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苯藕鋈宦淙搿八拇蠼钥铡钡木车?。

    云大仙尊對此深表欣慰，心想總算找到一個比自己還木訥的倒霉蛋了，“開花”的重任完全可以托付給他。

    “云云云兄你別瞎說！”傾柔嘴里拼命哆嗦，“信里根本沒有任何逾矩之言，不過是海兄聽聞墨家有難，出于君子之誼關(guān)切了幾句，順便告知了北原戰(zhàn)事一切順利，讓我不必?fù)?dān)心，哪有、哪有什么……”

    傾柔唯恐被“看上了”三個字閃著舌頭，于是故意含混不清地溜了過去，手指不自在地摩挲著信紙。

    云清凈抱臂在旁，目光桀驁地懸在半空，帶有蔑視意味地點在這小丫頭身上：“既然什么都沒寫，那你對著信傻笑什么？”

    “難道真是傾柔meimei你的心上人么？”江信終于從一片混沌里跳脫出來，莫名歡喜地問。

    墨傾柔有口難辯，險些兩眼一翻，又暈了過去。

    祥瑞不知什么時候撲上前來，懶洋洋地趴在云清凈頭上，看熱鬧不嫌事大，道：“不對啊！少盟主你怎么一臉喜當(dāng)?shù)臉幼樱俊?/br>
    云清凈齒間一錯：“……”

    唯有涯月還算良心未泯，挺身而出解釋說：“少盟主別誤會，我家小姐只是他的恩人罷了?！?/br>
    江信被各方攪和得云里霧里，只得笑著擺擺手：“承蒙各位還惦記著婚約一事，不過我始終認(rèn)定兩情相悅才是根本，可惜這世上知己難尋，更別說能遇見一個讓自己心甘情愿付出一切的人，若是傾柔meimei能覓得良人，我十分樂意全一個‘成人之美’?！?/br>
    江信突如其來地一番剖心剖肺，聽得眾人都變成了木頭樁子。

    墨傾柔淚眼朦朧地望著江信，喉嚨里似有什么東西在翻涌，遲遲說不出話來。

    云清凈正欲開口，腦袋上的祥瑞忽然大哭起來：“嗚嗚嗚嗚嗚信哥哥你太好了！我此生非你不嫁！”

    云清凈：“……”

    祥瑞的哭相很快來了個急轉(zhuǎn)彎，正色道：“大家看我干什么？難道不該這么回答么？”

    墨傾柔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惹得江信雙頰泛紅，都快熟成一個太陽。云清凈脖頸上青筋直突，忍無可忍便將祥瑞一把塞進了鎖妖囊。

    “好了，信也看了，情也表了，”云清凈望向涯月，“小妖女，你快告訴我那死瘋子去哪兒了！”

    當(dāng)初風(fēng)醒將消息轉(zhuǎn)托涯月之后，只字未提自己的去向，涯月不敢多問，自然答不上來。

    “云兄放心，”墨傾柔重新抽出信箋，輕輕展開，“我想，醒兄不久之后就會回來了。”

    云清凈：“？？？”

    “涯月，替我準(zhǔn)備紙墨，我要回信過去?！蹦珒A柔逐字逐句地審讀起來，似乎對一切都了然于心，憔悴的眉眼彎成了鉤月，久違地神采奕奕。

    .

    聞君欠安，心甚念之……

    海天在望，不盡依遲……

    寫信之時，宇文海艱難地伏在案邊，用帶血的左手扶住右手，勉強落下了最后一點。

    整個東宇文部落駐扎在北原以西的一處丘地里，與西宇文的大本營相隔不遠(yuǎn)。

    從魔鴉北遷、東宇文主動邀戰(zhàn)開始，隨之而來的戰(zhàn)事就像火星子掉進了深不見底的火/藥窟，瞬間炸得北原天翻地覆。

    東宇文雖說籌謀已久，成竹在胸，可畢竟面對的是以少敵多的硬仗，作為統(tǒng)帥的宇文海已經(jīng)三天三夜沒合眼，身上舊傷未愈，又添新傷。

    “阿元！”宇文海在軍帳內(nèi)喚了一聲。

    阿元掀開簾子愣頭愣腦地鉆了進來，抬起頭卻是碰了一臉灰：“少主！不是讓你好好休息么！”

    宇文海二話沒說將信塞給阿元，千叮嚀萬囑咐要盡快送去東原的墨云水榭。

    阿元見他臂膀上纏住的繃帶又滲出了血，心痛不已，窩了一肚子火道：“少主你又何必費這心思？那墨大小姐之前給你寫的兵法壓根兒就不管用，西宇文這幫狗崽子每次都能見招拆招，就跟他們也有兵書似的！”

