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4 章
翌日,云霄重回奉府,心情復(fù)雜。 奉家小公子,天賦異稟,貌美如花,與之一見如故,甚好,甚好。 云霄反復(fù)蒙騙自己,勉強拉開嘴角堆起了假笑。云清凈跟在身后等著看笑話,結(jié)果腥風(fēng)血雨沒盼來,門內(nèi)倒沖出了個打了雞血似的乖徒弟。 “師父!你來得真早!”奉曦懷里還抱著鐵劍,自個兒早在家里翻騰了大半個時辰。 云霄原本醞釀了好幾番說辭,任他是哭哭啼啼還是冷面無情,都有法子勸回來,可眼下人家居然在跟前賣笑,云霄不免有些意外,莫非這孩子真是缺心眼兒? “你倒是挺早?!痹葡雒娌桓纳S他而去,拘謹?shù)牟阶右策~得更有底氣,奉曦回頭沖他笑盈盈地問:“今日師父要教什么呀?” 云霄掃了身后倆怨鬼一眼,心里始終空懸著,不放心地問:“我昨日說的話,你都聽明白了么?” 奉曦稍加思索:“明白!師父是說我做不成人上人嘛!所以我不能按常人的路子來修煉,要另辟蹊徑!” 云霄:“……” 這腦筋轉(zhuǎn)的,倒真是天賦異稟! 奉曦憨笑,抄起鐵劍走得威風(fēng)凜凜,院子里的一切已照昨日布置好了,云霄也不再去糾結(jié)昨日的事,袖袍一揮,架子立刻就端了起來。七弦琴、書篋擱置在旁,順勢往躺椅上一倒,屋檐外正是朝陽初升,寧靜愜意。 云清凈俯身圍在七弦琴邊,掀起琴布,好奇地打量各處,琴上鐫刻的“煙羅”二字,瀟灑遒勁,邊緣處沒有留下任何雕琢的痕跡。 風(fēng)醒陪在他身側(cè),見這琴身巧奪天工,弦質(zhì)極佳,似乎并非凡俗之物,他欲伸手試探,云霄連忙沖他嚷嚷:“別動!” 風(fēng)醒手一頓,稍顯無辜,云清凈察覺到他的心思,頓時恍然——對啊,這琴從何而來? 奉曦應(yīng)聲站得筆直,連頭發(fā)絲兒都僵住不敢動,云霄無奈瞥他一眼:“沒說你!書呢!” 云清凈禁不住起身看向云霄,昨夜的事還意猶未盡,此人身上倒是越發(fā)疑云叢生,讓人捉摸不透,也不知道他究竟是真的失憶,還是在故意隱瞞。 “?。磕菚蛉找膊胖v了半頁,學(xué)完都不知道猴年馬月了,師父你還是教點別的什么學(xué)得快的吧!”奉曦說得振振有詞。 云霄翻了個白眼,將雙臂枕在頸后,不屑道:“路都沒摸著呢,就想一步登天了?” 奉曦將鐵劍在手里擰來扭去,透出幾分嬌嗔的意味,云霄想著自己也沒安什么誨人不倦的好心,無非是要向奉家討個好處,于是退了一步,讓他拔出劍,先練練仙門子弟入門的功夫。 “平劍,向前刺?!?/br> 奉曦舉起劍,胳膊肘連同肩臂都緊縮著,云霄讓他將手臂展開,奉曦繃住嘴角,照他的話直起肘來,劍尖瞬間變得飄浮不定。 云霄搭上他的胳膊,纖細無力,畢竟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富家少爺,一招刺劍恐怕就夠他練上十天半個月。說來也怪,這些個養(yǎng)在高門大宅里的瓷人們,總對修仙煉魔的事格外向往,云霄在外數(shù)年,遇上過不少這樣“神神叨叨”的人,根本不懂何為經(jīng)年累月的苦修。 