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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上元舞在線閱讀 - 行道遲遲

行道遲遲

    “這是靈樞器對戰(zhàn)?”茂行看著演武場內(nèi)的槍來劍往,輕聲問元羨。

    元羨點點頭,他其實知道的也有限。雖然皇穆昨天上午詳細地給他講了講,但他完全沒聽懂。此時只能一臉高深莫測,讓茂行以為他知道的很多很多。

    茂行對他只是點頭很不滿,“今天的對戰(zhàn)是為了什么?場下這兩個小孩是誰?皇穆和陸深都有靈樞器,為什么不是他們對戰(zhàn)?這兩個小孩看起來修為有限,這兩件兵器的威力似乎也有限,怎么會有這么弱的靈樞器?”他一口氣問了很多問題,之后一臉期待。

    他知道他和皇穆在一起了,所以真的以為,太子殿下此刻知道演武場內(nèi)在做什么。

    莊眷的速度比皇穆想象得快得多,一方面是他本身對兵器如癡如醉,另一方面是霍寧和他說,“主帥說,你研究明白如何奪靈后,可以將麒麟闕借給你看看?!?/br>
    后者是主要原因。

    皇穆還病著,麒麟能和陸深戰(zhàn)幾個來回的人不少,但莊眷說試驗階段,能夠運的起靈樞器的就可以,于是叫了兩個新入營的低階武官。

    演武場內(nèi)本沒有座席,皇穆最近幾天連站都站不住,她有座位,元羨就一定有座位?;誓虏幌雸錾暇退麅蓚€坐著,于是麒麟從四品以上皆有位置。

    他此刻對于帶著茂行這件事頗有些后悔,他的問題又多又蠢,可這些愚蠢的問題,他又一個都解答不了。

    “你先好好看,回去和你說?!彼荒蜔┑胤笱?。

    茂行氣鼓鼓瞪他一眼,他們在單狐州的弓馬是馮潛帳下武將教授的,他記得有位老師說過,靈樞器對戰(zhàn),場面非常漂亮。

    今日場內(nèi)是兩個年輕的低階武將,使用的靈樞器純度也低,這場對戰(zhàn)距離行云流水賞心悅目還有很長的一段距離。

    他于是無聊地發(fā)起呆來。想起昨日宮使將春陽宮內(nèi)公文盡數(shù)搬走,鬼鬼祟祟小聲問:“你現(xiàn)在是住在福熙宮嗎?”

    元羨心虛地四下看看,略有些慌張地說:“沒有的,最近軍務繁忙,我住在鹿鳴堂?!彼f完又覺不妥,亡羊補牢道:“不是皇穆那邊的鹿鳴堂,是她給我新設的那處春陽堂內(nèi)的寢室?!?/br>
    茂行點點頭,“看來殿下果真住進了福熙宮?!崩^而又道:“你這算入贅吧?”

    元羨怒目而視,茂行卻只是看著他笑,他本就是色厲內(nèi)荏,沒一會就泄氣了,“你怎么知道的?我昨日開始時候確實是在鹿鳴堂的?!?/br>
    “麒麟殿內(nèi)不能騰云、御劍及使用瞬移咒,殿下是如何一路避人耳目從麒麟殿入福熙宮的?”

    元羨左右看看,囁嚅道:“寶璐的鹿鳴堂內(nèi)有一面駿疾鏡,可往來福熙宮?!?/br>
    茂行恍然大悟,繼而“嘿嘿嘿嘿”笑個不停。

    元羨被他笑得十分窘,撞他一下,“你笑什么?!”

