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晨曦初透,客棧外傳來斷續(xù)的狗吠,微風拂落一地梨花。 靜謐之中,云清凈猛然睜開雙眼,頭腦須臾間一片空白,昨夜的記憶緩慢回流。 他怵然坐了起來,發(fā)現(xiàn)外衣和鞋都規(guī)整地放在一邊,桌上的清茶飄出溫熱的白煙,屋內(nèi)卻空無一人。 云清凈習慣性握住胸口的玉佩,似乎并無異常,只覺得有一股不屬于他的內(nèi)力殘留在心脈附近,微弱得幾乎以為是錯覺。 云清凈端起茶杯的一瞬才徹底記起風醒那混蛋,要不是那酒瘋子昨夜拒不交代,自己也不至于急火攻心……總之,這筆帳別想輕易勾銷! 云清凈抄起佩劍推門而出—— “來啊來啊,來追我啊!”王清水高舉陳清風的佩劍,正在走廊上胡竄,跟個小毛孩兒似的嘴臉欠揍至極。 “快把劍還給我!”陳清風嘴上還叼著一截腰帶,半趿著鞋就急忙追上前去。 云清凈:“……” “喲,大師兄早?。 逼溆鄮熜值苷蓮拈T前經(jīng)過,看見云清凈便恭敬地打了聲招呼,隨后各自搖頭晃腦、伸腰捶腿地下樓去了。 “早。”云清凈后知后覺地應了一聲,沒想到這幫小子平日里好吃懶做的,今日竟起得比雞還早。 “云兄早?!蹦珒A柔路過,特地讓涯月停下來。 云清凈見她今日換上了新衣裳,氣色較昨夜好了不少,本想繞著彎兒夸上幾句,話到嘴邊就只剩下一句:“早。” 此時,風醒從扭打成團的王陳二人身邊路過,祥瑞還趴在他肩頭搔首弄姿,兩人這奇異的組合還能有說有笑,路過云清凈的時候各自招呼道: “主上早呀!” “仙尊早?!?/br> “早……”云清凈茫然地接了過來,一個人杵在門口跟客棧外的石獅似的。 眾人前前后后地下到大堂去,客棧的雜役搬來大屜蒸籠,濃霧騰騰,夾雜著饅頭的麥香,大家便爭前恐后地圍住蒸籠,只待揭開籠蓋,一搶而空。 云清凈瞥見香噴噴的食物,頓覺腹中空空……不對??!我本來出門是打算干什么來著?? ——“仙尊懷疑我?”夜色沉沉,風醒一句話就能讓云清凈瞬間恍惚,以為自己才是那個被質(zhì)問的人,說話的語氣模糊不清,非喜非怒,更加令人惱火。 “好你個酒瘋子!”云清凈終于捋清思緒,提劍從樓梯上翻了下去,正要興師問罪時,一旁的師兄弟朝風醒諂媚地迎了上去,又是讓座又是喂食。 “來來來,風公子多吃點!這些都是我們靈蕩峰孝敬您的!” “昨晚的比試真是太精彩了!風公子放心,以后誰要是敢欺負你,我們哥幾個絕對不允許!所以今天晚上的比試是不是也能……” “這是自然,”風醒收下一碟饅頭,向后淡淡瞥了一眼,“只要不被嫌棄,喝多少個晚上都行?!?/br> “……”云清凈劍在手中,所有山呼海嘯的砍人心思都不得已收了回去。 “怎么會嫌棄呢!” “誰敢嫌棄我宰了誰!” “都給我起開!一邊去!”云清凈將一柄長劍砸在桌上,師弟們嘩然,紛紛移去隔壁桌坐下。 風醒忍住笑意,將手中的一碟饅頭推至云清凈跟前:“大清早火氣太重對身體不好?!?/br> 云清凈惡狠狠地瞪著他,豪奪了一整碟饅頭,將聲音壓在齒間,道:“昨晚的事我還沒忘呢,你休想蒙混過關!” 風醒呷了一口茶,自若道:“仙尊不必懷疑小的,小的真心可鑒。” “噗——”祥瑞坐在風醒身邊,聽見“真心可鑒”四個字便嗆了一大口水。 有鬼。 云清凈覺得莫名其妙:“你不是不愛喝茶嗎?大清早在這里裝什么裝?” 