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啟言23
“明天,帶上證件一起去民政局,一手交錢一手辦事?!标幚韪纱嗬涞嘏陌迩枚?。 打官司還要走流程,她當然更希望能早點把蘇啟言從收養(yǎng)關(guān)系中摘出來,越早越好,越快越好。這樣就算蘇成志膽大妄為還敢打人,那至少也不是家庭糾紛了,報警后警察絕對不是讓當事人自行協(xié)商調(diào)解。 “老師?”蘇啟言還沒搞清楚狀況。 康健越要瘋了。 “明天就明天,早點!”蘇成志心想,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自己總歸得先拿到錢才肯解除關(guān)系的! 四人一道出了醫(yī)院,陰黎直接讓蘇啟言回去把東西都給收拾了,哪怕只剩最后一個晚上,她也不放心他繼續(xù)和蘇成志住著。 這么一番折騰,天都快黑了,蘇啟言去收拾東西,陰黎和康健越站在院門口等他。 蘇成志進廚房提溜了瓶黃酒出來,堂屋的門坎上凈是泥灰,他也不拍兩下,直接一屁股就坐上去。還是那個缺了個口子的酒杯,他倒上就開始喝起來。 蘇啟言一共也沒多少東西,衣服只有那么幾件,簡單打包一下,體積還沒他上半身大。 他從房間出來就看到坐在門坎上的蘇成志,他在門口站了下,但沒說什么,蘇成志也沒說什么。他提上包走了后,蘇成志就拿上杯子回了堂屋里他最常坐著喝酒的地方。 康健越雖然百感交集,但看到人出來,“今晚先去我那兒住,等明天我給你安排一個宿舍?!?/br> 事已至此沒辦法,偏偏還是自己多出的那句嘴,康健越在心里嘆氣。他也是真怕了陰黎了,唯恐對方要給蘇啟言包辦到底。 其實康健越的擔(dān)心是多余的,陰黎不是不懂原則的人,她給予蘇啟言的幫助也是有標準的。 像5000塊這事兒,除了她就沒人會幫蘇啟言了,所以她幫得毫不猶豫。而其它困境,她多數(shù)時候只是給他提供思路和方法。 她只往井里遞了根繩,并沒有親自下井去把繩綁到他手上,是蘇啟言自己抓住的機會。 不管是課代表還是播音員,他都是憑實力讓別人認可他的。就像昨晚的那首國歌,她只負責(zé)引導(dǎo)了他,然后在他需要鼓勵的時候給予他鼓勵,僅此而已。 但蘇啟言從來沒有讓她失望過,這就是最令人感動的地方。 她對他的考慮就像養(yǎng)孩子,你再寵他愛他,也得給他自己成長的空間。 不過康健越馬上就知道自己的擔(dān)心是多余的了,因為陰黎在他說完話后緊接著就給蘇啟言建議道:“暑假的時候要去打工掙學(xué)費哦,然后競賽也要更加上心,有獎金呢!你也別擔(dān)心大學(xué)的事情,在有保證人的情況下,向銀行貸款讀大學(xué)已經(jīng)很容易了,但時候老師就給你當保證人!” 蘇啟言點頭,“會的。” 其實叭,陰黎一點也沒覺得康健越5000塊的那句話是多嘴,她倒還覺得老康比自己多吃十幾年干大飯確實不一樣哈!她現(xiàn)在看他只覺得他渾身上下都透露著睿智! 最受沖擊的當屬蘇啟言了,他先是見陰黎為了他拿搬磚砸人,后又知曉她為了他拿錢砸人……他震撼極了,卻一點也說不出拒絕的話來。試問誰能拒絕自己的終極渴望呢? 就好像一樣你最想最想最想得到的東西,你馬上就要得到它了,就在明天!那你會在今天把它中斷掉嗎?你舍得推拒嗎? 陰黎給他的是一個安全堡壘,那里面充滿了希望和溫暖,他在里面可以暢想未來,他知道從此只要他夠努力,就有無數(shù)種理想的生活方式任自己挑選。 他知道陰黎的吃穿用都很費錢,也知道她喜歡享受,他很不忍心讓她一下子就窮了起來,但他仍舊說不出拒絕的話。因為這是他最想得到的東西啊,由他最喜歡的人親自送到他手上的,怎么拒絕得了。 …… 第二天是工作日,陰黎請了個假還包了個車,一大早就帶著蘇啟言和蘇成志進了城。五千塊她還是拿得出手的。 進民政局前她就和蘇成志說好了,解除收養(yǎng)關(guān)系先給兩千五,剩下的兩千五等遷完戶口再給。 因為蘇啟言已經(jīng)成年,手續(xù)辦理的過程很順利,不過哪怕包了個車,三人回到鎮(zhèn)上的時候也已經(jīng)下午了。 好在鎮(zhèn)內(nèi)范圍的戶口遷移只要一個工作日就能完成。在陰黎塞了個小紅包后,不到兩個小時,蘇啟言就拿到了他一個人的單獨的嶄新的紅泥巴色小本本。 因為蘇啟言沒有房產(chǎn),所以他的戶口和蘇成志的戶口仍舊在一個地址上,不過這沒什么影響,在法律上他們已經(jīng)沒有親屬關(guān)系了。 三人從公安局出來,各有各的心情,陰黎是狠狠松了口氣,就像心里的一塊兒大石頭落地了。 蘇成志看起來倒是喜氣,可能一輩子沒拿到過這么多錢吧。他應(yīng)該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本來昨天還因失血而蠟黃枯瘦的臉,現(xiàn)下竟然有些油潤和紅潤。 心情最復(fù)雜的是蘇啟言。對他而言,他手上捏著的不是戶口本,而是他自己的命運。從這一刻起,他才有了獨立的人格,他再也不是孤兒院里沒有根系的幼苗了,再也不是某個收養(yǎng)家庭的所有物了……他是他自己的,完完全全是他自己的了。 這種感覺可能有點像流泊異鄉(xiāng)的打拼者,十幾年的血汗心酸,終于有朝一日房本在手了,落地了,扎根了……可是又不盡一樣,甚至盡不一樣,因為蘇啟言是辛酸掙扎十幾年,十幾年都淹沒在無望中,然后突然就獲得了饋贈。 想喜,卻先泣;幸運,又何德何能;感動,亦無以為報…… 他只知道這一切都是她為自己帶來的。 蘇啟言生出了一種想為陰黎奉獻一切的想法,盡管他一無所有,但他心甘情愿從身到心都烙刻上她的名字。 同時他也想要對方完完全全地屬于自己,他想徹底占有她,盡管這豈有此理,盡管她也許不愿意。只怪她太好了,讓人都舍不得放手,讓人只想把她捉緊。 這是一種恐懼,他既害怕她什么時候忽然就結(jié)束了這場好,又更害怕她將這種好隨處播撒。 蘇啟言得到過的東西實在太少了,因此每一樣他都格外珍惜。他的這種珍惜感比常人來得要強烈多了,已經(jīng)催生出偏執(zhí),他根本不允許“失去”的發(fā)生…… 陰黎也拿過他手上的戶口本反復(fù)翻看,有些愛不釋手,新新的小本子仿佛有種魔力,讓人覺得接下來能有個新的好的開始。 蘇成志在旁邊看到,直接嘁了一聲。 陰黎心情挺好,懶得和他計較,她腳步輕快打算和蘇啟言一起回學(xué)校,順便看看宿舍的事情落實好沒有。 走到分叉口,蘇啟言突然站定,“如果你需要,我以后可以給你送終?!?/br> 蘇成志腳步一頓,“……咒我死呢你,我呸!” 陰黎皺眉。 蘇成志走了兩步又倒了回來,他從那厚厚的一沓票子里抽出來五張,“你高三的學(xué)費?!?/br> 蘇啟言看著面前的錢輕搖了下頭。不需要了,今天以前他還很惶恐,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無畏了,因為有人給他注了強心劑,他已經(jīng)堅信他可以面對解決所有的事情。 蘇成志嘖了一聲,“行,正好我也不是特別想給。”他重新把錢揣進衣服里,身形忽低忽高地往前行去。 陰黎挺意外的,既對蘇啟言意外,也對蘇成志意外,雖然那五張票子算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啟言你不恨他嗎?” 蘇啟言看著夕陽下跛行的身影,“老師,從來沒有人向你一樣,帶給我的全是好沒有壞。” “嗯?