    “殿下之前憂愁于不知主帥表字,如今連小字都叫上了。臣對殿下滿心敬服。”說著露出些哀怨神色,“若是容晞那里,也可這樣便好了?!?/br>
    皇穆前幾日見元羨每日都往福熙宮來,便告訴他鹿鳴堂內(nèi)有一方駿疾鏡,可往來福熙宮,經(jīng)過時念動咒語即可。省卻了奔波之苦的元羨得寸進尺,在福熙宮停留得越來越晚?;誓掠谑峭f,福熙宮內(nèi)有一處院落,名叫晴明館,此院為她偶爾獨處所用,福熙宮眾人從不入內(nèi),他若是愿意,他們可以搬到晴明館居住。元羨大喜過望,命秦子釗收拾一番,昨夜搬進了晴明館。

    “你不要讓別人知道,對皇穆聲名不好?!?/br>
    “沒什么人知道,我不過是覺得皇穆又不住鹿鳴堂,殿下莫名其妙借口軍政事務繁忙搬進春陽堂十分可疑罷了?!彼f著長嘆一口氣:“臣等就這樣被殿下丟棄于春陽宮中,十分凄惶,十分悲哀。”

    陸深面無表情地看場內(nèi)對戰(zhàn),皇穆不時偷看他。在不知第幾眼后,陸深有點忍無可忍,轉過頭問:“主帥有事?”

    皇穆趕快搖了好幾下頭。過了一會兒她又探身看向左顏,越過陸深問他,“我們做靈樞器的演練,上報靖晏司了吧?”

    “回主帥,上報了,第一次的時候就上報了,天君很關注?!弊箢佉蔡街碜诱f。

    “我和他換一下?”陸深見他們隔著自己對話,問皇穆。

    皇穆點點頭,陸深于是起身,和左顏換了位置。

    “天君有批示嗎?”

    “沒有,司丞只說天君看到靖晏司的呈文后特地叫他過去問了一下,他因為也不了解情況,所以前天叫我入靖晏司給他解釋了一下。”

    “這件事你和我說過。”皇穆點頭,“然后就沒有下文了?”

    左顏道:“暫時沒有。我們每次的演練結果都上報了。”

    皇穆點點頭,沒再說話,抬眼看了看演武場內(nèi)的無聊對戰(zhàn),“距離陸深副帥大怒,還有半盞茶的時間?!彼龎旱吐曇艉妥箢伓Z道。

    左顏歪頭看了眼陸深沒有任何表情的臉,忍不住笑起來。

    陸深像是聽見了,轉過頭看了皇穆一眼,“主帥,”他聲音涼涼的,“這就是去年建極監(jiān)畢業(yè)的年輕武官。”

    皇穆看向左顏,“這兩個人誰選的?”

    這一句話似乎把左顏問住了,他想了想,“前幾日的實驗都是燧鑒部自己的人,今天因為要給主帥演示,卑職和崇寧院要的人。”

    左顏有所隱瞞,他和崇寧院要的是兩個“善戰(zhàn)”的武將,沒想到送過來兩個連運劍都不熟練的小孩子。

    皇穆笑著搖搖頭:“叫停吧,這兩個小孩打到明天早上,也分不出勝負?!?/br>
    左顏聞言向霍寧示意,霍寧命人鳴金,演武場內(nèi)的兩個少年收劍入匣,他們互看了一眼,有些莫名其妙,但依舊走向觀戰(zhàn)臺,并立在皇穆和元羨面前。

    “參見太子殿下,參見主帥?!彼麄兩碇纂?,行的是軍禮。

    皇穆看向元羨,元羨根本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只能沖她一笑。皇穆知道他沒什么說的,又看向陸深,陸深正看過來,視線相交,彼此心領神會。

    “殿下,主帥?!标懮钇鹕恚按硕诉€太年輕,于靈樞器的運用上還需時日體會,”他看向滿措:“子籌,我們對兩招?!?/br>
    滿措早就躍躍欲試,對臺下兩個少年忍無可忍,此刻見陸深點了自己,恨不能一躍而起,直接跳進演武場。

    但他終究顧忌著元羨,只是迫不及待地點點頭。

    元羨明顯感覺到陸深說完后場內(nèi)眾人冉冉的升起期待,他不由看向皇穆,她正一臉笑吟吟地看著陸深。他本來已經(jīng)忘記了的,拋在腦后有些時日的,對于陸深說不清道不明的復雜情緒,又熟門熟路地回家了。

