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陳清風凝視這柄鐵劍——除卻上面刻有靈蕩峰特有的云紋,不過是仙門子弟人手一把的普通兵器,如今映入眼簾,就好比橫亙千里的不歸山山脈,雖是廣袤無邊,可嵌在心里難受。 “掌門交代過,”陳清風的視線躍過劍柄,“不要橫生事端?!?/br> 云清凈一向聽得耳朵生繭的話,此刻卻突然生出銳刺,扎得生疼,他抬手將鐵劍拋給了陳清風,怒聲斥道:“迂腐!” 陳清風匆忙接住他的佩劍:“你這是什么意思?仙門子弟,劍在人在!” “反正都是袖手旁觀,手里握不握劍有何干系!”云清凈沒有從陳清風口中得到想要的答案,正是怒火中燒。 原來這幫小白臉整天搖頭晃腦念叨的“以降妖除魔為己任”皆是空談,一句隨口的叮嚀就將活生生的人給釘死了! “誰說要袖手旁觀了,至少也應當向掌門稟報之后再行定奪!”陳清風將佩劍遞了回來,卻被正在氣頭上的云清凈一掌打飛,斜入幽深的草叢間,搖搖欲墜。 陳清風再是個軟面團也禁不住這么折騰,轉眼就紅了眼:“姓云的!你不要太過分了!” “哎,兩位怎地吵起來了?這北原妖魔又是怎么回事?”江海年被兩個年輕氣盛的仙門子弟攪得糊涂不已,連忙出聲制止。 江信不敢去惹身邊的云清凈,只好繞遠路將陳清風勸了回來:“陳少俠勿急,都是同門,有話好好說!好好說!” 墨傾柔沒想到自己一句北上就惹來面紅耳赤的爭吵,心里十分愧疚,匆忙將北原寒鴉一事向眾人交代清楚。 江海年聞后神情黯然:“宇文端與妖魔勾結也就罷了,眼下還將十年前的軍師閣一案牽扯進來,圣上最忌諱神魔之說,恐怕……” “證據(jù)!”傾柔決絕地奪過聲來,“只要能找到寒鴉一族與火燒軍師閣有關的證據(jù),圣上必定能公正嚴明地處理此事,也不會……不會再為難墨家!” 說至最末,墨傾柔稍顯底氣不足,涯月搭著自家小姐的肩,和緩了態(tài)度:“既是如此,哪怕老爺要打要罵,涯月也要陪小姐走這一遭!” 傾柔心中甚慰,好似肩上多了一份力量,連江信也怯生生地冒出了頭,對江海年懇求道:“爹,也讓孩兒陪傾柔meimei去一趟吧!” “你當然要陪著去!”江海年一抖袖袍,“只是此事不比江湖中人的小打小鬧,倘若你們決意北上,必定要步步為營……” . 夜沉,朗月疏星。 天下第一客棧的屋頂上,一襲紫紅長袍在濃重的夜色中飛揚翻卷,腳邊幾個空酒壺整齊地擺成一字,盡頭是一個活蹦亂跳的布袋子。 風醒獨自一人對月空酌,十三旋即掙扎著從鎖妖囊中逃離出來。 “呼——!真是惹了一身sao!”十三聞著身上濃重的妖氣,嫌棄得眼睛鼻子都扭成一團,轉眼就看見一排空酒壺。 “君上,就算您千杯不醉,也不能這么喝啊……” 風醒眺望遠處沉眠的萬家燈火,捏住手里的酒壺沒有應聲。 紅塵過客…… 無關緊要…… 他還真是對自己看得太過清醒,以至于老天爺連個醉酒的機會都不肯施舍給他。 風醒深吸一口氣,又重重地呼了出來,往日那份可敬天地山川的灑脫心緒總算繞了回來。 他放下酒壺,落得一身輕,回過頭來望著十三:“說吧,你潛入西宇文大營之后發(fā)生了什么?怎么就和鴉皇碰上了?” 