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病
王詠離京后,宮中日子還是照常的過。 李充儀這胎懷得艱難,情況極差,除了肚子日益漲大以外,身上各處都在迅速消減。 初冬的天氣又很冷,時不時早上起來,都能發(fā)現(xiàn)地面屋脊上,落著薄雪。 直殿監(jiān)內侍們,天還未亮便來到長慶宮灑掃,朱瑩起得早,站在臺階上看。 只有午后一段短短的時間內,日光還算溫暖,朱瑩便使小宮人攙扶著李充儀出來,在庭院間走一走。 皇后娘娘每日都召太醫(yī)前去長慶宮問診,而后又把他們和朱瑩一同喚到永安宮去,細細詢問李充儀的狀況。 · 十月末的一日,朱瑩帶著皇后調撥四位醫(yī)女長駐長慶宮的懿旨回宮時,于路上遇見了柳貴妃。 她一陣恍惚,才記起今日已過了柳貴妃禁足時限。 朱瑩連忙行禮。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 柳貴妃停了輦,冷笑一聲:“朱美人近來好像很得皇后器重啊?!?/br> “都是皇后娘娘抬舉?!敝飕摯诡^道。 她現(xiàn)在無比盼望柳貴妃有正事要做,別把精力過多分在她身上,說兩句趕緊放她走。 可惜她運氣一向不佳,貴妃認真和她計較起來。 她道:“我這幾個月,在宮里呆得久了,不知道外邊的事。李充儀身子骨如何了?” “充儀娘娘近來還好,太醫(yī)院日日都有御醫(yī)前來問診,補品不缺。妾代充儀娘娘謝過娘娘關懷?!敝飕撡r笑道。 “我看未必,”柳貴妃輕嗤一聲,淡淡道,“補品有什么意思?自己身子不爭氣,吃再多補品,也補不成想要的樣子?!?/br> 她欠了欠身,朝朱瑩露出一個堪稱溫柔的笑。 · 朱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長慶宮的。掌事宮女攙扶著她坐在榻上,又倒了杯熱茶給她。 熱氣熏蒸著她的眉眼,朱瑩呆坐片刻,天旋地轉的感覺才一點點消退。 李充儀的近況,除了皇后娘娘,便是其他宮里的人也不知道,柳貴妃是怎么得知的呢? 她都禁足三個月了! 朱瑩霍然起身:“備輦,去皇后娘娘那兒!” “娘娘,您剛從永安宮回來?。 睂m女驚道。 “備輦!”朱瑩厲聲道。 宮女見她神色不對,不敢多言,連忙出去吩咐,剛走到門口,只聽里面又傳來一聲:“等等!回來!” 宮女不解,趕緊回了內室,朱瑩沒有看她,背著手轉了足有十幾圈,終是頹然道:“下去吧?!?/br> 宮女問:“娘娘,那輦……” “不用備了?!敝飕撜f。 她沒有證據,怎么能僅憑一句話,就在皇后娘娘面前告狀?不合宮規(guī)。 且縱然皇后娘娘寧可信其有,想要插手調查,也勢必會有大動作,一個不好招來皇帝,沒理的是她。 宮女低著頭迅速退下,只剩朱瑩獨坐于內室,心里的冷意與身上的寒氣一同蔓延,鎖緊心肺,平生第一次在面對人時,覺出深重的無力來。 李充儀的心腹都在那場宮宴中去了。 她身邊侍奉的人,又全是從東廠回來后,宮里撥來的,至今未敢與他們說心里話。 長慶宮上下,一半是新?lián)Q的,誰才是可信之人? 她枯坐半日,忽地起身,到正殿去了。 李充儀沉沉睡著。她精神不濟,這幾個月絲毫不見好轉的嘔吐耗光了她的精力。 朱瑩緩步上前,宮妃們又厚又軟的鞋底踩在地毯上,沒有發(fā)出半點聲音。李充儀在夢中也顰蹙眉頭,睡得很不安穩(wěn)。 她定定的望著李充儀枯瘦如柴的手臂,有些灰心的閉了眼。 朱瑩慢慢走到外頭,站在冷風里吹了許久,漸漸冷靜下來。 為了腹中孩兒,李充儀沒有吃過藥。 至于那些補品,材料和方子每日都要在皇后娘娘那兒過一遭,核查無誤才送到長慶宮來,絕無可能被御醫(yī)做手腳。 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叫李充儀消瘦得不成樣子?! 朱瑩腦子越轉越快。 寒風掠過耳畔,吹動了步搖上的垂珠。 朱瑩忽然想到了辦法。 她一只手捂住小腹,緩緩蹲了下來,不遠處當值內侍連忙跑到近前跪下,緊張道:“娘娘,您……?” 朱瑩窩在小腹的手,狠狠扭了自己肚皮一把。她疼得紅了眼眶,抬起頭,佯裝虛弱道:“去內太醫(yī)院……請鄭女醫(yī)來?!?/br> 聞聽請的是鄭女醫(yī),內侍不由一怔。 宮中從前沒有內太醫(yī)院。 