    “叫你去你就去，哪兒這么多廢話？”宇文海被帳外傳來的轟鳴聲震得心神不寧，三言兩語便將阿元打發(fā)離開，自己一刻也閑不住，轉(zhuǎn)身提起長戟就想往外跑。

    “現(xiàn)在還不是忙著送死的時候?！?/br>
    帳內(nèi)起風(fēng)，飛快裹出一個高挑的人影，未等宇文海擦亮雙眼，風(fēng)醒已經(jīng)朝他迎面走來。

    宇文海掂量著手中這柄沉重的長戟，只覺身上的傷還在隱隱作痛：“醒兄不辭辛苦趕來將墨家的事告知于我，我很感激，雖說遠(yuǎn)水救不了近火，但只要北原平定下來，一切都有轉(zhuǎn)機，即便我人微言輕，但我父王好歹還是中原皇帝親封的‘北原王’，人情總是可以賣的，墨姑娘她幫了我這么多，我不能讓她……”

    “倘若我跑這一趟會讓你亡命至此，那我真是來錯了?！憋L(fēng)醒目光寒沉，眉間的溝壑像是用尖刀生刻出來的，毫不留情。

    宇文海不免有些心虛：“醒兄？”

    “拼盡全力不等于不要命，你看看你的傷，萬一有什么閃失，你以為墨家小丫頭會高興？”風(fēng)醒緩步走向案臺，拿起當(dāng)初墨傾柔臨時寫就的紙書，“這上面也寫得很清楚，急功近利是用兵大忌，你應(yīng)該比我更能體會?！?/br>
    宇文海訥訥地垂下了長戟：“抱歉，我、我是怕她等不起?！?/br>
    風(fēng)醒悉心地折好紙書，隨手?jǐn)R在一邊：“等待原本就是一場賭博，自然有輸有贏，輸家不過是從一無所有到一無所有，而贏家卻能贏回一切。”

    宇文海定了定神，旋即放下長戟以示妥協(xié)，安靜坐回原位，盡力摒棄浮躁的心思——等待對他而言太過熟悉，過去十年浮沉，冷暖自知。

    風(fēng)醒用指尖挑起帳簾，向外瞥了一眼，天色漸暗，烽火還沖撞在遠(yuǎn)處的地平線上，帳前來來往往的士兵穿著簡易的竹制盔甲，卻能有說有笑、精神抖擻。

    想贏，想要回家。

    這就是東宇文所有將士在等待的過程中醞釀的一團火，待到曙光初現(xiàn)，這團火便會不可遏止地燃燒起來，沖破心扉，湮沒所有痛楚。

    “多謝……”

    風(fēng)醒回過頭來，只見宇文海端坐在旁，已然沉靜許多：“幸好有醒兄在，否則我還真有些手足無措，就像走多了夜路，一旦重見光明，反而管不住步子了?！?/br>
    風(fēng)醒深吸一口氣，恢復(fù)了往常的笑意：“既然宇文殿下不介意我在這里礙手礙腳，那我便要繼續(xù)厚著臉皮留在此處，守著貴軍凱旋了?！?/br>
    “當(dāng)真？”宇文海喜出望外地站起身來，“太、太好了！”

    “有這么好？”風(fēng)醒覺得受寵若驚。

    宇文海：“那當(dāng)然了！醒兄你才華橫溢，又懂調(diào)風(fēng)弄月，我還怕你走了之后，都沒人指點我寫信了。”

    風(fēng)醒：“……”

    真不該多嘴問這一句……

    .

    此后的一個月，中原隔三差五便有一場瓢潑大雨來襲，空氣里滿是濕漉漉的味道。即便路途泥濘不堪，書信卻往來不斷。

    墨傾柔閑暇之時便愛坐在水榭外的方亭里，一邊欣賞雨落紛紛，一邊提筆落字，時光輾轉(zhuǎn)變得恬靜而綿長。

    雖然宇文海在信中鮮少提及戰(zhàn)事，頂多不過一筆帶過，但墨傾柔仍能通過江信得知一些戰(zhàn)況——兩大部落鏖戰(zhàn)良久，西宇文雖節(jié)節(jié)敗退，但還知道垂死掙扎，而東宇文起初用力過猛，眼下也有些后繼乏力。

    她深知兵書的存在各有利弊，無論真假，都會讓人束手束腳，于是竭力在信中詮釋“運兵九變，萬法歸一”的真諦——如同北原上空盤旋的蒼鷹，俯仰有度，自由無邊，方能百戰(zhàn)百勝。

    這段日子，關(guān)于墨家的消息零零碎碎地傳了過來，好壞皆有，棉絮似的分不清虛實，皇帝也不許任何人去探監(jiān)。唯一可以篤定的是，他們都還活著。

    墨傾柔只好在水榭潛心靜養(yǎng)，身體恢復(fù)得不錯，臉色也不似以前那般蒼白，某日突發(fā)奇想還在池里養(yǎng)了一群鯉魚，打發(fā)時間之外還能求個吉兆。