    有兵士抱著盔甲小跑著過來,陸深擺擺手,于是兵士又一路小跑著回去了。滿措那邊正在系甲,見陸深不穿護甲,自己也摘了。

    霍寧指揮人純凈半靈,陸深在場邊將那兩個正要退出去,剛才叮叮當當打了半天的難兄難弟叫住。他問了幾句,兩個人依次回答了,他點點頭再沒說話。

    皇穆看著他們遠去的身影,眼神里有了憐憫之情。

    新做好的這兩件靈樞器,嚴格算起來連半靈都不算,是以很快便純凈好。陸深從靴子里拔出匕首,在手心里劃了一道,貼在送過來的劍上,劍身驟然充盈著紫色光華。

    元羨學弓馬的時候了解過靈樞器,馮舉的宋意劍就是靈樞器,兵器譜上排名第十二。他記得宋意劍是用內(nèi)力注靈,沒想到血rou也可。他轉頭想問問皇穆,她正舉杯喝水,杯子還沒放下,融修從遠處跑過來,在她耳邊低語了句什么,她抬頭略想了想,問道:“到哪里了?”融修回復了一句?;誓略贈]說話,融修又說了句話,皇穆?lián)u了搖頭。

    那邊陸深已經(jīng)準備好,他拿起劍流暢地轉了個劍花。

    霍寧跑過來,“副帥,萬不可運全力,最好連一半的力氣也不要用,不然可能還未相接,劍就斷了?!?/br>
    陸深點點頭,說了句“好?!?/br>
    他和滿措對看了一眼,兩人幾乎同時飛身而起,場內(nèi)光芒驟起,一紫一銀兩道劍芒相撞,倏忽而至,倏忽而散,就見陸深和滿措換了位置。

    皇穆?lián)u搖頭笑起來。

    滿措也笑,劍尖朝下,向陸深躬身一拜:“謝副帥指教?!标懮钚χ锨芭呐乃募绨颍f了句什么。兩人走向觀戰(zhàn)臺。

    皇穆扶著扶手站起來,慢慢迎過去。

    “打完了?陸深贏了?”茂行拽拽元羨的袖子。

    “嗯?!痹w點頭,他沒看明白,但他也知道是陸深贏了,起身跟在皇穆身后。

    滿措把劍呈給皇穆,皇穆?lián)u搖頭:“我拿不動。”滿措于是舉高了些。

    元羨過來的時候,正聽見皇穆說“我拿不動?!毙睦镉谑怯痔哿艘幌?。他看過去,兩把劍毫無分別,皆是麒麟殿內(nèi)配發(fā)的護劍,認真看起來,陸深那把隱隱有些光華浮動。

    他正分辨著,滿措那把劍突然斷開碎成幾段。

    “滿主事,日后還敢說自己是麒麟第一劍嗎?”宗盈在皇穆身后探頭笑著揶揄,眾將皆笑。

    “有什么不敢,主帥用的是闕,副帥用的是戟,用劍的,在麒麟我就排第一。你不用笑,你來你也這樣?!睗M措也不尷尬,笑著沖宗盈道。

    元羨正興致勃勃地看熱鬧,忽聽身后有人笑道:“看來是來遲了。”那聲音何其耳熟,他不由大吃一驚,趕忙回頭,身后幾步之外,竟是天君。

    麒麟眾將顯然也沒想到,愣了愣皆俯身下拜,場上還站著的瞬間就只剩下宮衛(wèi)以及元羨和皇穆。

    元羨向天君躬身行禮,起身后見皇穆正扶著離她最近的,左顏的肩膀,緩緩屈膝。

    陸深膝行著上前一步,從另一側攙扶著她跪下去。

    “臣,拜見天君?!痹诒妼⒅袣馐愦似鸨朔摹鞍菀娞炀焙?,她的聲音略顯單薄。

    “不必多禮,都起身吧?!碧炀χf。

    元羨于是急急去攙皇穆,皇穆卻沖他一笑:“不勞殿下?!彼D頭看向陸深,陸深上前攙扶著將她架起來。

    天君皺眉:“近日又受了傷?”