大都是一把火的事,燒起來是興致盎然、輾轉(zhuǎn)難眠,一旦燒盡了,隔天就會忘得一干二凈。 “拿穩(wěn)了?!痹葡鱿ё秩缃?,轉(zhuǎn)身回躺椅上自個兒逍遙快活。 奉曦愣愣地“哦”了一句,抓著劍刺來刺去,劍身歪斜,從沒走出一條順滑的路,胳膊也被扯得酸軟,沒過多久,他就撒開劍,歇息得光明正大。 云霄從書篋里撈出的書還沒看上幾頁,目光隨意一掃,就看見這孩子在地上享起了安逸。 “練好了?”云霄板著臉問。 奉曦冷不丁一震,心虛地爬起來,刺出一劍,停頓不過須臾,劍尖又垂了下去,他費力地僵住手腕,眼看毫無進展,心里竟是越發(fā)毛躁。 云霄好幾次想開口敲打他幾句,最后迫于霧林的事,懨懨地閉上了嘴,用書擋住視線。 眼不見為凈。 云清凈見這師徒倆皆是坐立難安的模樣,也不明白如此跟自己較勁究竟有何意義。 不過他自己一貫沒耐性,諸如靈蕩峰晨練那種磨人的事,他就沒法學(xué)著陳清風(fēng)手把手教師弟們練劍,為免破口大罵壞了情誼,才總是待在一旁摸魚兜風(fēng)。 再一劍,奉曦竟是左腳絆右腳,平地摔了個跟頭,鐵劍掉在地上發(fā)出鏗然脆響,云霄猶豫地放下手里的書,直起身,兩人面面相看。 奉曦揉著膝蓋,慫笑兩聲:“師父……不然……我再學(xué)學(xué)別的?” “你小子,偷懶倒是功力深厚啊,”云霄目光微沉,“東一下,西一下,學(xué)什么能頂用?” 奉曦不自覺地耷下眉頭,咬起了嘴皮。云清凈禁不住咳嗽兩聲:“兇什么,霧林的事可別忘了!” 還真是拿人手軟,吃人嘴軟,求人直接腰斷! 云霄沒好氣地砸砸嘴,轉(zhuǎn)口問:“迎親的人什么時候來?” 提及此事,奉曦難免有些惆悵:“好像是……三天后吧……” 云霄深呼吸幾口,自己也就再忍三天,之后便不用再伺候這小妖精。奉曦以為云霄在擔(dān)心他出嫁的事,一拍胸膛:“師父別怕!我絕對不會嫁的!” 云霄:“……” “師父,”奉曦見他神色和悅不少,順勢湊近了問,“有沒有什么可以很快變強的法子呀?” 云霄斜眼看他:“怎么?飛升不成,琢磨起歪門邪道了?” “問問嘛——”奉曦扮得乖巧。 “有啊,”云霄順口答道,“修仙墮魔,修不成仙,可以墮魔?。 ?/br> 風(fēng)醒聞言抬起眸子,眼里多出一絲警惕,云清凈沒在意,只是對云霄的話頗為嫌棄,墮魔一事簡直比昨夜的死纏爛打去哄人還要荒唐,云霄竟就不輕不重地透露給了這愣頭青! 幸好奉曦是聽著“降妖除魔”四個字長大的,對妖魔還有所忌憚,他驚嘆一聲,又不免好奇地問:“真的有人會干這種事么?” “世間之大,人人都想變強,哪條路不是路???”云霄翹起腳,不經(jīng)意對上風(fēng)醒的目光,倒被這怨鬼釋出的寒意弄得有些茫然。 奉曦若有所悟:“那飛升的仙人,和墮魔的魔頭,哪個更厲害???” 云霄道:“各有各有的厲害之處,不過相較純正的仙魔來說,都是一幫短命鬼!” 話音堪堪落下,眼前三人皆是臉色驟僵,啞在原地。風(fēng)醒不自覺地蜷起指尖,掐進掌心,一轉(zhuǎn)頭,果不其然,云清凈正凝視于他,灼熱的目光讓人無處可逃。 