祥瑞匆忙躲去風醒身后,背靠大樹好乘涼。 云清凈:“……” 豈料王清水轉(zhuǎn)眼就從二樓“咚”地一聲摔了下來,四腳朝天,蹭了一身灰,捂著屁股叫道:“陳……陳清風你至于嘛!我讓你跑了這么多圈,都是為了助你活動筋骨啊!” 陳清風頂著一頭熊熊怒火,從樓梯上負氣走下,將佩劍掛回腰間,忿忿道:“有什么可活動的!今日向盟主遞了帖子就得趕緊回不歸山去了!” 王清水叫苦不迭,灰溜溜地扶著相鄰的桌子坐下:“今日可有擂臺賽呢……好歹是武林盛會,不去玩玩多浪費?。 ?/br> 墨傾柔端坐在旁,聽得津津有味,見王清水嘟嘟囔囔地抱怨不休,笑道:“聚英大會,群賢畢至,各路英雄好漢三年磨一劍,確實不容錯過,若是這位兄臺想去,晌午大可隨我一起?!?/br> 王清水倏地站起身來,雙眸透出的光亮又即刻被云清凈擋了回去,云清凈走上前來橫插一句:“怎么?你要查的案子還跟聚英會有關?” 風醒有意無意地瞥了他與墨傾柔一眼,手持茶杯,遲遲沒有放下。 傾柔身后的涯月顯然對云清凈有所忌憚,好在云清凈一向是個嫌麻煩的性子,能省一事是一事,目光從未往后掃,。 但涯月還是怯怯地守在原地,禁不住提醒道:“小姐,咱們還得在比擂之前先去送拜帖呢,現(xiàn)在應當出發(fā)了?!?/br> 墨傾柔這才恍然,對云清凈無奈道:“云兄勿怪,與案子無關,不過一點……私事罷了?!?/br> 王清水從云清凈身后探出個頭來:“那還能不能去玩玩啦?” 云清凈反手將他的頭摁了回去,頗為嫌棄,總覺得求一個姑娘算不上光彩的事,但墨傾柔倒是個極好說話的人,連連點頭:“能,還請晌午至西城門一候?!?/br> “好嘞!”王清水心滿意足,捂著屁股大搖大擺地從陳清風面前經(jīng)過,還拋了個“你看看人家”的眼色,。 陳清風不予理睬,轉(zhuǎn)頭望向墨傾柔:“墨小姐蘭心蕙質(zhì),其實大可不必理會我三師弟的?!?/br> 經(jīng)過昨晚官府的胡攪蠻纏,眼下所有人都知道了客棧里住著一位千金之軀的大小姐,背倚北墨盛名,光環(huán)加身,好比那清水芙蓉,讓眾人“只可遠觀而不可褻玩”。 “哪里的話,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蹦珒A柔莞爾一笑,與涯月一同離去。 背影不乏落寞,像是從一處熱鬧轉(zhuǎn)移至另一處熱鬧,無論身在何處,總與紅塵隔了一層。 云清凈憶起軍師閣一事,暗自唏噓,不知那黑羽毛究竟從何而來……想至此處,他忍不住側(cè)過眸子瞥了風醒一眼,卻不巧與這酒瘋子目光相接,云清凈又心虛地轉(zhuǎn)移了視線。 . 烈日當空,西城正是熙熙攘攘,刀劍廝磨之音遠揚,伴著陣陣呼喝,掌聲起起伏伏。 祥瑞愛湊熱鬧,率先拍拍翅膀躍去前方屋檐上觀戰(zhàn),留下一幫靈蕩峰弟子在人群里揉面團似的擠來擠去。 “讓一下……唉,誰摸我!”王清水陷在人群里不時嗔怪道,陳清風領著幾個師弟艱難跋涉。 偏偏云清凈就跟一把斧頭似的劈開了人群,涌至最前,將眾人遠遠甩在身后,要不是跟在他身后的風醒個子高挑,如野鶴之在雞群,恐怕眾師兄弟在茫茫人海中再也撈不著自家大師兄。 “快!大家別跟丟了!”陳清風將佩劍緊緊攥在手上,拇指搭在柄口,儼然時刻準備出鞘。 