    皇穆遲疑了一下,點點頭,“是”。

    天君將她上下打量一番,看向陸深,“看來是仲瑜勝了。”

    陸深笑著將劍呈上。

    “半靈?!碧炀舆^來,輕巧地轉了一個劍花?!皧Z靈的方法可行?”他看向陸深。

    陸深躬身道:“回稟天君,這兩把靈樞器,只能實驗斷靈,無法實驗奪靈,目前而言,半靈可斷,全靈還未可知?!?/br>
    陸深話音未落,就聽有人大喝道:“天君,全靈也可斷!”。

    天君循聲望過去,眾將閃在一旁,將一個一臉稚嫩圓眼圓臉的年輕武將全須全尾地暴露在天君面前。

    皇穆看著那名武將輕輕笑了,“陛下,這是燧鑒部部丞莊眷?!?/br>
    元羨頗感意外,莊眷其人,他入麒麟這段時日有所耳聞,傳說此人于武器鑄造上頗有造詣,沒想到年紀這么小。

    莊眷孤零零站在眾人讓開的空地上,看看天君,又看看皇穆,舔了舔嘴唇,手握成拳,一臉驚慌。

    “莊部丞,”皇穆微笑著示意他上前,待他呆頭呆腦同手同腳走至身邊,低聲道:“先與天君見禮?!?/br>
    莊眷聞言雙膝跪地,叩首道:“燧鑒部部丞莊眷,拜見天君陛下?!?/br>
    眾將不由大笑。

    “部丞請起。”天君笑著俯身虛扶,莊眷沒想到天君會扶他,嚇得一抖。

    皇穆見莊眷顫顫巍巍,知道這會兒問他什么,都說不清楚,于是向天君道:“還請陛下移步正殿,臣命人將靈樞器斷靈一事向您具體稟報?!?/br>
    “還有奪靈!”莊眷最初的一鳴雖然驚人,但在霍寧看來,那完全是他的本能反應,后來看他魂魄嚇得丟了一半,覺得他應該不敢再亂說話。萬萬沒想到他那剩下的另一半魂魄,居然還能鼓舞他補充皇穆的話。情急之下不由狠狠撞他一把。

    皇穆笑著沖霍寧搖搖頭,示意無妨,轉臉對天君道:“還有奪靈?!?/br>
    天君饒有興致地看看莊眷,轉過頭對皇穆道:“好,聽你的?!?/br>
    皇穆看向元羨:“有勞太子殿下,為陛下引路。臣在這邊略做些安排?!?/br>
    元羨點頭。

    皇穆待天君與元羨漸漸走遠,轉過頭看向莊眷,“今天的演練有收獲嗎?”

    莊眷這會兒略清醒了些,后知后覺地懷疑自己似乎丟人了,但這并不在他尷尬或者羞愧的范圍內(nèi),此時皇穆問他,他不由用力點頭,“有?!?/br>
    “還用再打一場嗎?我看剛才陸深和滿措就是運了些內(nèi)力而已,需要的話一會兒可在殿外廣場上再演示一下,半靈還有嗎?”

    霍寧點點頭,“有?!?/br>
    “那你去安排吧,一會兒你和莊眷向天君介紹?!?/br>
    霍寧帶著莊眷小跑著離開。陸深見眾將散了,低聲問皇穆:“提前知道嗎?”

    皇穆?lián)u頭,輕嘆了口氣,“不知道,入營了才知道?!?/br>
    左顏道:“天君是為斷靈奪靈而來?”

    皇穆抬頭看向天際,“也可能是為了別的?!彼[著眼睛,帶了點笑地看向陸深,有點哀求,又有點撒嬌地說,“我要吃顆時安。”

    陸深狠狠瞪她一眼,未曾將她震懾住,她笑嘻嘻彎著眉眼,“我撐不住了?!?/br>
    陸深皺眉不語,卻聽一直作壁上觀,未曾開口的左顏對皇穆道:“主帥?!?/br>
    “嗯?”皇穆覺得這件事他既不會幫自己,也不會幫陸深,對他的開口略感意外。

