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3章:茫茫一鏡
原本這個月來日子過得還算愜意,沒什么值得煩惱的日子最好。在拼命給陸云橋捂血療傷后,她總算把陸云橋的腿治好了。可陸云橋臨行前的神色,如同星星之火,便可燎她一身不安,堵得寤寐不得。 在陸云橋出門那幾天,莫名其妙來了一個又一個身患重病的人。漸秋趕走了一個又一個,后來花家宅園門口成了那些人整日哀嚎痛苦的地方,擾得她清靜不得,煩躁不安。 陸云橋說對了,命格有定,無須強求,不必挽救。 我是活了幾千歲的神祗,卻比一個凡間修士都看不破這規(guī)矩。 這里,還是不能住了。 第一對來的齊州夫妻來了以后,丈夫精神好多,瀝血不多,于是舉家搬遷回故鄉(xiāng)齊州,可是卻給她留下了禍害無窮的流言?,F(xiàn)在到處在傳她有祖?zhèn)麽t(yī)術(shù),花家宅園是仙靈寶地,她是天神,能活死人生白骨,能醫(yī)治好黎山妖。這幾天半夜都有人敲門來求救,被憶香巧蕊兩姐妹趕出去后,就聚集在門口哀嚎哭喊。 夏夜晚風(fēng)輕輕柔柔地吹拂著,夜幕星空閃閃熠熠,銀光色的清輝傾瀉而下,籠罩在燈火闌珊的宅園里。漸秋翻了個身,一陣陣如怨如訴如泣縈繞在耳旁,泣鬼神悲嫠婦,眩暈的感覺直擊神智,恍惚失神。 她不知道自己身處何地,黑暗的夢境,沒有盡頭。有人在喊,是女子的聲音。 漸秋哽咽在喉嚨的輕柔細語脫出繡口:“你們在喊什么?” 仿佛是來自遠方的呼喊聲,亙古悠揚:“你算什么神明,不配。”“我詛咒你神位坍塌,不復(fù)翻身。”“救救我,救救我,我想回去,我要回去?!?/br> “我救不了?!?/br> “你騙人,你不是我的神明,廢物?!?/br> 外面是風(fēng)雨大作,心里是江海翻涌。漸秋急得全身顫抖,想去追,可是抓不住。她大喊出來:“你們等等我?!币还蓮姶蟮牧α肯矶鴣?,她如浮萍蘆葦般,輕而易舉便倒塌。 “夫人醒醒,夫人醒醒?!鼻扇飸浵銉山忝媒辜钡貏恿藙铀纳眢w,但是她始終無法清醒。喊了十幾聲,她們使勁地搖她身體,她只覺得胸口悶疼,疼得厲害,頭暈?zāi)垦?,煩躁地喊道:“不要再喊了,煩?!?/br> “夫人醒醒,醒醒?!睉浵憬辜钡睾爸?。 “什么事?”漸秋強撐著胸口的痛苦,從牙縫里辛苦地擠出這幾個字。 “不知為何,半夜老有人吹亂神曲,我們擔心您有事,您可有不舒服?” 漸秋全身冷汗,氣若游絲道:“嗯,胸疼無力,頭暈?zāi)垦??!?/br> 巧蕊大叫不好,點醒道:“這是針對夫人的,現(xiàn)在公子不在,如何是好?”話音剛落,笛聲悠悠更為清晰明了,不絕如縷,耳畔回蕩。“不好,那人來了。”緊接著,外面?zhèn)鱽硪魂囮嚨秳]舞碰撞的錚亮聲,還夾雜著人聲嘈雜。 “快,巧蕊去看看盼華?!?/br> “那憶香jiejie好好照顧夫人?!闭f著她立馬跑出去。 漸秋道:“周探微在外面?” “是的,夫人,您不要著急。周大哥武功了得,普通高手都不是他對手?!?/br> “不好,夫人,盼華不見了?!鼻扇锘呕琶γΦ嘏苓M來,氣喘吁吁地說道:“我進去一看,應(yīng)該是有人破門而入,帶走他?!痹捯魟偮浯髲d的門“砰”地發(fā)生巨響,寒光肅肅的男人傲立月光下,排闥直入。 