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華燈初上,東原墨府里的人卻挨山塞海地擠作一堂。 墨玨癱在床上,一條發(fā)紫的胳膊懸在床邊,額前早已細(xì)汗涔涔:“輕、輕點(diǎn)!” 大夫見大少爺疼痛難耐,絲毫不敢下重手。 墨黎叉腰站在床邊,嘆出的氣都能將人生生壓垮:“喊什么喊!若是被你爺爺知道了,教你吃不了兜著走!” “爹!真的痛??!哎喲……”墨玨痛得舌頭一閃,“墨群!” 墨群本就一臉?biāo)ドk這一聲更將他喊得丟了魂,當(dāng)即腿一軟跪在地上:“玨哥!你的大恩大德,四弟沒齒難忘?。 ?/br> “誰他娘的要你難忘!記得替我罰抄家規(guī)!”墨玨臉色忽青忽白,他的手臂上有一處碗口大的咬痕,血rou模糊,大夫?qū)?zhǔn)時機(jī),眼疾手快地用細(xì)長的竹簽將爛rou從傷口里挑了出來。 “啊——————!” 云清凈等人恰巧路過房外,被這撕心裂肺的叫聲震了個眼前黑。 “出什么事了?”江信頭痛欲裂,抬起一雙迷離的眼睛四處張望。 霍瀟湘轉(zhuǎn)頭瞥見門內(nèi)燭火通明,人影憧憧:“這里是……” “嘭”的一聲,屋門被蠻橫撞開,一個家丁大步?jīng)_了出來,險些摔出回廊:“云、云少俠!你來得正好,二當(dāng)家正命我來尋你呢!快快有請!” 云清凈被海風(fēng)撩撥的思緒還飄得極遠(yuǎn),一時未能反應(yīng)過來,只能一頭霧水地被人拽進(jìn)屋里,霍瀟湘和江信也好奇地跟了進(jìn)去,屋內(nèi)越發(fā)擁擠不堪。 墨玨已然半死不活,眼神呆滯地掛在天花板上,麻木的手臂軟綿綿地放在一邊,仿佛不是自己的。 墨黎來回踱步,一見云清凈便迎了上去:“云少俠,事發(fā)突然,多有得罪……玨兒他被惡人咬傷,但傷勢古怪,我聽小柔兒說,云少俠乃是出自不歸山仙門,想必是見多識廣的……” 云清凈聽得一愣一愣,沒想到墨家這位矜傲不化的二當(dāng)家在洗心革面之后,外露的骨氣都斂去了鋒芒,竟然能昧著良心,將他這個蹭吃蹭喝的“江湖騙子”捧得如此之高——他一個落魄潦倒的蓬萊仙主,來到人界之后除了見過一些長得奇形怪狀的妖魔鬼怪,別的根本一問三不知。 “二當(dāng)家客氣了。”云清凈順口接下話來,往床邊一靠,那觸目驚心的咬痕瞬間刺入眼里,“等等!這……這是人咬的?” 傷口凹陷,幾乎有大半的rou都被活生生撕走,整條手臂泛紫,青色的血脈浮在表皮。 哪個rou/體凡胎這么兇殘暴戾,牙尖還藏毒的! “所以才說古怪啊!”墨黎拋了個眼色,蜷縮在旁的墨群登時仰起頭來:“真的是人咬的!今日玨哥陪我去東郊碼頭卸貨,與漕幫的少主杜榮打了個照面,誰知道杜榮忽然狂性大發(fā),見誰咬誰,玨哥為了護(hù)我才不小心被他咬傷了!” 墨玨原本痛得人事不省,一聽見自己的英雄事跡,登時醒轉(zhuǎn):“對!說得對!我身為長兄,怎能讓四弟……承受……” 就他娘的該你承受!堂堂北墨族人,雖不是嫡系,但也不至于三兩下就被區(qū)區(qū)水販子掀翻在地!丟人!墨玨痛得嘴里哆嗦,豪言壯語只得半路夭折。 霍瀟湘聽聞漕幫少主的名頭,嘴角驟然下沉,江信有所察覺,卻不敢多問,只說:“漕幫的人混跡于廟堂與江湖之間,熱情好客,八面玲瓏,他們的少主又怎會做出這種事?” “世事無常,誰說得清楚?”云清凈上前封住墨玨幾處大xue,隨即捂住他的肩頭。 墨玨渾身一顫,忽而察覺有一股靈流注入,洶涌地灌進(jìn)奇經(jīng)八脈,胳膊上的紫色被一通沖洗,眨眼間縮回傷口,毒素從rou里滲出,滴落在地化作紫煙而散。 