    左顏向興師門示意,“天君和太子,似乎在等主帥?!?/br>
    皇穆看過去,誠如左顏所說,天君和元羨站在興師門,正看向他們。她長嘆一聲,小聲小氣地嘟噥:“尚未移權,便要如此仰人鼻息?!毖粤T緩緩朝興師門而去。

    元羨和天君行至興師門,天君道:“等等寶璐。”他看著元羨,“這段時日,辛苦太子了?!?/br>
    “臣惶恐。這段時日,臣收獲良多,若不是來麒麟,臣還不知道血rou也可注靈?!痹w笑著搖頭,他遠遠看著皇穆和陸深笑吟吟地說話,盡力平復心里剛才的不痛快。她為什么推開自己?

    “血rou、修為、內(nèi)丹、元神皆可注靈。靈樞器本就是自身的延展,注入的越多,威力越大,對于靈樞器本身的材料要求就越高。見過寶璐的麒麟闕與鹿鳴琴嗎?”

    “沒有,她身上還傷著,那天本來說用燧鑒部新提出的法子提升麒麟闕和出云戟,但主帥說自己目前提不起麒麟闕,麒麟闕也昏沉如尋常兵器?!痹w看著遠處的皇穆,心里有點澀澀的。

    “出云戟是把好兵器,”天君點點頭,“但是出云戟戰(zhàn)不過麒麟闕,若燧鑒部的法子可行,出云戟必定廢在麒麟闕下,那太可惜了。”

    元羨心里雖別扭著,聽到天君說出云戟戰(zhàn)不過麒麟闕,依然十分愉悅,“麒麟闕那么厲害?”

    “四海九州,最厲害的靈樞器,應當便是麒麟闕了。況且,”天君說著看向元羨,“就是不用靈樞器,陸深與寶璐,孰勝孰負,尚未可知。”

    元羨不由吃驚。皇穆善戰(zhàn),他早就知道。但戰(zhàn)神榜上,她的排名一直在二十名開外,最近大敗姜漾才擠進前十。按天君的說法,她不用麒麟闕戰(zhàn)陸深,也有勝算??申懮钤趹?zhàn)神榜上,一直排名前三。

    天君見他吃驚,不由笑意更深,“你看了淳熙坊間流傳的那些榜單?”

    元羨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那些都不準確,不過是閑人們依據(jù)喜好以及各種傳言胡亂編排的。因寶璐是個女孩,所以她排名不高,麒麟闕、鹿鳴琴排名也不高?!被誓滤坪醢才藕昧?,正向這邊蹣跚而來。

    元羨覺得這幾天皇穆的身體更差了,最明顯的就是行走、站立愈發(fā)艱難,她以前撐著桌子,扶手什么的還能起身,如今必要人攙扶,他開始以為她是和自己撒嬌,要自己扶她。看今天的光景,她是確實用不上力。

    “寶璐的傷一直沒好?”天君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問元羨。

    “平北海與姜漾打斗時中了應龍毒?!痹w覺得此事天君不可能不知道,但還是又說了一遍,他希望天君能夠有所撫慰,言語也好,賞賜也好。

    “應龍毒不好解。”天君看著皇穆一步一步拖著左腿慢慢過來,緩緩道。

    元羨看著天君面色漸沉,想起一件舊事,忍不住開口,“陛下,寶璐曾經(jīng)參習于白虎殿?”

    此事他多方打聽,毫無收獲,秦子釗說白虎殿的文書中并沒有皇穆的名字,白澤殿的舊公文倒是有,但也不是參習軍務,記錄里提到的,皆是某年某月某日拿走白澤殿中堂一副,某年某月某日拿走太子書房書案一張,某年某月某日拿走文玩若干。

    一直看著皇穆的天君轉頭看了元羨一眼,“成立麒麟之前,她改了容貌,換了個名字在白虎殿參習過幾個月?!闭f著面上帶了笑:“她同你說的?”

