靈，或者奪靈了冥昭劍。因為按傳說以及曾經(jīng)戰(zhàn)事中冥昭劍的表現(xiàn)，不該在面對天君時完全無招架之力。”左顏道。

    “則晏的修為盡毀，此事已無從知曉。”

    陸深看向皇穆：“或者請教天君，清晏劍在項山之戰(zhàn)后，是否有異？”

    “冥昭劍認主，則宴修死后，冥昭劍便封住了，之后被天君毀了。則晏自己都灰飛煙滅了，他的那點靈魄能那么頑強？”

    “主帥，天君后來幾次征戰(zhàn)，用過清晏劍嗎？”左顏問道。

    “我沒印象了，我小時候天君還親征過幾次，后來四殿漸漸壯大，各地軍政安穩(wěn)，天君再沒出征過。但靈樞器與靈主本是一體，清晏劍如果有異，天君不可能不知道。”

    陸深道：“那我們先試試斷靈？燧鑒部的半靈遠遠感到麒麟闕就蜂鳴不已，能注入的那一點靈魄，估計對戰(zhàn)幾招就被損毀的什么都不剩了，不可能還纏得上麒麟闕，更沒能力反噬?！?/br>
    皇穆一臉嫌棄，“燧鑒部那幾把半靈太弱了?！?/br>
    陸深笑：“那要不再打一把全靈，我注點內(nèi)丹進去？或者你直接把出云戟廢了，讓火麒麟再獻個祥瑞？名字我想好了，就叫麒麟小闕?！?/br>
    “麒麟小闕這名字頗有點意思?！被誓滦ζ饋恚熬筒粍趧映鲈脐?，屆時我傷重初愈，必然孱弱，霍主事給我做一把全靈，再將半靈純凈一下，”皇穆說著看向陸深，“內(nèi)丹就不必了，勞你貢獻些鮮血，你我一戰(zhàn)。還望陸帥，手下留情?！?/br>
    “主帥用全靈，戰(zhàn)一把不知經(jīng)手了多少人的半靈，還命卑職留情?！标懮铌庩柟謿猓缺M了杯中的茶，“敢問主帥，還有什么吩咐的嗎？”

    眾人都笑，“沒有了，陸帥這幾日，還請好好調(diào)養(yǎng)身體，”皇穆笑，“嗯，十幾二十天后吧，你我沙場相見?！彼粤T準備起身，霍寧開口道：“主帥，莊眷想借主帥的麒麟闕研究研究?！?/br>
    “他今天怎么沒來？”皇穆想起之前幾次莊眷看見麒麟闕時那一臉躍躍欲試的樣子。

    “他這幾日在營內(nèi)改龍弩，沒在這邊?！?/br>
    皇穆點點頭，“可以，但麒麟闕如今昏昏沉沉，你讓他等一等，等我好些吧，我把麒麟闕帶過去?！?/br>
    元羨與崇賢館學(xué)士要商議的幾件事很快就談妥了，他偷偷踱步至皇穆門前，離得近了，聽見笑聲陣陣，皇穆回鹿鳴堂后，命人在兩邊閣門都掛了消聲簾，不至于完全阻隔聲音，但若不刻意用心，可以互不相聞。

    內(nèi)侍見他過來，躬身行禮，正要入內(nèi)通傳，他擺擺手，轉(zhuǎn)身回房。

    他有點惆悵，不知道皇穆什么時候能和自己也這樣談笑風(fēng)生。

    她昨天說她在白虎參習(xí)過，這件事他沒聽任何人提起過，她說她與人做過夫妻，沒有拜堂成親地與人做過夫妻。

    那個人是誰？

    白虎殿主帥蔣策？

    他想到白虎殿，腦海中第一個浮現(xiàn)的就是蔣策。

    那是個可與陸深、林開相較高下的風(fēng)流人物，是麒麟組建之前最年輕的四殿主帥，他遠在單狐州之時，就聽說過他。馮潛對他很是贊賞。

    他第一次見他，是冊封太子典禮上。皇穆稱病，蔣策于是在幾部主帥中鶴立雞群。

    倒也不完全是因為相貌出眾，他身上有種去國懷鄉(xiāng)之感。在一眾英姿勃發(fā)氣吞河山的武將中，如同未曾書寫的宣紙上落了一滴墨，明顯得幾乎刺眼，讓人過目不忘。

    他突然想到上元那天，皇穆身邊侍從帶著的白虎舊軍刀。他后來還懷疑皇穆會不會是他的姬妾，因為眾人當(dāng)時說，蔣策沒有正妻，只有一個十分得寵的美婢。

    他當(dāng)時認為，能夠讓蔣策十分寵愛的美婢，長成皇穆那個樣子，十分合理，但很快又推翻自己的認為，因為上元夜的那個女孩，一望既知的貴不可言，哪里會是什么姬妾美婢。

    麒麟建殿之前，皇穆在白虎與人做了半年夫妻，麒麟建于昭晏十九年，皇穆是什么時候與什么人做的夫妻？即鳴之后？或是梁昂之后？梁昂之后她就建了麒麟，那么是在那之前。為什么只做了半年夫妻，她不為人知的與人做了半年夫妻，后來因為太后的旨意嫁與梁昂。是否是那道旨意中止了她與別人的恩愛，梁昂的退婚是否因為她的直言相告，那么回淳熙之后，為什么沒再繼續(xù)那段感情。

    他胡亂猜測著，覺得那些曾經(jīng)的困惑，漸漸有了眉目。姑且不論皇穆的相貌，她的性格也遠非傳言中那般跋扈。退婚一事，必定不是梁昂的意愿。西海一脈風(fēng)平浪靜，梁昂后來又娶了南境的一位縣主，天君還送了賀禮。

    可見退婚一事，天君未曾遷怒西海。

    那么是否因此事，皇穆與天君才是如今的樣子。

    他叫來秦子釗，命他暗自探查，皇穆什么時候參習(xí)于白虎，以及當(dāng)時白虎殿的成員名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