墨玨目瞪口呆,望見神祇似的盯著云清凈不放,墨群軟下的身子骨也霎時振作起來,云清凈率先收回了手,故作正經(jīng)地咳了一聲:“不用謝!” 在場眾人皆是難以置信,連修習(xí)岐黃之術(shù)數(shù)十年的老大夫都不禁揉了揉雙目:“妙哉!” 云清凈在墨家逗貓鬧狗的這段日子,日常修習(xí)從未落下,靈力早已慢慢悠悠地恢復(fù)至四成,御劍凌空、祛毒療傷這等小事根本是信手拈來,只是人族不比仙魔,血rou再生速度緩慢,墨玨雖無性命之虞,但手臂缺的rou也不得不耐心靜養(yǎng)才能長回來。 大夫承接了后續(xù)的上藥包扎之事,墨黎總算放寬了心,他本不在意所謂的求仙問道,總覺得神神叨叨的,如今竟是大開眼界,連忙上前拱手道:“云少俠……這……要如何報答才是?” 云清凈久違地被一眾傾羨的目光包圍,腳下有些飄,隨意擺了擺手:“就當(dāng)是這一個多月的住宿錢和飯錢,順便……提前付了接下來的住宿錢和飯錢?!?/br> 云清凈自覺臉皮厚,一字一句都說得小心翼翼,想來風(fēng)醒離開得突兀,只讓自己等他回來,卻只字未提歸期,云清凈難免懷疑自己掉進(jìn)了那死瘋子挖的深坑里,被騙了還不自知。 他若是離開個十年八年,自己還得等他個十年八年么? 不對啊…… 自己的耳根什么時候變得這么軟?人家說一句就聽一句了? 云清凈越想越不對勁,方才被那死瘋子一個擁抱就攪得凌亂的神智總算歸了位。 眼下話已放出了口,人家墨二當(dāng)家已經(jīng)欣然同意,他也不好贅言,只得扮個心善乖巧的客人。 無論如何,也要等到喝完小丫頭的喜酒吧…… 云清凈強(qiáng)行給自己找了個借口,于是瀟灑地從忙碌的下人堆里穿了出來,孰料迎面對上的是霍瀟湘一張比千年寒潭還冷的臉。 “喂,姓霍的,我又沒欠你住宿錢和飯錢,怎么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云清凈的語氣帶著三分的挑逗,放在往日,多半能招回七分的嘲諷,可今日的霍瀟湘卻格外吝嗇,連眼皮都不肯抬一抬。 云清凈成竹在胸的答復(fù)落了空,忽然接不上話,不得已轉(zhuǎn)頭看著江信。 怎么了這是? 兩人相互眨眨眼,江信無奈跳出來道:“霍、霍兄,咱們趁著夜色未深,趕緊回家吧?!?/br> 霍瀟湘沉沉一頷首,決絕轉(zhuǎn)身,江信還沒來得及向墨家人道別,就忙不迭追著他去。 . 墨家堪堪熬過多事之秋,卻依然是官家眼里的一顆釘子,恰巧釘在最危險的邊緣,如今北原皇族大張旗鼓地前來提親,墨家難免被置于風(fēng)口浪尖。 北原王世子前腳剛到,官家派來的人后腳便跟了上來,嘴里的賀喜不過是為暗中監(jiān)視鋪平道路,墨府今夜的手忙腳亂便是虧得于此。 墨雄空忙著應(yīng)付天子耳目,無暇顧及其他。墨黎因為北上勾結(jié)、企圖謀害摯親一事被無形中銬上了枷鎖,雖被饒恕死罪,卻也不敢輕易露面,只能躲在深院處理孩子們這些破事。而墨傾柔從海邊歸來之后,也一直與宇文海待在墨云水榭,像是有講不完的故事。 人家各司其職,外人摻和不進(jìn)去,就只能互相抱團(tuán)。 云清凈伸手在江信和霍瀟湘的背影上晃了晃,生怕留自己孤身一人,于是快步追了上去:“等等!” “嗯?”江信回過頭來,“云少俠,你還有事么?” 云清凈沖霍瀟湘一揚(yáng)下巴:“我沒什么事,但這姓霍的肯定有事!” 霍瀟湘當(dāng)即反駁:“我沒事!” 云清凈:“你有事!” 霍瀟湘:“我、沒、有?!?/br> 云清凈:“你有??!” 霍瀟湘:“?” 云清凈:“你看看,肯定有事!你居然沒有回罵我!” 霍瀟湘:“……” 江信:“……” 三個“外人”默契地出了墨府,沿著一條青石板鋪就的小巷漸行漸遠(yuǎn)。 一線天的夜色灑落頭頂,不輕也不重,將家家戶戶的喧鬧都掩住,余下有家不歸的人。 