    “是?!痹w于是知道此事其實極為機密,秦子釗打探不出來也委實正常。她連相貌和名字都改了,誰能知道是她。

    “陛下與殿下久等了?!?/br>
    元羨覺得皇穆?lián)u搖欲墜的,忍不住上前一步伸手扶她,卻被她躲開了。

    “多謝殿下。”她笑著說。

    “此處距離麒麟殿還有些距離,請陛下、殿下同臣坐車過去?!?/br>
    說話間她的金輅車奔馳而來,停在面前,皇穆請?zhí)炀c元羨上車。

    天君似乎不覺得這輛無論從皇穆哪個身份論起來皆十分僭越的金輅車有什么不妥,看都沒多看一眼,便邁步上車,他上了幾級臺階,回頭看了眼元羨,似乎有話要說,卻又轉回頭徑自上了車。

    元羨待天君上車后便去扶皇穆,他打定主意這一次不許她閃躲,卻聽皇穆低聲道:”天君面前,別這樣?!甭暁饨醢?。

    他愣了一下,有點明白她今天刻意與自己保持距離和生疏的原因,于是隱隱作痛的酸楚委屈霎時全部變成心疼?!白屓谛薹鲋??!彼c點頭,輕聲說,又捏了捏她的手。

    她的掌心又潮又熱,他突然間生出想將她變得小小的,藏在懷里的荒唐想法。

    他坐穩(wěn)后皇穆才進來,她支撐著坐好,吩咐起駕。

    車內(nèi)僅他們?nèi)?,元羨以為天君會就她的傷勢關心詢問,可是沒有。一片寂靜,無人說話?;誓碌痛怪抗?,天君則看著窗外。

    “今年宮里的芍藥開得很漂亮,花朝監(jiān)辛苦了?!毙谐踢^半,再有一會兒就到麒麟殿了,元羨以為這一路就要這樣寂寂無話時,天君緩緩開口道。

    他說的是花朝監(jiān),內(nèi)容也是褒獎,可不知道為什么,語氣沉重。

    皇穆沒抬頭,依舊低垂著目光,微笑著說,“臣這一向,在花朝監(jiān)用心很少,監(jiān)里的事大多倚仗福熙宮的掌正秦晏晏。”

    “宮里時,掌正就是她吧?”天君對秦晏晏有印象,記得她性格十分溫婉和順。

    “是,以前是掌書?!被誓乱琅f半低著頭。

    天君點點頭,沒再說話。

    “路上主帥已經(jīng)將靈樞器斷靈奪靈之事同朕詳細解釋了,朕覺得可行,不必演示了,你們按這個思路繼續(xù),需要什么和靖晏司要,材料上不必儉省,今日那個靈樞器太小兒科了,可以直接用全靈?!碧炀宦纷撸宦废虻仍诘钔獾年懮畹热说?。

    元羨看向皇穆,她似乎并不吃驚,臉上帶著柔和的笑意,費力地跟在天君身后。

    天君大概是為了照顧皇穆,走得慢極了,他看向霍寧,笑著說:“你們主帥說燧鑒部為此事不休不眠奮戰(zhàn)數(shù)月,辛苦了。”

    霍寧受寵若驚,幾乎是有些慌張地綻開一個燦爛極了的笑容,“臣等不過是尊主帥令,不辛苦的。”

    “霍主部謙虛了,”說著又看向莊眷:“聽主帥說,是你的想法?”

    莊眷見天君與霍寧說話,覺得自己暫時安全,于是一邊走,一邊就走神了。此時天君突然問他,他還神游天外,霍寧撞他一下,他才抬起頭“?。俊?/br>
    “聽你們主帥說,靈樞器斷靈的想法,來自莊部丞?!碧炀ζ饋?,把剛才的話補充完整。

    “回,回陛下,是?!鼻f眷想想又道:“不是的!殿下,是主帥啟發(fā)了我,主帥說……”

    皇穆笑著道:“莊部丞過于自謙了。臣未曾啟發(fā)部丞,不過是前些時候收拾舊書,看到些關于兵器的古籍,想著留在我這里暴殄天物,便送予了部丞,不想,竟使部丞有了些新想法。”

    莊眷扭著身子看向皇穆,正待說話,便聽天君道:“非常好,需要什么,找你們主帥要?!毖粤T,還抬手拍了拍莊眷的肩膀。

    莊眷半邊身子都僵了,十分無措。

    “謝恩啊?!被魧幙此Φ孟褚涣骼斯窊斓焦穷^,咬著后槽牙恨恨地低聲道。

    莊眷大聲道:“謝天君!”