十三埋頭跪下,膝蓋抵著堅硬冰冷的屋瓦,躊躇一番,道:“君上恕罪,是屬下擅作主張,從西宇文打聽到寒鴉一族的新巢所在,于是貿(mào)然前去,想替君上問問魔引石的事,卻無意中頂撞了鴉皇,這才……” “就算頂撞,虎毒不食子,鴉皇不可能對你下此狠手,”風醒目光一凜,“十三,究竟發(fā)生什么事了?” 十三將頭埋得更低,周身薄如蟬翼的羽飾兀自震顫起來:“君上,屬下可以確定,鴉皇也不知道魔引石的去向,至于北原紛爭……咱們還是別去追究了?!?/br> 風醒微微俯視著他,月光投下的頎長身影足以將眼前這頭顫栗的羽魔籠罩其間。 萬物皆有靈,無論得道成仙還是煉成妖魔,總歸都有了獨立的意識,喜怒哀樂,與凡人相通。 十三努力掩飾的惶恐被風醒一眼識破,夜風颯然而過,風醒決定不再追問。 “既是如此,那我不得不親自走一趟了。” “君上!”十三猛然抬起了頭,“屬下對天發(fā)誓,魔引石真的不在……” “在與不在,都不妨礙我作為新君去會會舊臣?!憋L醒冷然打斷,即刻抄起鎖妖囊和一壺未開封的新酒凌空而去,十三匆忙化成羽毛直追,被呼嘯的夜風當成人質裹挾住。 . 離開江府的霍瀟湘并未走遠,在附近的酒肆消磨時光,拖至夜深打烊,他才慢悠悠地走了出來。 不巧的是,他一抬頭就看見風醒從半空中掠過,那身影來去如風,不著痕跡,就在霍瀟湘心生疑惑時,風醒忽然閃現(xiàn)眼前。 好快的身法…… 霍瀟湘感到太陽xue狠狠地突了一下,旋即后退幾步,戒備地看著他。 風醒卻禮貌地作了個揖:“抱歉,雖然這么說太過突然,但還是想請霍少俠幫我一個忙?!?/br> “幫忙?”霍瀟湘一哂,“兄臺的功力深不可測,還有什么需得我這么個半生不熟的人來幫忙的?” 風醒嘴角微勾,將手中的鎖妖囊遞了過去:“想請霍少俠替我將此物還給靈蕩峰的云師兄?!?/br> 霍瀟湘詫異地接了過來,左右打量這破袋子,禁不住侃道:“這不是仙門的鎖妖囊?兄臺莫不是偷來的?怎么還不能親自去還了?” “確實是偷來的?!憋L醒笑著答了一句。 霍瀟湘哭笑不得:“那兄臺何不在江府隨便找個人,那位云師兄可跟我不太對付?!?/br> “一定得是霍少俠,”風醒忍住笑意,“依那位云師兄的性子,這還袋子的人多半會有性命之虞,所以我只能找一位他打不過的人,如此才能安心?!?/br> 霍瀟湘怔然,隨即放聲大笑,將袋子揣進懷里:“好,到時候我便說,這袋子是我半路撿回來的。” 風醒微微頷首,臨走前忽然興致大發(fā),將懷里的新酒拆了蓋,與霍瀟湘對飲起來,好似達成了什么共識,兩人竟是將心中的芥蒂一掃而空,有說有笑。 唯有困在半空的十三,被夜風鉗制著不能動彈,羨慕嫉妒地望著底下兩人把酒言歡,自個兒風中凌亂。 . 翌日,艷陽高照,江府門前的擂臺賽仍在如火如荼地進行著,江信將包袱掛在肩上,卻只能遠遠地瞧上幾眼。 墨傾柔深知他對聚英會奪魁首的事還念念不忘,感懷道:“少盟主大可不必和我一起折騰的,留在家里養(yǎng)精蓄銳豈不更好?” 江信收回目光,沖傾柔擺了擺手:“一個人練劍哪有實戰(zhàn)成長得快,況且我也掛念北原之事,倘若你們都去了,我在家里是坐不住的?!?/br> 涯月夾在兩人中間,見他們攀談起來絲毫沒有扭捏作態(tài),反而坦坦蕩蕩,儼然如親人一般,也不知道這樁婚事是喜是憂。 陳清風與眾師弟踏出江府后便拐向了南側,云清凈還記掛著昨夜的不愉快,一個人站在原處,連聲招呼也不肯打。 