憶香巧蕊兩姐妹拿起手中的劍,氣勢洶洶地護在漸秋前面。 “就憑兩個小丫頭,塞牙都不夠?!蹦侨丝裢匦χ谏婢呦碌难凵耖W爍著寒光。繼而道:“花翠茵?乖乖跟我走,我保證那小孩沒事?!?/br> “你抓了盼華?” “那當然,那瘦弱不堪的小孩力氣那么小,我一只手就拎起來了,嚇得直哭。” “你放了他,你要什么,我們好好談?wù)?,何如??/br> “夫人,不可?!睉浵慵泵Σ遄斓?,害怕漸秋就這樣被繞進去,乖乖當人質(zhì)。 外面?zhèn)鱽硪魂囮嚢Ш柯?,周探微的黑色身影如流星劃過夜空,氣勢恢弘,準準地落在大廳上,以劍靈為光,閃過黑暗,干凈利落地落在那人背后。那人感知到背后有人,急忙一躲,手里的玉笛隨意一揮,化剛為柔,輕易化去周探微的劍靈□□。周探微迅速踢來一腳直擊那人腰身,卻不料那人輕巧躲開退直大廳,玉笛揮舞,發(fā)出尖銳刺耳的聲音。 “花翠茵,想救人就一人來茫茫一鏡?!焙谝氯嗽捯魟偮?,門外一道氣勢如虹的劍氣寒風(fēng)凜冽般襲來,黑衣人揮舞玉笛發(fā)出一道御敵笛聲,澤厚雙腳急忙跳躍,身子如螺旋轉(zhuǎn)動上升,鉆破屋頂瓦片,溜之大吉。周探微迅速隨著那人身子跟了出去。 “沒事吧?”陸云橋?qū)殑Ψ蓜θ肭?,急切地跑進房間,問道。 “他抓了盼華,你快去追他?!?/br> “探微去了,你放心。你身體有何不適?”說著他伸手探了探漸秋的脈搏,細細地探查。 “胸疼,頭暈?!?/br> 如清水波瀾般的靈力凝聚手掌,如一股暖流緩緩?fù)七M她身體,漸秋的痛苦漸漸釋放,緊鎖的眉頭徐徐展開。陸云橋解釋道:“他的笛聲并不是要你命,你無大礙?!?/br> “豆子,盼華怎么辦?我太擔心了?!彼~頭布滿虛汗,一想到剛剛的場景,豆子才學(xué)武功兩個月,怎么抵得過高手? “盼華應(yīng)該沒事,他的目標是你,他要你一人去,不要你性命……”想著想著,陸云橋臉色有些不好,因為之前江湖流傳出她的“醫(yī)術(shù)”。 “茫茫一鏡在哪里,我去?!?/br> “漸秋,你莫急,盼華沒有那么脆弱。他只是身子小巧,但他也有十二三歲了?!?/br> “我擔心……”她焦急地嘆了一口氣。 “這里怕是不能住了,憶香巧蕊收拾東西,等探微回來,我們起身回荊都,去我四哥府上住?!?/br> “是,公子?!倍郧傻赝顺?,關(guān)上房門。 漸秋不甘地又問一遍:“真的是因為我嗎?” “嗯,以后不要再暴露,今晚要不是我回來,我怕你也不見?!标懺茦驈膽牙锍槌鍪峙粒瑩崦潦弥摵沽芰艿念~頭。 漸秋若有所思地看著一身血色而疲憊陸云橋,心虛地把視線轉(zhuǎn)移到其他地方,猶豫了片刻道:“我也沒想到那流言會傳成那樣?!?/br> “你答應(yīng)我,以后不到萬不得已不要再用它,我不想別人發(fā)現(xiàn)你。你沒有靈力,只要被有心人發(fā)現(xiàn),你可知道后果?你就是靈丹妙藥,人人都想得到的靈藥呀。我會離開這幾日,就是有太多人趕往這里,他們都沖著你,打探你?!?/br> “這,如何是好?許大夫呢?”她有些心慌,當初也是好心救下齊州夫婦,卻不料多嘴的許大夫。