王清水見他都快將“心潮澎湃”四個字明明白白地寫在臉上,嘲道:“是誰之前在客棧不情不愿,還說應該等比擂結束再去拜見盟主的?結果呢?比我還著急呢!” 陳清風:“……” “好!”人群再度爆出喝彩聲,只見擂臺上一個彪形大漢手持流星錘,半空飛旋,三兩下就將一對武人夫婦打落在地,遂仰天發(fā)出洪亮的笑聲。 云清凈不顧耳畔的閑言碎語,占領了一個絕佳的觀賞位置,風醒護在他身后,將推搡都一己扛下,奈何陳清風等人見縫插針,瘋狗似的涌了上來,風醒一個踉蹌,從背后將云清凈抱了個滿懷。 未等云清凈開始罵娘,風醒率先愣怔,眼下仿佛自己一低頭就能貼住他的臉…… 登時,無數(shù)念頭在腦海中破裂,勾連的絲線朝四肢蔓延,像是冒犯了什么不可冒犯的,風醒驟然抽身而退,朝云清凈舉起雙手以示無辜。 云清凈忿忿地瞪了他一眼,卻沒有破口大罵,只覺得這酒瘋子奇奇怪怪,醉酒的時候倒是放蕩不羈,清醒的時候卻裝模作樣——真是個瘋子! 風醒側(cè)過頭清了清嗓子,總覺得耳畔灼熱,想咳嗽幾聲將這團熱火壓回去,他權衡一番,決定退后幾步,將位置讓給陳清風一干人等。 . 彪形大漢繞擂臺走了一圈,炫耀著他的流星錘,用他那粗渾的喉嚨大喊道:“怎么沒人了?我看臺下不是還站著各路修仙的小白臉嗎?怎么不來試試!” 云清凈冷哼一聲,看他虎背熊腰,肩臂肌rou虬結,一個腦袋有五個流星錘那么大,不過仗著有一身蠻力,但凡遇上個至柔的內(nèi)家功夫,一準倒大霉。 陳清風站在云清凈身側(cè),手指不可遏制地震顫起來,死死地扣在劍鞘上,越聽那彪形大漢挑釁,越發(fā)站不住腳。 云清凈深知陳清風此人過去拘束慣了,端著自己大師兄的架子縛手縛腳,如今降了一級,做事反倒隨性了許多,無論是對付歪魔邪道還是西山嶺那幫狗腿子,一旦拔出劍來就變得恣意,更像他自己,現(xiàn)在這么憋屈,怕是要憋壞了。 云清凈干脆用胳膊肘頂了頂他:“哎,既然看不慣,何不上臺一戰(zhàn)?” 陳清風“嘖”了一聲,躲開半步:“不行,掌門交代過,不要橫生事端?!?/br> “比個擂怎么就橫生事端了?”云清凈真不明白陳清風在顧忌些什么,“你若贏了,就是給靈蕩峰添彩,蘇云開在深山老林里能知道什么?” 陳清風有些動搖,身后的風醒又無端補了一句:“二師兄不妨看看你的左前方,似乎也有一幫仙門子弟快站不住了。” 陳清風一眼望去——還真是冤家路窄,西山嶺那幫人也在這兒! 不知觸了哪片逆鱗,積郁的心結猛然斷開,陳清風拋下了顧慮,搶在西山嶺之前飛身躍上擂臺,拱手道:“靈蕩峰陳清風,請賜教。” “哇!”門中弟子不曾見過此等景況,紛紛踮起腳尖張望,聚精會神得像是要將眼珠子飛出來,其余仙門也覺得新鮮,不知這自命清高的靈蕩峰何時開了竅。 彪形大漢一身橫rou怕也長進了腦子里,對自己的功夫不清不楚,一見陳清風是個纖瘦的小白臉,當即沒頭沒腦地撲了上去! 飛旋的流星錘呼嘯蒼蒼,就在要砸得頭破血流的一瞬,陳清風探下身子,劍鋒回轉(zhuǎn),用鈍面重擊丹田,那大漢霎時渾身一軟,流星錘脫手而去,直逼西南角的江府大門—— 墨傾柔與一名白衣男子相偕而出,交談甚歡,涯月最先察覺那枚咆哮而來的流星錘,伴著旁人驚呼,迅速一個旋身擋至傾柔面前! ※※※※※※※※※※※※※※※※※※※※ 下一章周二見=v= 筆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