    即使是恨鐵不成鋼的霍寧,也忍不住被他氣笑了,天君面色和悅道:“謝你們主帥吧?!?/br>
    入得殿內(nèi),正殿之中平日例會的桌子已經(jīng)搬走,一個巨大的卷軸展開鋪在地上。

    天君伏手立在卷軸前,笑著和眾人道,“辛苦你們布置了,主帥已經(jīng)和我說過目前的情況了,我就不看了,全靈奪靈斷靈之時,我再來看?!彼哪抗庠诿總€人身上略作停留,之后道:“你們各自去忙吧,我與太子和主帥有事商議。”

    “朕記得,正殿后面便是你的官署?”天君待眾將離去,屋內(nèi)又剩下他們?nèi)齻€人的時候,轉臉向皇穆藹聲道。

    “臣來引路。”皇穆微笑著看向天君,那笑容中有些不知從何而來的如釋重負。

    游廊外如今芍藥開得正好,元羨跟在天君身后,忍不住想起那天中午,在畫舫上,她摘下來的那只芍藥玉簪。

    那天后來他也睡著了,醒來的時候皇穆還沉沉睡著,他輕輕把手臂從她頭下抽出來,將她伸在懷里的手輕輕拉出來,系好衣扣。起身把水加熱,新煮了茶,回來的時候皇穆半睡半醒地問他什么時候了。

    “申初時候,你再睡會兒?!彼χf。

    皇穆聲音黏黏地“嗯”了一聲,抱著被子又合上眼,卻沒睡著,沒多久抬眼看元羨,他拿著本書正坐上來。

    元羨見她又睜開眼,問:“喝水嗎?”

    皇穆想了想,點點頭,曲起手臂半撐起來,元羨坐過去,讓她靠在自己身上,舉著水杯喂她。她低頭慢慢地喝。元羨見她小鳥一樣一口一口的啜飲,心里憐愛又起。一杯水很快喝完,“還要嗎?”他笑著問,皇穆點點頭,“有勞殿下?!彼€沒清醒,也沒覺得又叫錯了。

    元羨這次倒沒糾正,他拿著水杯又坐上來,“請殿下用茶。”他笑著說。

    皇穆反應過來,也笑了,依舊靠著他就著他的手把水喝了。

    “還要嗎?”元羨見她又喝完了,輕聲問。

    “不要了,多謝和湛?!彼粗劾锊ü怍贼缘赝糁σ夂蛺垡狻?/br>
    “那殿下還請?zhí)上陆又菹?。”元羨將茶杯放在身后的榻幾上,扶她側臥著。他以前沒有在榻上看書寫字吃東西的習慣,沒覺得榻幾有用,及至認識了皇穆,發(fā)現(xiàn)她所在之處不是床就是榻,其上還必定有小幾,才覺得也挺方便。

    “我都叫你‘和湛’了?!被誓抡{(diào)整姿勢側趴著,懶洋洋地撒嬌。

    元羨躺在她身旁,拿著她的簪子玩,不知道為什么就傻笑起來,他自己也知道傻,可就是特別高興。

    “有沒有和你說過,你身上的味道特別好聞?”皇穆也不問他笑什么,自顧自地說,說完又扯他的手腕,“這個胳膊不應該放在這里,應該放在這里?!彼⑽⒀鲋^,示意元羨把手臂伸過來。

    元羨本來就甜得幾乎發(fā)膩的心,于是更加甜蜜,他伸過手臂讓她枕著,想摟她又怕碰到傷口,于是虛虛攏著?!拔疑砩系奈兜篮寐劊渴且夂拖??!彼@些時日身上薰的都是意和香,他本來想和皇穆薰一樣的香,但找到的幾款都不是她的味道,后來又覺得皇穆的味道太甜膩了,用在自己身上怕是不太合適。

