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2 章
也許因為血rou冢曾是戰(zhàn)場的緣故,此地腥氣極重,灌進喉嚨時就像往里塞了大捆干草,咽得難受。 風醒努力站穩(wěn)身形,半開玩笑的話落在妖后耳里,尤其諷刺。柳琴瑟知他心眼多,什么謊話也瞞不住,便不打算與他假意敷衍,一揮手,大批魔兵手持長戟步步逼近,中間還混雜了奇形怪狀的妖怪,沖他齜牙吐信。 風醒從來沒想過有一日會在自己的家里同自己的族人動手,索性向妖后坦白:“何必動手?我這個魔君當不久的,柳姨不必視我為眼中釘。” 柳琴瑟冷笑兩聲,聲音竟比數(shù)月前沙啞許多,她布滿血絲的眸眼釋出猙獰的目光,用力地絞纏眼前人:“是你……毀了我多年經(jīng)營的心血!如今倒還一副事不關(guān)己的模樣!” 風醒深知妖后這些年殫精竭慮,先是脅迫涯月在人界替她辦事,又急著借自己之手將她憎惡的赤魈拉下馬,平日還得以血養(yǎng)花,消耗極大,如今一朝盡毀,確實讓人難以釋懷。 “若要對得起魔族,就只能對不起柳姨,此事我無力挽回,柳姨究竟要如何才肯罷休?” “天底下只有棋子被棄,卻從未有棋子自行叛離的道理!”柳琴瑟朝他高吼,臉上頓時布滿了妖紋,“君上既打定主意要同我對著干,那我只好換將了——” 說時遲,她陡然伸出骨節(jié)嶙峋的手,抓成尖利的爪牙,瞬影一閃,風醒沒料到她會親自動手,下意識橫臂阻擋,妖魔氣息劇烈碰撞,蕩出一地飛塵! 柳琴瑟身后倏然間妖尾橫飛,風醒被一道突如其來掃過胸膛的猛力掀了出去,他當空翻身回擊,無數(shù)電光當頭劈下,只聽噼里啪啦的碎響,爆裂的沙塵中卻忽然飛出長尾,纏向風醒! “唰唰唰……”指尖的電芒飛快纏上束縛,瞬間將其割裂,風醒堪堪擺脫出去,向后一閃,地面隨即竄上幾道烈焰,襲向妖后—— 風醒緊盯著柳琴瑟的身影,下一刻,“哧!”,風醒神情驟僵,他緩緩垂下頭,看見滴血的刀尖,右腹竟被人從背后一刀捅穿! 風醒咬著牙回頭,高大的身影擋住了他所有視線,此人渾身冒著熱氣,雙目漂白,活似索命的惡鬼,卻長了一張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令人憎恨的面目。 “赤、魈?”風醒簡直難以置信,而眼前的怪物暴戾地拔出短刀,一腳將他踹出數(shù)米! 風醒踉蹌著從地上爬起來,用手捂住滲血的傷口,還是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這是什么?這算什么?猶如噩夢重臨,風醒駭然瞪向一旁,柳琴瑟卻正看得熱鬧,嘴邊勾起痛快的笑。 “你為了對付我……把他放出來了?”風醒厲聲質(zhì)問,霎時間所有氣血都沖了上來。 他原以為這種可恨又可笑的蠢事是不會發(fā)生的,誰能料到有人會為了教訓(xùn)一個還未正大光明撕破臉的“義子”,公然打起了自己最痛恨的仇敵的主意? 