這兩者之間有關(guān)系?” 蘇啟言微笑,“老師,有人對我全是壞,可我不恨他們,因為我根本不在意他們。而你對我全是好,好到我很多時候都不知道該怎么回應(yīng),好到我不知道怎樣才能回報你。” 陰黎皺眉思考了一會兒,“蘇成志對你是半壞半好?你不恨他對你的壞,因為你不在意他,但也無法忽視他對你的好?” “他很喜歡喝酒,喝了酒就發(fā)瘋打人,但也把酒錢拿去給我交過學(xué)費。如果他需要的話,給他送終也沒什么?!?/br> 陰黎窒息,她覺得要是把自己放到蘇啟言的殼子里,按照他的成長軌跡去經(jīng)歷那些遭遇,恐怕自己早就生出報復(fù)社會的人格了。 上午在市里,陰黎順便給蘇啟言買了些日用品,被褥這些也有買,直接讓包車拉到學(xué)校去了。 兩人回到學(xué)校,康健越已經(jīng)帶著同學(xué)幫忙鋪好了床,她不方便進男生宿舍,確定沒問題后就回了辦公室。 從這天起,蘇啟言的生活漸漸步入正軌。但有些人不來找麻煩了,并不代表陰黎會放過曾經(jīng)的麻煩。 鎮(zhèn)上要修路,她就讓石勇敢?guī)е巳フ庸こ獭0蠢碚f齊劭漳是不可能把賺錢的機會讓到“仇人”的,但他還真就把修路的事情交到石勇敢手上了。 陰黎哪里會不知道這人的想法,不就是想趁機搞點動作把人給陷害了,然后追究責(zé)任,最后讓人拿錢出來保命么。這個套路他都用了不下十回了,還以為好使呢。 說起來,她真覺得這人有點蠢,用這種方法撈錢,錢是撈著了,但最后不也把人給得罪光了嗎?樹敵那么多,這鎮(zhèn)書記的位置還沒坐到頭兒也真是奇跡。 所以為什么她之前和康健越說她根本不怕齊劭漳,實在搬倒他真的so easy。 石勇敢這邊的工程有條不紊地進行著,蘇啟言省級聯(lián)賽的日子也臨近了。 賽前他還要參加那個試探水平的集訓(xùn),為期一周,陰黎沒辦法陪他去。但真正省級聯(lián)考那天她卻是可以送他進考場的。 初賽考試比較簡單,各學(xué)校上報參賽學(xué)生的數(shù)量后,教育局直接寄加密試卷過來,然后在本??荚囃戤呍倭ⅠR加密寄回教育局。 省級聯(lián)賽就必須出遠門了,好在他們市正好是省會,因此這個遠門也算不得多遠。 周六這天陰黎回了市里,然后直接去市重點高中接蘇啟言,他為期一周的賽前集訓(xùn)結(jié)束了,第二天就是省級聯(lián)考的日子。 已經(jīng)入夏,下午的陽光比正午還有灼人,她站在市重高中的門口,睜大了眼睛盯,蘇啟言走的時候她忘記給他說她要來接他了。 重點學(xué)校已經(jīng)開始實行上六休一,她淹沒在接孩子的家長當中,全神貫注唯恐把人給錯過。 但很快她就知道自己多慮了,因為蘇啟言實在耀眼,他在人群里就是最白最反光的那個,而且最重要的是他身上穿著紅星高中的校服??! “啟言——”陰黎揮了揮手,看到她的少年臉上的冰一下就化了,步子一邁就朝她跑來。 蘇啟言不知什么時候就抽條了,以前她的頭頂還勉強能夠到他下巴,現(xiàn)在他再長點她就只能和他肩膀齊平了。 “老師,你都沒說你要來?!彼艿挠悬c喘氣。 “怎么樣,驚不驚喜?” 少年狠狠點頭。 陰黎笑笑,“走,我?guī)闾崆笆煜た紙鋈?!?/br> 省級聯(lián)考的考場就是陰黎的母校民濟大學(xué),不過離得有點遠,坐車要做一個半小時。但到那邊正好先吃晚飯,也因為第二天考試的時間比較早,所以她準備過去后就直接帶他去住那邊的旅館。 蘇啟言心里有些激動,從上學(xué)期開學(xué)那天在陰黎的房間里看到那張畢業(yè)照后,他就決定以后要報考那所大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