如今沸沸揚揚的流言,后果她可想而知,想當初那樣,被豢養(yǎng)著,循環(huán)地歷經(jīng)血液從身體流盡的痛苦。她的眼眶泛紅著,驚慌失措地抓住他的衣袖,急促的呼吸聲回響在房間。 “他跑了?!标懺茦蜞嵵仄涫碌卦手Z道:“漸秋,我一定保護你。你不要怕,別怕。” 漸秋凝視著那雙深邃的眼睛,抿了抿嘴唇,點了點頭。 周探微回來時,說他跟丟了那黑衣人。漸秋瞬間失落極了,無奈之下才開始收行李。 馬車軒轍痕緩緩延展在松軟的土地上,頭疼的她閉目養(yǎng)神地躺在他寬闊的懷里,睜開眼時天亮了,抱著她的陸云橋給她遞了個水袋,道:“喝點水?!?/br> 漸秋接過水,微微喝了一口,便拿開了,顰蹙地搖搖頭,身體還是太虛弱了。漸秋在他肩上找了個舒服的地方倚靠著,柔柔地說道:“真的要去他府上嗎?我不喜歡?!?/br> “為何不喜歡?四哥府上有精兵良將,可以保護你。” “嗯,可他……他不喜歡我?!彼龔膩砭筒皇窃诤鮿e人喜歡不喜歡,但是如今是寄人籬下,她不喜歡。 “那過段時間……過段時間我?guī)慊丶??可是我家里?guī)矩繁冗,你會更不喜歡。那要不等過了這段風(fēng)頭,我們另擇他業(yè),找個大房子,在附近買幾塊地,到時候你想種什么就種什么。好不好?” 她臉瞬間紅透,輕輕點了點頭,應(yīng)和道:“嗯?!?/br> “還能養(yǎng)點貓狗,喜歡嗎?還能養(yǎng)小孩,只要是我們的小孩,我都喜歡。”他欣喜地規(guī)劃著,看到她粉桃紅腮,心里頭一陣歡喜。 “閉嘴?!彼琼琢怂谎郏^腦沉重,甚至眼皮反反復(fù)復(fù)翕合著,好似困意的樣子,實在難忍便閉上眼睛休息。 “好?!彼鏈u淺笑著,撫摸著她的發(fā)絲,仿佛懷里抱著的是柔軟細膩的一泓清泉,易碎易化,愛不釋手。 “盼華怎么辦?” “你莫擔心,等會到了四哥那里,我讓趙立去探查,茫茫山我倒聽過,茫茫一鏡我聞所未聞,還得好好查,你就等消息?!?/br> “好,有消息立馬告訴我。” 一陣又一陣暈眩襲來,盼華的眼皮跳動著。他茫然若失地睜開眼睛,兀自恍然睜開眼睛,不知道身處何處,驚慌地掃視周圍一遭。一間破舊的屋子,堆滿各種各樣的藥物。房間中間放著偌大的鏤空銅鼎,釋放出來時難聞的藥味。他嗅了嗅,一股難聞的味道涌上鼻頭,惹得他幾乎干嘔著。四下有一個男人鬼哭狼嚎的聲音,痛苦而絕望的聲音。盼華急忙下床打開房門,發(fā)現(xiàn)并沒有鎖,撒腿就跑出來。見到眼前的景色,腿一軟,整個人圓潤地滾下臺階,“噗通”的一聲掉進水里。 “不好了,不好了,公子,公子,小哥掉進水里了,小哥掉水里了,怎么辦,怎么辦?啊,啊……” “公子,公子,別發(fā)瘋了,別發(fā)瘋了,隴兒不會游泳?!蹦切『⒑谝潞谘?,紅腰帶。綁著兩個犄角,頭發(fā)上纏著兩串小小的鈴鐺,脖子,手,腳都纏著紅繩與鈴鐺,不穿鞋,走路發(fā)出清脆的鈴鐺聲。 “公子……”那小孩話還沒說完,從草叢里竄出來的一位頭發(fā)亂糟糟污泥橫飛的男子,身修體長如松柏,體魄強健如雄獅,但身形不符合的卻是玉面紅唇,一雙疲倦不堪的眼神閃爍著惺忪燭火般的微弱光芒。 “就你吵死了。”男子一拳過去輕輕揍了一下隴兒這個吵死人的小孩,隨著地脫掉鞋子,扯去衣服,露出他斑駁紅紋的身體,如游魚戲水般利索地跳進水里。 “公子,公子,這邊,這邊?!彪]兒著急地大喊著,提著那男子的衣物,跑到臺階上。 那男子一手撐起了盼華的身體,毫不留情地將他的身體在地上拖著,徑直地拖到房間里。男子氣喘吁吁地坐在門檻上,隨意的一掌拍向盼華的后背,盼華立馬吐出一口水來。 “給他換衣服?!?/br> “好好,公子,公子,你的衣服,你的衣服?!彪]兒扔了一下他的衣服,就開始扒開豆子的衣服,突然驚悚地大叫:“公子,公子……” “你講話再講兩遍試試?啰嗦,叫一遍我就聽到了,煩人。”男子不耐煩地咧嘴罵著,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輕盈飄逸地踱步到豆子面前,驚諤地注視豆子。“這是……” 豆子再次醒來時,感覺心肺仿佛都積壓了一番,不由得咳嗽起來。他睜開眼睛,看見床頭坐著一個無精打采,白臉紅唇的男子敞胸露腹,觸目驚心的斑駁紅紋,以為是陰曹地府來索魂,驚悚得瞬間尖叫出來。低頭看見自己沒穿衣物,只蓋著被單,尖叫聲音加大了一倍,大喊道:“你是誰?” 男子兀自睜開雙眼,奕奕如星的精光看得豆子渾身發(fā)抖。男子嘴角上揚,jian邪地笑著,青蔥似的修長手指扯下豆子上半身的被單,在豆子胸前的狐貍黑印記上來回打圈摩挲。冰冷的感覺,難為情的動作嚇得豆子立馬捂住自己的印記,警惕地往后退,舌頭都顫抖了,道:“你……你……” “活抓一位黎山宗師人?!?/br> “我不是,這是胎記而已?!倍棺诱麄€身子都顫抖著,眼淚汪汪地注視著他。 “哦?”他劍眉飛揚,寒光肅肅,若有所思地盯著委屈可憐的豆子?!盎ù湟疬€跟黎山宗師人有勾結(jié)?還與文嵐學(xué)宗的人有關(guān)系?” “不是的,不是的?!倍棺蛹钡醚蹨I嘩嘩掉,慌忙地解釋著,“不是的,我不是黎山人,我阿姐沒有,沒有。你胡說?!?/br> “不說實話?”他立馬站起來,搖搖晃晃像是喝醉般走路不靈活,繼續(xù)威脅道:“我去告訴天下人,花翠茵包藏黎山賊人,你看看那位文嵐學(xué)宗的公子會怎樣?真是一出好戲,我等不及要看了?!?/br> “不要,不要?!迸稳A身著寥寥無幾,擋在他前面,抱住他冰冷的大腿,含淚哭訴道:“你為何要與我過不去?我與你無緣無故,為何不能放我一條生路?我求求你,不要害我阿姐,她是好人,你要我干嘛我都答應(yīng)你。” 那人看著盼華瘦弱如柴的身子,一覽無遺,不忍直視,但卻一種莫名其妙的熟悉感覺送上腦海。他抬手捏住盼華的下巴,正要開口,隴兒端著食盒走進來,看到眼前神奇的一幕,公子露胸露腹調(diào)戲沒穿衣服的小哥。隴兒目瞪口呆定在原地,大喊道:“公子斷袖哇,公子斷袖哇。公子喜歡男的,公子喜歡男的……” “隴兒,你閉嘴?!蹦凶优鹩可闲念^,星眸寒光瑟瑟,剜著正尖叫的隴兒?!靶⌒∧昙o就心術(shù)不正?!?/br> “我哪里,我哪里?公子不是最不喜歡被人碰嗎?公子不是不喜歡被人碰嗎?” “你給我閉嘴?!蹦凶右蝗^去,狠狠地打在隴兒頭上,疼得隴兒哇哇大哭,扔下食盒,叮當叮當?shù)嘏艹鋈シ块g。 盼華才意識到身著不當,急忙跑過去胡亂地穿衣服,一邊瞅著正在擺放飯菜的男人??粗埐?,他肚子開始叫起來。