風醒極少有惱羞成怒的時候,如今他還頂著腰間劇痛,不得不讓自己盡快沉靜下來,看著赤魈這般非人非鬼的模樣,多半是被這位記仇的妖后用什么術(shù)法做成了一具聽話的傀儡—— 黑影登時從眼前襲來,風醒側(cè)身躲開,傷口卻撕扯得厲害,他強忍住疼痛,在升騰的怒氣里迎向赤魈猛烈的攻襲,驟然間烈焰電光通通拔地而起,將兩人籠罩其間,幾乎要玉石俱焚一般,赤魈渾身炸得焦裂,凝在了原地。 柳琴瑟見狀再也笑不出來,揮出長鞭一振:“廢物!” 赤魈被這聲囂叫驚醒,重新咯吱咯吱動了起來,越發(fā)狂躁難安,未等風醒及時避開,這怪物竟一把扼住了他的喉嚨! “呃……”風醒被他高高舉起,同這要碎骨似的的手勁極力掙扎,卻聽赤魈嘴里念叨著:“去死吧……風顏……早該死了……” 風醒被他掐得臉色漲紅,急中生智喊了一聲:“二哥……” 赤魈一愣,風醒看準時機扭過他的肩臂,卻被這怪物反手砸在地上,風醒不甘示弱,繼續(xù)學(xué)著父親的語氣道:“二哥啊,當年仙魔大戰(zhàn)可是我親自向君上舉薦你的,你凱旋之后就是這么恩將仇報的么?” “我殺了你!”赤魈砸下重拳,風醒奮然躲開一擊,也找到了對付他的法子。柳琴瑟見他故意用言語擾亂傀儡心智,生怕留下了可趁之機,先行拽過長鞭從背后偷襲,風醒再抬手時,早已覆滿了鮮血。 “二哥,你就這么恨我么?”風醒仍在一旁拼命激將,頓時長鞭迎頭落下,他縱身跳開,還須時刻提防周圍的長戟。 柳琴瑟窮追不舍,用嘶啞的嗓音痛斥道:“閉嘴!” “二哥……” “啊——!”赤魈陡然陷入狂亂,竟變得不分敵我,轉(zhuǎn)身一擊打中了妖后! 柳琴瑟瞬間砸了出去,攔下前涌的魔兵,在人群中吐出大口血來,眾人驚惶,不敢妄動。 “你!”柳琴瑟本就撐得勉強,如今被誤傷,更是無力再拼。 風醒趁勢扼住赤魈脖頸,轉(zhuǎn)眼間電光四起,這怪物在猙獰的怒吼中漸漸失去了抵抗。 風醒本就因魔引石耗了大半功力,如今還負著傷,強壓之下氣力稍顯凝滯,他的目光刺在眼前這扭曲的面容上,轉(zhuǎn)眼涌上滿腔的悲憤與酸楚,將他心間那一派青山綠水盡皆淹沒了。 “你不配喊他的名字……” 指尖掐進了傀儡朽爛的皮,風醒咬著牙,卻終究還是下不去手扭斷他的頸骨,棄了,任其如焦木般倒在地上,再也無力逞兇。 柳琴瑟心中駭然,唯恐風醒回過身來報復(fù):“你們還愣著干什么!趕緊把他拿下??!” 周圍一眾妖魔眼看赤魈落得如此下場,再大的熊心豹子膽也跟著碾碎了,哪里還敢對魔君動手,只好裝作什么也沒聽懂。柳琴瑟大怒,抓起鞭子就往身旁肆意發(fā)泄:“廢物!都是廢物!” 長鞭驀地被一道電光斬斷,柳琴瑟愣愣地坐在地上,仰起頭,看著風醒一步步走近。 “是我小看你了啊……”柳琴瑟捂住震蕩的心口,充滿敵意。 風醒停在她跟前,腰間已被鮮血浸透了,他躊躇片刻,才對她開口說:“是柳姨太高看自己了吧?” 柳琴瑟恨恨地盯著他。 “我應(yīng)該不止一次提醒過柳姨,不死地是魔族人的家,不是你們妖族的,你們根本就不是這棋盤邊上的人,談什么棄不棄子?” 柳琴瑟惶然一怔,風醒又看向眾人,也覺得憐憫同情,譏笑道:“主子不省心,倒讓你們也難做啊……” 眾人噤若寒蟬,霎時間空中爆開轟鳴,風醒雙眸登時血紅一片,振聲道:“愚蠢——!” “妖后!我之所以同你好言至今,一是可憐妖界消亡,你和族人流離失所,二是魔引石之前下落不明,沒必要任性地挑起紛爭,給兩族添亂,可你又在做什么!” 