王清水迎著暖陽伸了個懶腰,身邊的陳清風卻顯得怏怏不樂,手里依然握著兩把劍。 王清水向后瞥了一眼,湊回陳清風耳邊安慰道:“沒事,他走了,你還是咱們的大師兄!” 陳清風倏地心頭一梗,扯著嘴角:“說笑了,三、師、弟!” 得,王清水倒貼一張熱臉,自討沒趣,眾師弟見狀紛紛圍了過來。 “云師兄這是要跟他們?nèi)ツ膬喊。吭趺催B劍都不要了?” “掌門走之前好像特地對云師兄交代了什么事,那云師兄之后還會回靈蕩峰嗎?” “清風師兄,你跟云師兄昨晚是不是吵起來了?我聽江府的下人們這么說的……” 師弟們七嘴八舌,吵得陳清風心煩意亂,驀地,手里的劍被人奪走了—— 陳清風驚異地轉過頭來,只見云清凈理直氣壯地將佩劍重新掛回腰間:“啰里八嗦什么,你們再不回去,蘇云開就要擔心得去跳崖了!” 師弟們面面相覷,云清凈被他們赤|裸的目光盯得渾身難受:“走吧走吧,天黑之前要出不了天鴻城,可沒人替你們喝酒免吃住的錢了!” “等我辦完事……有機會就回靈蕩峰看看!”云清凈忽然又補了一句。 山高水闊,千險萬阻,根本無法比擬登天之難,偏偏他就是個要登天的人,如今《千訣錄》化為灰燼,所有線索中斷,他不過是走一步算一步。 反正回不去蓬萊,他就只有修煉飛升這一條路可走,那時候總是要回靈蕩峰的,雖是一句“有機會”放在此處,云清凈卻寧可一輩子也不再聽到這三個字。 “云師兄,”陳清風突然開口,云清凈乍一聽如此正經(jīng)的語氣,還不太適應,只能凝神看著他。 陳清風頓了片刻,道:“掌門曾經(jīng)說過,靈蕩峰從來沒有‘袖手旁觀’這條門規(guī),但也懂得‘量力而行’,只要是力所能及的,赴湯蹈火也在所不惜,倘若力所不能及,便不能輕易強出頭……我知道云師兄武功超凡,可世事無常,師兄你還是多保重吧!” 云清凈恰好還剩幾個心眼是通透的,陳清風這番話聽起來正派卻又有些酸溜溜,隱約也能嘗出一絲勸諫的意味。 兩人畢竟師兄弟一場,云清凈不想跟他爭什么,敷衍地聽了進去:“謝了,不過你以后還是別整天掌門長、掌門短的,活得跟一本《蘇云開語錄》似的!” 眾師弟當即沒心沒肺地笑了起來,隨后兩隊人馬一南一北地走遠,各自踏上前行的道路,再不回轉。 云清凈時不時地回頭望向那幫師兄弟,只覺彼此隔得愈發(fā)遙遠,他雖是“如愿以償”地脫離出來,卻遠遠沒有想象中那般愉悅、自由。 “云兄!快看!今天天氣真好啊!”墨傾柔仰頭望見萬里晴空,碧藍如洗,清澈得連北邊鎖春關的輪廓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興奮地叫了起來。 云清凈:“……” 倒忘了這茬人。 自己好像也還不是孤身一人啊。 云清凈轉眼間心潮起伏,不再回頭,連追帶趕地跟了上去,笑著罵道:“好什么好!熱死了!你能不能有點出息!” …… ※※※※※※※※※※※※※※※※※※※※ 哇,今天遲了,orz,三次元磨光了可憐的存稿,恰好遇上這幾章節(jié)奏都是比較慢的……為了讓更新時間規(guī)律一點,下一章就延到后天啦~跪謝!(這文大概正好能為夏日送去涼爽……h(huán)hh笑容漸漸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