是當年莊肅太后憐憫低位妃嬪,力排眾議設了它,使劉太監(jiān)從民間尋了位有名的醫(yī)女坐鎮(zhèn),容她挑選宮女教導醫(yī)理,內太醫(yī)院這才在宮中站穩(wěn)腳跟。 今上繼位后,皇后娘娘敬慕莊肅太后,也發(fā)揚太后的風格,內太醫(yī)院得了不少優(yōu)待,如今隸屬于太醫(yī)院,設有八品御醫(yī)和大使、副使等官職。 聞聽當年一手開創(chuàng)內太醫(yī)院局面的鄭女醫(yī),如今喪夫而無子,年老體衰時依舊行醫(yī)問藥,皇后便召回了她。 如今她坐鎮(zhèn)內太醫(yī)院,任御醫(yī)官職,兼宮正司六品司正,實屬老資格,可以在宮中乘坐輿輦。 她回宮后,只給太后和皇帝皇后診治。別說普通宮人、內臣、女官了,就連妃嬪們,除非得了重病,都不敢貿然勞動她,生怕帝后怪罪。 朱瑩此舉,說嚴重點,獲罪停一年俸祿都有可能…… 內侍不敢聽從,苦口婆心道:“娘娘腹痛,只是小病罷了,怎么能驚擾鄭女醫(yī)呢!” 朱瑩紅著眼睛,眼含熱淚,爭執(zhí)道:“怎么會是小病呢!我吹了冷風,才會突然肚子疼,我之前還在彤史那里掛過牌子!” 內侍不禁微微撇過頭,羞憤道:“娘娘!您怎么能隨口胡說呢!” “這怎么能叫胡說,腹痛是多么大的毛病,說不準我以后都會如此,并且,并且……”朱瑩朝正殿努嘴,“并且再也不能……” 長慶宮中人等不可信,皇后娘娘那里也不能說,她自己獨木難支,唯有尋求外援了。 這位鄭女醫(yī),不論是御醫(yī)還是司正官職,哪樣都正好可用,又只忠于帝后、太后,可以說,是她目前能想到的最合適的人選。 為了李充儀的命,和她的未來,只好不要臉皮了! 見內侍聽懂了她的話,神色間卻頗有猶豫,朱瑩連忙回憶讓自己難過的事情。 她那病了可以去醫(yī)院,不用擔心被人害,只要好好學習好好打工,未來怎么著都能快樂生活的現(xiàn)代人生。 她那溫馨的蝸居。 穿越后便直接住冷宮、蹲大獄的過去。 還有王詠,對她的示好視而不見,居然恭喜她快要復寵了?! 她越想越難過,心中酸澀,眼淚忍不住奪眶而出,借嚇唬內侍的機會哭了個稀里嘩啦。 見朱娘娘哭得凄慘,仿佛病情嚴重,內侍不敢多嘴,連忙扶起她,半背著朱瑩回偏殿去。 路上正遇到同住偏殿的一位御女,也嚇了一跳,叫身邊宮女幫忙攙扶。 幾個人把朱瑩挪到內室,正在屋子里值守的宮女連忙放下書,攤開被褥,把朱瑩扶到床榻上去。 她臉色都嚇白了,明明自家娘娘出去的時候還好好的呢,跪在床前一疊聲問朱瑩是否需要喝水,請那位內侍幫忙到內太醫(yī)院請女醫(yī)。 內侍幾乎是狂奔著去了內太醫(yī)院,把鄭女醫(yī)給請過來了。 · 內室中置著炭盆,驅散了幾分寒意。 朱瑩躺在床上,禁閉著眼,臉頰上淚痕猶在。 鄭女醫(yī)走上前,輕喚道:“娘娘?!?/br> 朱瑩聽見聲音,忙睜開眼睛。 面前站著一個滿頭華發(fā)的老年婦人,身后兩名柳青色衣裙的宮女隨侍,身著女官官服,正擔憂的望著她。 是鄭女醫(yī)無疑了! 朱瑩連忙拉住這位女醫(yī)的手,央告道:“我想和大人單獨說說話,大人你看……” 鄭女醫(yī)愣了愣,和藹道:“自然可以?!?/br> 她回頭示意,兩個柳青衣裙的宮女,便隨著朱瑩身邊的宮人一同退下去,關了房門。 朱瑩見人確實都走了,翻身下床,來不及穿鞋,先赤著腳跑到門邊,順手把門給拴死了。 她回到鄭女醫(yī)面前,見女醫(yī)面上微有怒容,連忙深深的福了一禮,低聲道:“求大人救我!” 鄭女醫(yī)吃驚道:“娘娘何出此言?” 她見朱瑩沒穿鞋,忙扶著朱瑩,把她按到床上,嘆了聲道:“臣是來為娘娘診病的,娘娘想說什么,待臣給您把脈后再說吧?!?/br> 朱瑩忙伸出胳膊。 鄭女醫(yī)把完脈,見朱瑩確實身體健康,放下心來,告誡道:“娘娘切不可仗著自己比常人康健些,便不知保養(yǎng)。那些年輕時不顧惜身體,到老后百病纏身之人,臣也見過不少了?!?/br> “多謝大人教誨,我銘記于心?!敝飕摰馈K杏X這句話,好像很熟…… 不過現(xiàn)在不是回憶的時候,朱瑩壓低聲音道:“我佯病誆騙大人來,實是無奈之舉,心中不安,有事相求于大人。大人若怪,來日我必當負荊請罪。” 聽朱瑩說得嚴重,鄭女醫(yī)說:“臣不怪娘娘,還請娘娘細講?!?/br> 朱瑩輕嘆道:“在我說之前,還請大人多勞動一番,替充儀娘娘診病?!?/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