風醒漸漸換下了好臉色,對耽擱在這種事上簡直深惡痛絕:“我沒有那么多時間來陪你們玩這種,你看不慣我我看不慣你,平白無故就結(jié)下了深仇大恨的無聊把戲!根本就是莫名其妙!” 柳琴瑟憶起往日鏡中越發(fā)蒼老的自己,聽得渾身震顫,風醒當即厲聲喝道:“還不趕緊將妖后送回宮去!” 烏泱泱的人群頓時流散開來,眾人急忙將妖后扶起,看著地上昏死的赤魈又手足無措。 風醒壓著怒火:“從哪兒帶出來的,就關(guān)回哪兒去?!?/br> 柳琴瑟被架在人群里,不住地回望,那恨意漸漸變得無力,進而無可奈何,風醒只是冷眼旁觀,直至喧鬧從耳邊褪去,血rou冢外形只影單。 他膝上一軟,跪在赤地上,里里外外受的傷都快將他扒了個透。 風醒在恍恍惚惚中失去了意識,蘇醒之時,眼前是磚紅色的墻壁,他感到腿上有重力壓著他。 “啊,啊?!?/br> 風醒聽得軟綿綿的兩聲,稍稍一抬頭,發(fā)覺身上竟趴了個小嬰孩! 小嬰孩身上裹著一張破布,用藕白的小短手在扯被子,眉毛雖淺,可勾勒得極好,一雙眸子就像星河里打撈出的寶石,讓他越看越親切。 風醒暫時忘記了方才不愉快的事,小心翼翼地坐起身,正要去抱他,一名魔族老婦人推門而入,直喊道:“哎喲!怎么爬到人身上去了!” 小嬰孩被老婦人從床上抱了起來,手腳卻一直在翻騰,似乎很舍不得風醒,嘴里還咿咿啊啊的。 老婦人笑話道:“嘖嘖嘖,這小鬼頭平日誰也不理的,偏偏這時候黏起人了!” 風醒念及少時照顧小侄子的事,突然覺得感慨,于是無力地勾起一個笑。老婦人將小嬰孩交托給門外的乳娘,隨后給風醒倒了杯水來:“公子勿怪啊,方才見你暈倒在血rou冢那邊,就順路帶回家了,老婆子正好也通點醫(yī)理,就冒昧給你上藥包扎了?!?/br> 風醒低頭看著腰間包扎好的地方,連忙說:“多謝嬤嬤了?!?/br> “沒什么好謝的,在不死地時常能撿到受傷的人,公子你這樣的還算傷得輕的了?!崩蠇D人笑得煞有介事,聲音忽高忽低,倒是怪熱情的。 “為什么會有這么多受傷的人?” “唉,年輕人好斗嘛,尤其是近幾年,正殿那邊的大人們沒幾個坐得住的,手下養(yǎng)的那幫兔崽子們也爭得厲害,君上也不好好管管!” 風醒登時被水嗆住,咳嗽幾聲,他握緊水杯,還能聞見杯上殘留的藥香。再一抬眼,屋舍雖小,卻是五臟俱全,充滿了生活氣,墻上掛著幾張弓/弩,不像是老人家會用的。 “嬤嬤……平日一個人?。俊憋L醒試圖轉(zhuǎn)移談?wù)撃Ь@件事。 “我跟我兒子兒媳住一塊兒,不過那小子今日帶媳婦去逛集市了,”老婦人忽而捂嘴偷笑道,“不怕公子笑話,怕媳婦得很呢!” “那令郎一定是個好人?!憋L醒應(yīng)和道。 老婦人卻連連擺手:“不好不好!沒遇上媳婦前可是個爛人呢!你不知道,我那兒子以前是在正殿那兒當差的,干了好多缺德事!差點沒氣死我這老婆子!還好他自己也算有良心,壞事做久了心虧,最后實在忍不下去,干脆辭了差事,回來安安心心過小日子?!?/br> 風醒微微一哂:“不是正殿那幫人,還真想不出誰會這么無聊地去作惡?!?/br> “對?。 崩蠇D人一拍桌,“尤其是那魔君!就頭上長角那個!