    祥瑞最愛這種傍水而生的悠閑日子，于是拋棄了喜怒無常的主上，屁顛屁顛地跟在墨傾柔身邊，常在人家喂魚的時候聒噪道：“他們吃東西的時候好丑！”

    云清凈偶爾撞見便會開始滿天逮鳥，不過大多時候他都一個人躺在屋頂上，下雨天也不躲開，感受著雨滴打在臉上，冰涼刺骨，就像回到蓬萊的山林——那里的山雨總是片刻停留，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下了一場，最后什么也不留下。

    那死瘋子到底什么時候回來啊……

    他真的會回來么……

    云清凈不免開始懷疑墨家那丫頭是不是用了什么緩兵之計，悄無聲息地蒙騙了他，害得自己無處可去，終日待在東原無所事事，除了日常修煉就是屋頂躺尸，整個人都快風(fēng)干成一塊石頭，虧得如此，他連日來遭受的反噬之傷也都基本痊愈。

    江信時常在天鴻城和東原兩頭跑，忙得不可開交，同是天涯淪落人的還有那個姓霍的——

    有一次，霍瀟湘剛到墨云水榭就被武宗堂的弟子快馬加鞭追了回去，云清凈失去了一次珍貴的吵架機會，極為沮喪。

    于是云大仙尊提前過上了養(yǎng)老生活，每天跟著墨家小丫頭一起讀書、寫字、喂魚，明目張膽地偷看來往的書信，出門閑逛還得負(fù)責(zé)替這丫頭驅(qū)趕周圍的野狗，日子過得非常充實。

    月底這天，墨傾柔一大清早就去驛站等著北原來信，云清凈百無聊賴地躺在一棵樹上，手里拋著石子：“我就不明白了，你們這書信一封接著一封的，哪兒有這么多情話可說？”

    沒有涯月在旁幫襯，墨傾柔只得喊冤道：“哪有什么情話，我不是每封都給云兄你看了嘛！而且前兩次都是云兄你代筆寫的回信?。　?/br>
    “你們都‘一日不見，思之如狂’了，還說不是情話？”云清凈倏地坐起身來。

    墨傾柔越發(fā)茫然：“什么一日不見？云兄你在說什么？”

    嗬，這丫頭還學(xué)會裝傻了。

    云清凈從樹上翻了下來，理直氣壯道：“別以為你們在信里假惺惺地談?wù)摷覈髽I(yè)和人生命途，外人就不知道你們在暗度陳倉了！”

    墨傾柔：“？？？”

    “就上次那封信，里面塞著一張小紙條，白紙黑字地寫著那八個字！”云清凈氣不打一處來，“虧得我還認(rèn)真地替你回了一句過去，有什么不敢承認(rèn)的！”

    墨傾柔正欲反駁，天上猝不及防破成了篩子，大雨傾盆而下，云清凈匆忙護著小丫頭往回趕，送信的信使偏偏來遲一步，恰好與兩人前后錯過。

    兩人堪堪回到水榭，涯月便火急火燎地沖了出來，帶著哭腔喊道：“小姐！大事不好了！”

    墨傾柔來不及撥開頰邊濕透的碎發(fā)，單單與涯月對視一眼，懸在心口的巨石便轟然一聲砸了下來，她險些眼前一黑，急忙讓涯月招來一輛馬車趕往天鴻城。

    “二少爺昨晚在牢里試圖自戕，幸而被眾人攔下，圣上卻因此大怒，下令不日處斬！”

    “老爺子帶著全族人在牢中絕食下跪，懇求圣上收回成命……”

    “小姐你也是知道的，圣上生平最恨被人脅迫……”

    涯月的話語還縈繞在傾柔耳畔，攜著鋪天蓋地的回音，壓在她每一寸呼吸上，沉重不堪。

    她回到天鴻城的一刻，這場大雨更加肆虐，水霧包裹了整個皇宮，遠(yuǎn)遠(yuǎn)看上去莊穆森嚴(yán)，一磚一瓦也變得不近人情，將一切喧囂阻隔在外。

    云清凈這一路還有些摸不著北，直到下了馬車，涯月單手舉著雨傘，手忙腳亂地推著丫頭往前，他這才意識到什么，伸手拽住了那瘦弱的背影。

    雨聲粗暴地砸在地上，發(fā)出密集的轟響，他在雨中提高了音量：“你要上哪兒去！”

    “云兄，我還是墨家人，對么？”

    墨傾柔在暴雨中睜不開眼，只回頭輕聲問了一句，云清凈感到手臂僵冷，無力地放開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