他就是感覺這男子本性不壞,斟酌再三,柔柔地說道:“哥哥,我能跟你一塊吃嗎?” 話音剛落,那男人身子頓了一下,愣神地凝望豆子,眼眶濕潤起來。他的腦海里浮現(xiàn)著出古靈精怪的阿眠,回想當初阿眠也是這樣跟他說話,不,是撒嬌。他想著想著,心神錯亂,失魂落魄地扯著自己的頭發(fā),忽然扔下碗筷,鬼哭狼嚎地跑出去,“噗通”一聲地跳進水里。 “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公子掉水了,公子掉水里了。”隴兒大喊著,在廊橋上來回焦急地奔跑著,錚錚鈴鐺發(fā)出好聽的聲音。 盼華從剛剛男人一系列怪行為中回神來,支支吾吾道:“那那那那,要下去救他嗎?” “當然不用了,不用了,安心,安心?!彪]兒手里拿著一個雞腿,一邊跑著一邊啃著,臉蛋紅撲撲的,綁著兩個犄角,可愛得很。 “那我可以吃飯嗎?” “就是給你吃的,就是給你吃的,公子竟然跟你搶,跟你搶,不要臉,不要臉?!彪]兒看到房間里的慘烈局面不禁罵著。 “小哥你叫什么,叫什么?” “豆豆。”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難不成叫涂豆?涂豆?你可是黎山人耶,黎山人耶。” 盼華尷尬地笑著:“……” 盼華被隴兒煩得頭暈?zāi)X脹的,這隴兒說話都要說兩遍,而且說話速度極快。但他也大概了解男人,此人叫湯辭,字有瑜,齊州人士,而且湯辭身上還有病,難怪行為舉止不與常人。 盼華飯后坐在床上,床邊是一扇大大的窗戶,一打開就看到波光粼粼的湖面,清風(fēng)出來,讓人心神向往。盼華雙手撐著下巴,耷拉著腦袋,想著怎么逃出這地方,盯著清澈明朗的湖水,不知不覺就出神。 盼華沒想到這么快就被人認出來,要不割下胸前的那塊rou吧,這樣就能重新開始,沒人認出他,要不就殺了湯辭??墒撬艑W(xué)武兩個月,體魄身形不如湯辭,想著他不免泄氣,還不如割rou來得實在。 豆子正想得入神,突然一道人影沖來,雙手掛在窗框,嚇得他驚慌后退。來人輕松一躍,蹲在窗上,一臉神色疲怠地凝望著他,嘴角浮出燦爛的微笑。湯辭欣喜地說道:“小子,你叫什么?” “豆……豆子?!?/br> “我要真名,不要假的。” “盼盼……盼華。” “我要真名,不要假的?!?/br> “我……這……這就是我真名?!倍棺咏Y(jié)巴地解釋著。 “姓涂的那個名?!?/br> 盼華神色凝重著,鼻頭酸楚著。他答應(yīng)過阿娘,離開黎山后再也不提這個名字。他不喜歡姓涂,可是只能姓涂。他只是舍不得阿爹阿娘送給他的名字,為了他的名字,他們還爭執(zhí)了很久,兩人大戰(zhàn)五十回合,最后阿娘贏了。 “喂,傻了?我叫湯辭,字有瑜,你咧?說話呀,不說,我就告訴所有人了……” 盼華悶氣地嘟著嘴,考慮了片刻,還是乖乖地說道:“涂……冉……字定安。”當初,阿爹想給他取名為涂安,斗不過阿娘的寓意:飲水思源,不忘鄉(xiāng)壤,壤字取同音冉。兩人折中,字由父親來取,因此最后取為定安。 “定安老弟,你去把你jiejie抓來。我答應(yīng)幫你保守秘密?!?/br> “你要我jiejie做甚?” “我生病了?!?/br> “生病找大夫呀,我阿姐又不會醫(yī)術(shù)?!?