奉曦最快冷靜下來,覺得這話聽起來陰嗖嗖的,“為什么是短命鬼啊?” “變強自會付出代價,如升仙,付出的可能是整整一生的時間,煎熬不說,成敗也難料,如墮魔,雖是過一遍陣法的工夫,可十個也有九個會因此喪命,即便僥幸熬過,壽命還會銳減。” “怎么個銳減法?” “倘若一個人原本能活幾百歲,墮魔之后就只會剩幾十年的壽命,倘若他原本就只能活幾十歲,恐怕就得數(shù)著十來個年份過活了?!?/br> 云清凈認真聆聽這一字一句,風(fēng)醒無話可說,兩人心間各自波瀾,化在神情上卻冷靜得可怕。 “真是可惜,”奉曦轉(zhuǎn)念又道,“要是一個本來就快死的人,豈不是強過一瞬,人就沒了?” 云霄倒沒想到他能舉一反三,難得夸道:“聰明!” 奉曦跟鉆了蜜罐兒似的,半羞半喜地笑了起來。 笑聲越發(fā)恣意開懷,云清凈緊繃的目光頓時有了松動,卻瞬間生出刺,風(fēng)醒實在無從解釋:“我……” “風(fēng)醒,”云清凈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你混蛋……” 風(fēng)醒啞然,云清凈拼命忍住眼底的淚,轉(zhuǎn)身就走 。云霄晃眼一瞧,才意識到這倆怨鬼似乎出了什么事,不等他問候一聲,風(fēng)醒用拳頭捶在額前,幾番掙扎,還是抽身追了過去。 云霄覺得古怪,這是怎么了?昨夜不還卿卿我我的么? 想罷,不自覺地脫口而出:“情愛之事,果真麻煩!說翻臉就翻臉!” 奉曦瞪大了眼,云霄搖搖頭,沖他打發(fā)道:“少兒不宜!趕緊練劍去!” 云清凈走得愈遠,耳畔愈靜,心里的酸楚也愈深。他在奉府里繞了好半天才繞出去,此時風(fēng)醒早已將他追上,云清凈卻是視而不見,一個勁兒地朝外逃離。 走出奉府,穿過街巷,望著浩瀚的天、廣袤的地,身后還始終跟著一個人,一聲不吭。 云清凈拼命眨著眼,將沒出息的淚壓了回去,他找不到發(fā)泄的地方,在小鎮(zhèn)盡頭停了下來。 他喜歡的人不止是個短命鬼,還是個自作聰明的撒謊精。 “藏得好深啊?!痹魄鍍暨熘ぷ娱_了口,風(fēng)醒就站在跟前,目光堅定卻晦暗。 “沒有今日,你打算什么時候告訴我?”云清凈恨恨地盯著他,“等我給你收尸的時候么?” “還是等你死后,我一個人度過漫長的余生,日日夜夜惦記著你,郁郁而終的時候?” “阿凈……” “你是不是也沒把此事告訴那姓霍的?”云清凈越說越忿恨,“你是不是沒告訴他,他此生最好的兄弟已經(jīng)活不了多少年了?。。 ?/br> 風(fēng)醒站得頹唐,似乎撐到了極致,云清凈才又沖他暴喝:“你說話??!” “是?!?/br> 風(fēng)醒低低地應(yīng)了聲。 云清凈掐著自己,逃避地背過身,全然不知該如何面對此事。 “可你要我如何開口?”風(fēng)醒顫聲道,云清凈頓時感到呼口氣都疼得厲害,不免落得哽咽。 “你明明知道……我那么喜歡你……你竟比所有人都要狠心……” 風(fēng)醒突然打斷了他:“我倒寧愿我能狠心!否則與你重逢之后就不會再走到這一步!” 言談間,竟是從未有過地釋出了血性,云清凈瞬間怔住,忍不住回頭看他。 ※※※※※※※※※※※※※※※※※※※※ 吵架惹…… 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