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2 章
未幾,目光匯集的天際忽然傳出震蕩,鶴林守軍盡皆涌出林間,如折斷的墨筆掉落紙上,劃出失控的墨痕,烏泱泱一片,朝著中央行宮奔流而來! “這是!”靖晗妤失聲疾呼,行宮眾人當(dāng)即嚴(yán)陣以待。 丹隱身在狂浪之巔,引領(lǐng)鶴林眾人一路高飛,在空中織成密不透風(fēng)的云翳,所到之處無不入夜。 這是一場正大光明的遷徙,更是一次張揚(yáng)挑釁的示威。 緊接著,洪亮的鶴唳傳遍四野,似出征的號角,蓬萊駐軍八方應(yīng)和。 君襲注視著浩浩蕩蕩的守軍隊(duì)伍,耳畔轟鳴已是愈來愈近,只見丹隱掠過行宮上空,不過短暫的停駐,留下意味深長的目光,再不回頭地離去。 “蓬萊規(guī)矩,強(qiáng)者為尊!” 丹隱最后一聲高喝,遙遙墜地,成了宣戰(zhàn)的豪言。 成群的守軍緊隨其后飛越中央行宮,天光被他們無情遮掩,前庭落得滿目晦暗。隨即,軍陣中爆開一點(diǎn)白光,垂直下落,砸出巨大的聲響! 霎時(shí)間,彌漫的煙塵籠住那點(diǎn)光芒,君襲飛身前去,眾人亦是陪在左右。光芒散去,一人浴血倒在地上,膚色蒼白如玉,生了一張辨不清雌雄的秀氣面龐,渾身在劇痛中震顫不休。 君不見手持長劍沖在最前,茫然道:“什、什么人?” 那人從懷里拿出一本沾滿血的《千訣錄》,舉向靈上尊者:“尊者,找、找到了……” “祥瑞?”靖晗妤急忙撲向那人身畔,君不見冷不丁一震,居然是那個(gè)小東西! 君襲接住祥瑞顫顫巍巍的手,觸及那刻,滿手的寒涼握在掌心,竟讓人覺得guntang至極。 沒人再顧得上那本書。 靖晗妤要往它身上灌注靈力,卻發(fā)覺小鶴仙的rou身是透明的,根本承載不了任何靈力。 洞山真人見了它的模樣,重重嘆道:“恐怕是為了逃出來才強(qiáng)行化為人形,已是消耗殆盡了?!?/br> “怎么會這樣……”靖晗妤驟然哽住喉嚨,她突然后悔自己方才為何如此輕易就離開了鶴林,她不該離開的,這份差事本應(yīng)是她的。 “丹隱那混蛋……定要讓他償命!”君不見憤然,提劍欲走,祥瑞趕緊勾住他的衣擺,用虛弱的嗓音堆笑道:“君、君大人,人家還沒有咽氣呢……” 君襲悄然攥緊了祥瑞的手,沉聲道:“辛苦了?!?/br> 祥瑞吃力地抬著頭:“尊者,我知道凈蓮尊者在做什么了……” 眾人瞬間神色緊繃,只見祥瑞艱難地翻過身,伴著痛苦的呻/吟,亮出了后背,有兩處傷口猙獰奪目,竟是被撕去了雙翼! 成股的鮮血從傷口淌出,在地上繪成了一幅陣法圖。 是它方才在冷閣里看見的,鋪在萬古真人的牌位之下,寥寥幾筆,勾勒出了一場駭人聽聞的祭陣——往生祭,集天地靈力,擺脫舊世,重迎新生。 “這、這是要逆天而行??!”洞山真人竟有些站不穩(wěn)了。 君襲掃過祭陣?yán)锏囊还P一畫,目光停留在最顯眼的陣心,祭靈高懸在上,攪動的漩渦虎視眈眈。 “尊者,一定,一定要救回主上……”祥瑞已然失去了所有血色,竭盡全力將君襲拽得更緊,“主上天生滿靈,凈蓮尊者要拿他祭陣!” 君襲雙眸微顫,原來過去那些和眉善目皆是野心的遮掩,而眾人一直徘徊其間,根本毫無察覺! 君襲再試圖為它注入靈力,祥瑞卻輾轉(zhuǎn)陷入混亂,在痛楚中突然發(fā)笑,說:“人家好不容易悲壯一回,主上怎么就不在呢……” “當(dāng)初讓你不要動主仆真心,是你自己不聽。”君襲禁不住慨嘆。 祥瑞堪堪笑過,瞬間又憋出一張哭臉:“尊者,這可不能怪人家,主上那么好,只要愿意親近他,沒有人不會喜歡他的……” 君襲握住的手漸漸羽化,祥瑞躺在血泊之中,還來不及看清自己化為人形后究竟長成了什么模樣,有沒有主上好看,會不會招人喜歡。 “尊者……主上不是容器……主上平日會哭會笑……還會擰脖子……” 它仍在向外人極力訴說,即便有的回憶無人能感同身受。 山林里有少年人在孤獨(dú)奔逐,一只幼鶴盤旋于頂,不知不覺,就相伴度過了最長的歲月。 ——“待汝今后修成人形,本座就封汝為第一護(hù)法!