別看人高馬大挺威風的,其實心眼兒小得很吶!” 風醒:“……” 還別說,頭上長角的那位已經(jīng)不在君位上了,適才還和他這個新上任的在血rou冢那兒又干了一架。 “哎喲,阿嬤!”門外的乳娘禁不住笑話道,“您兒子都說過多少回了!魔君早就換人啦!” 老婦人微微皺眉:“又換了?那正殿里換人怎么換得比普通人家換新衣還勤快呢?” “誰知道呢,就算鬧出天大的人命,那也是咱們管不了的事,日子還是照樣過唄。”乳娘一邊說著,一邊沖懷里的小嬰孩擠眉弄眼,逗他歡喜。 風醒不覺沉默,老婦人又笑著同他說:“哎,是老婆子記岔了,畢竟正殿里的人沒幾個眼熟的,新魔君也沒見過,不過見了也沒用,那些大人們都是眼界高的,干的都是大事兒,哪里和咱們是一路人!” 風醒漠然地點頭應(yīng)和,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一路人了。 老婦人怕聒噪下去吵到他,笑著起身:“若是我家那渾小子在,你們差不多年紀,定能聊起來,哦對了,媳婦也生得美呢!那公子你先歇著吧,想走直接走便是,這兒離集市近,去哪兒都方便?!?/br> 風醒正欲道謝,就聽乳娘在門外慌張道:“你是什么人??!要找誰!” 老婦人在屋里向外張望,只見一人一鶴從天而降,雖來勢洶洶,可瞧上去并無惡意,轉(zhuǎn)過頭好奇問:“是公子認識的人么?” 風醒聽見那爭執(zhí)的語氣,終于在狼狽中拾回了心頭一點柔軟。 “嗯,是我媳婦來了?!?/br> “瘋子!”云清凈轉(zhuǎn)眼闖進門來,卻迎上了老婦人驚喜的目光,將自己打量一番后,對風醒笑道:“這也生得美!不輸我那兒媳呢!” 云清凈:“???” 說罷,老婦人笑盈盈地拉上門外的乳娘離開了,祥瑞習慣了大門大戶的恢弘建筑,沒長眼細看,吧唧一下撞上了這低矮的門梁,好一陣暈眩。 云清凈顧不得發(fā)生了什么,直沖風醒去,看見他渾身的傷,道:“你、你怎么傷成這樣!氣死我了!” 風醒趕緊伸手將他拉到跟前,云清凈還罵罵咧咧地說:“還有!這是什么破地方!要不是追著你的氣息過來!鬼才找得到你呢!” “阿凈……”風醒露出欣慰的神色,急切地想將他摟在懷里,云清凈意識到祥瑞還在門口,心虛地將懷抱撐開:“慢、慢著!” 風醒有些茫然,怎么分開一陣,倒還抱不得了,云清凈只是為難地扶著額,偷偷瞄向門口。祥瑞正打算起哄湊熱鬧,見主上畏手畏腳,壞笑道:“嘿嘿嘿主上放心!靈上尊者已經(jīng)不在這兒了!” 云清凈氣不打一處來:“還沒找你算賬呢!原來師父平日里都借著你在監(jiān)視我?!” 祥瑞頓時答不上話,自覺耷拉脖子向后退,還乖巧地帶上了門。 未等云清凈將靈蕩峰發(fā)生的事告知風醒,這瘋子就先將他摟了過去,好一番慰藉相思才肯罷休。 云清凈越想越難受,抱著風醒自責不已:“我當時不該兇你的……” “對不起……” ※※※※※※※※※※※※※※※※※※※※ 繼續(xù)繼續(xù)……鞠躬! (順便以親身慘痛經(jīng)歷友情提醒大家做好文件備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