/br> “他們都無能,我要你jiejie。我都查清了,你jiejie肯定有秘術(shù)可以救我?!?/br> 盼華堅決地說道?!安恍?,我還不能相信你?!?/br> 湯辭遽然跳下窗,氣焰囂張地蹲在床上,泥巴點點滴滴灑在床上。他皺眉看著盼華一臉堅決的樣子,怎么看都能跟阿眠對號入座,瞬間兇狠不起來。他搞了很久才知道這種莫名其妙的熟悉感覺是什么,就是盼華的神色舉止都太像阿眠了。湯有瑜焦急地跳起來,來回走著,思考著怎么才能打動豆子?!岸ò怖系?,我要怎么做,你才肯?” “啊?”盼華愕然地看著他奇怪的樣子,還以為他還會繼續(xù)威脅自己,甚至對自己嚴刑逼供,沒想到湯有瑜并沒有如此。盼華試探道:“那要不你放我走,我給你求求我jiejie,她可疼我了。” “不行?!睖o斬釘截鐵地拒絕著,一晃神,手足無措,他就喜歡扯頭發(fā),鬼哭狼嚎的,像極了有神智恍惚疾病的人。 盼華被他時喜時悲的樣子嚇到了,惶惶恐恐問道:“有瑜兄,你你怎么了?” “叫什么有瑜兄,叫哥哥?!彼^就是一彈打在盼華的額頭上,如坐針氈地命令著:“叫哥哥,以后叫我哥哥,不準叫別的?!?/br> 盼華迷惑不解地看著他,問道:“這……這是何意?”聽隴兒的意思,湯有瑜的病很嚴重,難不成是神智方面的問題。想想湯有瑜還是挺可憐的,飽受精神煎熬,神智恍惚的疾病,盼華只好順著湯有瑜的意思,乖巧喊道:“哥哥,你沒事吧?我給你倒水喝?!?/br> 湯有瑜忽然驚慌地大叫出來,神色不如常,他抓著自己的頭發(fā),嘟囔著:“啊……怎么這么像?他不會就是阿眠轉(zhuǎn)世吧?不對,不是,阿眠早就……阿眠……阿眠……哥哥對不起你……”他嘴里嘀咕了很久,又忽然悲慘地大叫著,猛獸出籠般跑出去,“噗通”一聲,又跳進水里。 “……” 茫茫一鏡的夜晚美極了,盼華從來沒有見過這么美麗的人間仙境,茫茫星空倒影在清澈明亮的湖水,仿佛掬一捧湖水就能撈起繁星點點。夜風(fēng)熙熙,蟲鳴習(xí)習(xí),樹椏簌簌。唯一不好就是一連好幾夜,湯辭悲慘而歇斯底里的喊叫聲都從子時末喊到卯時初,聽得盼華觸目凄涼,膽顫心驚。 盼華順著聲音,走出了廊亭,穿過一片茂密竹林,湯辭的聲音越來越近了,越近越覺得那是悲慘無比的聲音,他心里頭莫名酸楚著?!皽需ぞ烤沟昧耸裁床??他得多痛苦?” 盼華呆呆地定在一座石室門口,緊閉大門而堅不可摧的石室仍舊擋不住湯有瑜的聲音。盼華站上臺階,伸手想去觸摸,推開門。 “滾開……不準進來。啊……”石室里傳來湯有瑜撕心裂肺的呼喊聲,盼華被嚇得眼框都紅了,咽了一口氣,退后了幾步,不敢上前去。思考了片刻,還是回房間吧。 盼華正要回去,踮著腳尖的隴兒提著一盞竹燈緩緩走來,竟然沒有發(fā)出一絲鈴鐺聲。隴兒見是盼華,輕笑道:“小哥,小哥,是你呀,原來是你呀。” 盼華點了點頭,斟酌了片刻,還是擔心地問道:“他……他每天都這樣嗎?” “也不全是,也不全是。一個月有幾天休息,有幾天休息?!?/br> “為何?” “為何?為何?嗯……”隴兒望著緊閉大門的石室,忽然想到一個詞,興奮地說道:“自作孽,自作孽?!?/br> “那他在里面干嘛?” “你得問公子,問公子?!