霍瀟湘被云清凈追問了一路,漸漸地不再拒人于千里之外,松口前還不忘嫌棄道:“你這人怎么這么喜歡多管閑事?真不明白醒兄是怎么忍受你的……” “他?”云清凈在夜里劈了一嗓子,“他比我還愛多管閑事!” 那死瘋子這一路勾搭過的人、賣過的人情、插過的手,云清凈根本數(shù)不過來,甘拜下風(fēng)。 霍瀟湘不禁失笑,搖了搖頭,江信見他心情轉(zhuǎn)好,才怯聲問道:“霍兄,難不成是因為二堂主的事?” 云清凈問:“什么二堂主?” “武宗堂的二堂主,霍刀,”霍瀟湘答道,“前些日子,他私自帶著一幫弟子去挑釁漕幫的杜榮,結(jié)果被人家打斷了一條腿?!?/br> 江信后知后覺:“又是杜榮?莫非今日墨大少爺?shù)脑庥雠c二堂主私斗之事有關(guān)?” 云清凈左右擺頭,假裝自己聽懂了。 “最好無關(guān)……”霍瀟湘擰緊了眉頭,“霍刀受傷有他咎由自取的一面,若論武功,他不見得會輸給漕幫什么人,可是那天應(yīng)戰(zhàn)的卻并非杜榮,而是——” “暗影。” 正當(dāng)云清凈不明所以時,江信的神情陡然暗了下來,蓋住了眼里翻天的波瀾。 有光的地方便有影。 人在江湖飄,為情為義,為名為利,舍得下貪嗔癡的都是鳳毛麟角。 許多武林中人在白晝下還能借著明晃晃的陽光混個人模人樣,入夜之后卻不見得是人是鬼。 暗影,就好比將整個江湖掀個底朝天,所有人沉入地下,不以真面目示人,在五花八門的懸賞令下變成殺人木偶,無名無姓。 暗影與雇主之間互不交底,即便有天大的人命官司,也很難分出個青紅皂白,因為影子是觸手不可及的,容易撲空,更找不到任何鐵證。 “暗影……從何而來?”江信屏住半口氣,看上去無比焦慮。 他好歹有個身為武林盟主又拿著官員俸祿的爹,自然清楚暗影的存在乃是對王法的極大藐視——剝開兇暴的外殼,只剩下麻木的金錢交易。 大多武林高手都自詡有一副傲骨,不愿蒙頭蓋臉地拿錢辦事,凡事喜歡求一個光明磊落,可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大話說歸說,暗影依然存在,并且個頂個的武藝高強(qiáng),行事乖戾,通常只有財大氣粗的達(dá)官貴人才雇得起。 暗影之廣,無從約束,皇帝得知此事終日惶惶不已,生怕有人膽大包天到懸賞天子性命,于是勒令江海年嚴(yán)治江湖上的暗影買賣。 江海年苦思良久,至今也是治標(biāo)不治本地在面上掃了幾圈。江信在父親手下幫襯,遇上過幾回暗影行兇,深知其難以對付,眼下武宗堂被莫名卷入,他禁不住捏了把汗。 “也許是杜榮找來的,畢竟他們漕幫是水路上的霸主,這些年應(yīng)當(dāng)積蓄了不少錢財?!?/br> 霍瀟湘不太確定,有一點(diǎn)他始終想不明白,霍刀這么個不入流的小堂主,紙糊的老虎罷了,一身武藝?yán)ゾ塾敹嗄軗芜M(jìn)第二輪,堂堂漕幫少主還用得著為他費(fèi)錢去雇暗影? 云清凈聽了個七七八八,無非是有一幫隱姓埋名的殺手在拿人錢財、替/人/消/災(zāi),不巧觸了眼前這二位有頭有臉的大人物的逆鱗。 他念及墨玨詭異的傷勢,對這個杜榮越發(fā)好奇:“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也許’?直接去問問那個少幫主不就行了!” 霍瀟湘與江信對視一眼,各有所思,只當(dāng)默認(rèn)了。 ※※※※※※※※※※※※※※※※※※※※ 終于更回來了?。飨虏粚W(xué)無術(shù)的眼淚orz) 注意夏季防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