    “不是意和香,我說的不是熏香的味道,你身上有另外的味道,像是青草,天氣很好時候草地的味道?!被誓麻]著眼睛枕著他的手臂喃喃著,手又不老實的伸向他懷里。

    元羨抬手把領口的扣子解開,任她把手又伸進來。“草地的味道?沒人說過。”

    “就是下過雨后草木的清新氣,或者修剪過的草地上青草汁的香氣?!被誓侣曇魸u沉,慢慢又睡著了。

    “鎮(zhèn)魔塔最近可好?”入得內(nèi)堂,待內(nèi)侍們上過茶水茶點,又無聲退下后,天君問向元羨。

    “回稟陛下,近期未曾有異?!痹w躬身答話。

    “好,”天君喝了口茶,“東宮的十率府未免空缺太多,這是你東宮的事,不必顧忌,選人用人上,年輕些也無妨。麒麟的軍將大多都很年輕,陸深、左顏都不大,今天那個莊眷更是小,看樣子像是剛從極監(jiān)畢業(yè)的?”他說著,看向皇穆。

    “回稟陛下,莊眷沒上過建極監(jiān),他是兵士出身,三年前燧鑒部在猨翼山演練新武器的時候他負責護衛(wèi),當時的新龍弩連發(fā)不暢,他在一旁看了一會兒,上前把照門、墊機、拔機各削剪了一下形狀,重新放置,居然就流暢起來?;魧幱谑蔷桶阉麕Я嘶貋恚_始只是錄事,但此人在軍械上嘆為觀止的天才,所以晉升極快。”皇穆想起舊事,臉上不由帶了笑意。

    霍寧調(diào)莊眷入麒麟沒幾天就發(fā)現(xiàn)此人迷糊極了,每日不是走錯了官署,就是弄污了呈文,錄事以下級別每日要在軍營內(nèi)出cao,他體力不支,沒幾圈就被落在最后,有一次被陸深看到,痛心于麒麟新近武將素質(zhì)之低下,將他狠狠申斥一頓,罰了三個月的俸祿。莊眷那點官俸,每天這里罰一點那里罰一點,沒多久就支撐不住,哭哭啼啼地和霍寧說想要回猨翼山做護衛(wèi)。霍寧猶豫再三,向皇穆稟告了此事,她當時正對鶴弩射程不滿,霍寧說完后,便將莊眷叫過來,問他有什么建議。他拿著看了看,說想回去研究,不休不眠了幾天,居然就真的把鶴弩的射程增加三分之一?;誓麓笙策^望,下令免除了他一切訓練,連應卯放衙時間也不做規(guī)定,任他自由。沒幾年燧鑒部的部丞去了靖晏司,皇穆與霍寧商議了一下,將莊眷報了上去,靖晏司以資歷淺,無軍功,以及出身太低打了回來,讓換人再報?;誓聸]理,又讓報上去,來來回回幾次,靖晏司終于妥協(xié),莊眷就這么成了五殿之中最年輕的部丞。燧鑒部閑時極閑,忙時極忙,而莊眷這個部丞等同于無,忙起來的時候他不幫忙就算幫忙了。左顏后來請示皇穆,又給霍寧配了一個能做事的部丞。

    “此事朕有印象,原來是他。所以出身,年紀,經(jīng)歷,有時候都不重要,東宮的十率府,是太子自己的護衛(wèi),選人用人,你與詹事府,春坊商議即可。此事不要再耽擱了?!碧炀粗Α?/br>
    元羨起身稱是,見天君再沒有話,便退出了鹿鳴堂。

    皇穆低垂著目光,靜靜等著天君開口。

    過了很久,或者又似乎沒過多久。

    皇穆聽見天君說,“寶璐,”

    她怔了怔,也不是十分意外,強撐著站起來,思考了一下先落哪條腿,左右換腳站了站,才想起自己傷的是左腿。于是左膝先落地,撐著座椅又將右膝落地。她雙手重疊,貼在額頭上,向天君拜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