彪]兒jian笑著,故意把竹燈提高,照著自己的臉,嚇得盼華以為是什么怪物,大喊:“啊……隴兒,你別嚇我?!?/br> “膽小鬼,膽小鬼?!彪]兒做了鬼臉,徑直走向盼華的房間方向去,無奈地說道:“帶你回去,帶你回去?!?/br> 豆子駐足了片刻,回頭凝望著那回蕩著慘烈悲叫的石室,想著湯有瑜陰晴不定的心情,芙蓉玉面朱丹唇,盼華深深地嘆了口氣,低頭默默走路著。 盼華在床上輾轉(zhuǎn)了很久才睡著,寤寐恍惚間,他感覺床邊有人。警惕的他猛地睜開眼睛,才發(fā)現(xiàn)是正坐靠著墻邊打盹的湯有瑜。盼華望著窗口外的天空,此時是辰時了。他不敢出太大聲,把旁邊的被單給那人輕輕蓋上。而后盼華躺回去,側(cè)身看著一臉安詳寧靜睡相的湯有瑜,見湯有瑜鬢角的發(fā)絲隨著呼吸此起彼伏著,頓時啞聲失笑著,不知不覺他跟著湯有瑜的呼吸節(jié)奏沉入睡夢中。 “小哥,小哥,吃飯了,吃飯了。”隴兒端著飯菜在門口,推門而進,見湯有瑜抱著盼華安靜地入睡,不禁高亢尖叫道:“公子,公子,你怎么在這里?你怎么在這里?” 湯有瑜揉揉眼睛,從盼華身上爬起來,煩躁地嘀咕著:“吵死了?!?/br> 盼華也是同樣睜著惺忪的睡眼,見湯有瑜從自己身邊爬起來,驚慌失措起來,結(jié)巴地說道:“哥哥,你,你怎么睡到我一起了?” “哥哥我想睡哪里就睡哪里,管得著嘛你?”湯有瑜不悅地瞪了盼華一眼。 “公子,公子,你不是不喜歡別人碰你……”隴兒話都沒說完,湯有瑜大聲如雷地喝道:“廢話少說,我餓了。” “兇死了,兇死了,小哥,小哥,你別跟他一起玩,你別跟他一起玩。哼哼?!彪]兒擺放著飯菜,小眼閃爍著靈光瞪著湯有瑜。 湯有瑜縱身一躍,不守規(guī)矩地蹲在凳子上,拿起筷子,看了一下只有一雙筷子,對隴兒抱怨道:“怎么只有一雙筷子?去拿。” 隴兒撇著嘴,模仿著湯有瑜說話語氣,手舞足蹈地說道:“怎么只有一雙筷子?去拿?!迸聹需ぷ崴ⅠR撒腿就跑。 “過來吃飯呀,等著我請你?”湯有瑜喝道,長臂一伸,將筷子遞向盼華的方向。 盼華搔搔脖子,難為情地走近接過他的筷子,規(guī)規(guī)矩矩地坐著。這樣子仿佛他是張牙舞爪的大灰狼,而盼華就是待入口的小羔羊,亟待宰殺的小白兔。 “湯……”盼華剛要說話,那人就怒氣瞪著自己,他急忙改口,問道:“哥哥怎么到我這里睡了?” “想睡哪里就睡哪里?這本來就是我的床?!?/br> “那我讓隴兒給我找別的房子?!?/br> “找什么房子,睡這里就行了。麻煩?!?/br> 盼華乖乖地吃飯著,可是那人卻什么都不吃,手里提著筷子,但是眼睛就盯著他看,嘴巴也不動,看得盼華毛骨悚然。盼華只好尷尬問道:“哥哥你看我什么?我臉上有東西?” 湯辭繼續(xù)盯著,漫不經(jīng)心道:“沒有?!?/br> “那你看我干嘛?” 湯辭嚴肅地說道:“好看?!?/br> 盼華本來有些黝黑的臉瞬間紅云遍布,如黑夜與黃昏交錯糾纏的時刻般的景色。從小到現(xiàn)在沒幾個人夸他好看,所以他才臉紅耳熱。盼華害羞得低頭,胡亂地扒拉碗里的白飯。汪汪如寶石的眼睛偷偷用余光瞥著一臉無精打采的湯有瑜。“這個人真怪,眼瞎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