從此入籍中央行宮,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稚嫩的少年人踩在一塊青石上,學(xué)著別扭的口吻,豪情萬丈。語畢,一人一鶴皆是開懷大笑,笑話山林里的清夢真好,無論喊得多大聲都不會有人來攪擾。 目光幽然而上,它還望見了人界的煙火,盡頭的靈蕩峰點(diǎn)起一盞燈,卻離得越來越遠(yuǎn)。 “只能從頭再來了……” 須臾后,祥瑞周身徹底散作光羽,飄回蓬萊的山林。 . 云清凈做了一個(gè)很長的夢,夢里盡是少時(shí)的回憶,他在闖出山林的那刻,驟然清醒。 他失神地抬頭,眼前是無邊的虛空,耳畔隱約傳來一聲鶴唳。 心好像空了。 云清凈不過深呼吸一口,胸前就被撕扯出劇痛,他無力垂頭,看見了一朵泛著光的仙蓮。 “呃……”他無法動彈。 比起被禁制的氣力,心底的空洞才是最讓他無從掙扎的。 云清凈在此刻露出他平生罕見的馴順,甚至是對自己有任何下場都毫不在乎的冷漠。 寧嗣因正在虛空的邊緣,恣意端詳他,目光無處不及,藏著狂喜。 這孩子是一個(gè)完美的祭品,只不過離完美還差最后一步。 “你很快就可以拿回你的一切了?!睂幩靡?qū)λ?/br> 云清凈低沉目光,他并不知道自己現(xiàn)在身處何處。也許是在幻陣?yán)?,因?yàn)橹車裁炊紱]有,也許是被關(guān)進(jìn)了囚籠,反正他一生也從未走出過。 “你看中的不也正是這一切么?”云清凈稍顯頹然。 寧嗣因淡然失笑,揮手在眼前畫出了一個(gè)祭陣,云清凈這才揚(yáng)起視線,掠過重重光影,看到的是以天地祭天地,此人要的確實(shí)是一片新的天。 云清凈不知從何譏起,苦笑道:“原來你所謂的可憐我,就是替我找好一個(gè)最驚天動地的死法?!?/br> “難道你不想擺脫這一切么?”寧嗣因穿過空中的祭陣圖,來到他跟前,“還是說,這一切所給予你的虛榮其實(shí)遠(yuǎn)勝于痛苦,你根本舍不得?” 云清凈良久注視他,寧嗣因亦是目不轉(zhuǎn)睛:“你助我完陣,我助你自由,足夠公平。” “公平?你知道你這樣做會犧牲多少人么?”云清凈磨著齒間。 寧嗣因倏然間斂起平靜的目光,身后的祭陣很快化成了一場天火,云清凈忍住驚駭,看著天火在天地間肆虐,訴說陌生的歷史,讓人猶如親臨。 寧嗣因在這場噩夢里持續(xù)質(zhì)問:“那你來告訴我,什么是公平?” . 地上只余一灘殷紅的往生祭。 君襲起身,摩挲掌心殘留的寒意,久久未發(fā)一言。鶴林守軍已然遠(yuǎn)去,渺遠(yuǎn)的囂叫混入風(fēng)聲,襯得中央行宮前越發(fā)蕭瑟。 “原來用魔引石帶動九重天下沉并非寧嗣因的真正用意,”洞山真人看著祭陣底下一根頂天立地的靈柱,匯集浩瀚的靈流,直通陣心。 毫無疑問,靈柱就是天柱。 “他是要借魔引石的沉力,讓天柱得以延伸至不死地,由此祭陣方能汲取三界之靈!” 洞山真人接連搖頭嘆氣:“他真是瘋了!瘋了!”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君襲神情沉肅,“此陣應(yīng)是醞釀多年了?!?/br> 至少在二十年前就已經(jīng)走到了完陣的前一步。 “能在天柱周圍筑陣,還能避開九重天的巡視,相安無事地運(yùn)轉(zhuǎn)多年,這祭陣究竟設(shè)在了何處?”靖晗妤覺得不可思議。 君襲眼里翻起銳利的光:“定是一個(gè)杳無人煙且永遠(yuǎn)不會被破壞的地方?!?/br> 眾人面面相覷,很快露出驚恐——仙界的荒蕪之地?cái)?shù)不勝數(shù),可永遠(yuǎn)不會被破壞的地方只有一個(gè)。 “神禁?!本u篤定道。 “神禁乃是神賜,仙族人是絕不會動神禁之地的,這下該如何是好??!”洞山真人懊惱道。 兩個(gè)年輕后輩亦是揪緊了眉頭,感到有熱血涌到嗓子眼,卻不知朝何處宣泄。君襲抬眸遠(yuǎn)望天柱和神禁所在的方向,方才丹隱也正是帶著鶴林守軍朝這個(gè)方向去了,應(yīng)當(dāng)不會有錯。 “敢以神禁為大陣,此陣的運(yùn)轉(zhuǎn)必定會消耗無窮無盡的靈力,動不了大陣,就只能想辦法阻斷它的靈流。”君襲駢指點(diǎn)在天柱下方,“魔界處在最底層,與祭陣相連不過數(shù)月,所以中間的人界才是往生祭這些年最大的靈力源泉。人界的山川河海之下本就埋著無數(shù)靈脈,縱橫交錯,皆匯集于中原第一山,也就是天柱所在的不歸山,汲取靈力可謂毫不費(fèi)力。” “還真會挑地方!”君不見忍不住罵了一句。 靖晗妤不確定地問:“難道輔尊大人的意思是要斬?cái)嗵熘俊?/br> “想什么呢!”君不見嫌棄道,“當(dāng)然是去截?cái)嗳私绲撵`脈了!” “你才是在想什么呢!沒聽見說人界靈脈縱橫交錯么!你知道要怎么截嗎!”靖晗妤回嗆他。 “天柱和靈脈都要斷開?!本u打斷了兩個(gè)后輩的爭執(zhí)。 “為何?”兩人齊齊怔聲。 “如今的天柱承三界之靈,絕非輕易就能破壞的,須得先斷靈脈,削弱靈流,再斷天柱,架空祭陣?!?/br> 洞山真人聞言擔(dān)憂道:“話雖如此,上面怕也不會允許對天柱動手。” “如今已是由不得他們了,”君襲捋清了一切,目光變得堅(jiān)毅,“我現(xiàn)在就上登九重天稟明往生祭的事。” “那野……主、主上呢?不救了?”君不見險(xiǎn)些又在輔尊大人面前犯了禁忌。 君襲沉吟片刻,眼里藏住別的意味,只道:“寧嗣因還用得上他,所以暫時(shí)不會動他?!?/br> 君不見看得出叔父的隱憂,可這位輔尊大人將心中所想壓得太死,嘴里說出的永遠(yuǎn)是生冷的字句,反觀自己的草率,君不見突然感到沮喪。 君襲即刻用靈力化出兩封信,交予靖晗妤:“將第一封信送去人界不歸山,交給靈蕩峰的蘇掌門,第二封信送去魔界,交給魔君?!?/br> 靖晗妤接過信,愣道:“魔界?” “僅憑仙界之力對抗往生祭,只會捉襟見肘,須得三界共同置身其中?!?/br> 靖晗妤心中激蕩,應(yīng)聲離去。 君襲轉(zhuǎn)向身旁的君不見,看著他收起羞慚的心思,揚(yáng)起眸,滿是殷切。 “從現(xiàn)在起,整個(gè)蓬萊都?xì)w你號令——”君不見赫然縮緊眼眸。 “找到被抓走的各族少主,拿回蓬萊的兵權(quán),明白么?” 君不見還攜著一身敗北的傷,此刻只顧用力點(diǎn)頭,眸底噙著生紅的淚,君襲注視他,頭一次伸手輕輕壓過他的肩,叔侄間不再言語。 君襲轉(zhuǎn)身飛向九重天,君不見追著那身影,隱隱攥緊了手中長劍。 洞山真人始終站在旁側(cè):“小君大人也盡管去,蓬萊眾人還有老朽看著?!?/br> . “報(bào)——!”魔界正殿外傳來長呼,“君上!仙族大軍開始行進(jìn)了!” 風(fēng)醒從君座上起身,疾行迎向殿外,眾領(lǐng)主皆是心神不寧,在原位上交頭接耳。 “終于耐不住了……”風(fēng)醒望向不死地涌動的天際線,暗自嘲道。 殿外還跪著一只蛇妖,腰身軟在臺階上,應(yīng)是久候了。風(fēng)醒猜得出她的來意,多半又是妖后臥病不起,要見他最后一面。 “上回我同妖后已經(jīng)說得很明白了,眼下你們妖族唯有安分守己,才能留住一口氣繼續(xù)支撐下去?!?/br> 蛇妖悻然磕出一個(gè)響頭,垂頭喪氣地溜走了。 “君上!要按之前的對策行事么?”哨卒在等待一聲鐵令,風(fēng)醒正欲首肯,另一側(cè)又匆匆來人:“君上!” 那人遞來一封信:“不知從何處飄來正殿的,還有靈力加封,瞧上去十萬火急,望君上過目!” 風(fēng)醒只得先展信一覽,卻被幾個(gè)突兀的字眼攔住了視線,他不得不再細(xì)細(xì)審讀,眉間很快降下陰翳。 “阿凈……” “君上?” 風(fēng)醒抿緊嘴角,將信紙按在心口處,片刻后,肅聲道:“對策生變,替我傳份詔令出去?!?/br> ※※※※※※※※※※※※※※※※※※※※ 決戰(zhàn)的氣息…… 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