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十二跟著那道瘦小的身影穿過了兩條街道，最后才在一道黑漆的木門前停了下來。

    眼前的場景頗為的眼熟，青瓦灰墻，樓外墻也被裝點(diǎn)得五顏六色，此處正是花滿樓的后院。

    正當(dāng)白十二好奇之時，那道黑漆的木門便被人從里面拉開了一道縫隙，隨后一個約摸十三四歲的男孩從里面探出了腦袋，白白凈凈，倒有一股子書生氣。

    見四下無其他的人影，那男孩便對著春女招了招手，輕聲道：“快過來吧。”

    春女便低著頭跟著男孩走了進(jìn)去。

    等進(jìn)了門，那男孩便從脖子上扯下了一條粗布剪裁下的棗紅圍巾圍在了春女的脖子上，隨后拉起春女的小手翻看了一番，皺起了眉頭。

    “那女人又打你了？”語氣中帶著憤怒與無奈。

    春女搖了搖頭將手縮了回來，輕聲道：“是，是我自己不小心把碗打了?！?/br>
    “你吃過飯了沒有？”男孩揉了揉春女的小腦袋問道。

    “還沒有?！贝号p輕的搖了搖頭。

    “喏，這個給你?！蹦泻膽牙锾统鲇貌脊陌雺K面餅遞給了春女。

    “那宣平哥哥你吃什么？”春女望著那半塊面餅吞了吞口水，卻遲遲不肯伸手接過來。

    宣平將面餅直接塞到了春女的手中，笑道：“你沒瞧見那半塊沒了的被我吃了嗎。”

    “嗯?！贝号@才接過了餅子低下了頭狼吞虎咽的吃了起來。

    常宣平咽了口口水，隨后將頭偏了過去，“撒謊。”白十二緊緊盯著常宣平喃喃道。

    “常宣平！你是不是又偷懶了？這后院的衣服怎么還沒洗完？”一道粗獷的男聲在拐角處響起，春女的身子猛的顫抖了一下，臉上滿是驚恐的神色。

    “我在這里綁晾衣服的繩子呢，這就來?！背Ｐ綄χ锹曇艋貞?yīng)到，隨后拍了拍春女的肩膀，低聲道：“你快些回去吧，這兩日樓里的jiejie們?nèi)羰沁€有什么需求我便找你去，說不定還能有口飯吃?！?/br>
    “嗯，宣平哥哥再見。”春女對著常宣平揮了揮手，便從后門處又溜了出去。

    白十二望了一眼常宣平，少年的臉上帶著笑，眸子里滿是溫柔，這么好的一個人，卻偏偏又被命運(yùn)無情的嘲弄。

    這一晃，便是過了幾日，幻境中的時間飛快，總是一個瞬間的跳躍。

    白十二跟著春女來到了大街上，小丫頭的頭發(fā)和衣服依舊是亂糟糟的，活看像是個小乞兒一般，街道上的人都皺著眉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生怕春女碰到自己的衣邊一般。

    春女手里捂著東西低著頭在人群里穿梭著，不多時便來到了一處包子鋪前停下了腳步。

    “去去去，哪來的小乞丐，別在這打擾我做生意?！卑愉伒睦习宀荒蜔┑某号?dāng)[了擺手。

    春女咬著嘴唇把手里的東西攤開，手心里握著的原來是幾枚銅板。

    春女顫顫巍巍的舉起了錢，小聲道：“我，我要一個rou包子?！?/br>
    那老板嫌惡的接過錢，用紙隨手從蒸籠里拿出一個包子扔給了春女。

    春女對著包子鋪老板鞠了一躬后便捧著熱乎乎的包子跑走了，白十二緊隨其身后跟了上去，一路跟隨著小人兒又來到了花滿樓里。

    花滿樓內(nèi)人生嘈雜，多是一些正在調(diào)|情著的男男女女，根本無人顧暇這個孩子，春女捧著rou包快速的跑上了二樓，轉(zhuǎn)身進(jìn)入了一處房間。

    “買個東西怎么這么磨嘰。”說話的是一位打扮得妖艷的女子。

    “給，給你。”春女將手里捧著的rou包遞了過去。

    那女子接過rou包打開了紙輕輕的咬了一口，隨后便呸的一聲將口中的包子吐在了地上，厲聲道：“你看看這哪是rou餡的，明明就是蘿卜餡的，交代給你這么個小事都做不好，真是沒用的東西?！闭f罷，便將手中的包子扔在了地上。

    春女的目光便直勾勾的盯在那個被咬了一口的包子上，不住的咽著口水。

    “櫻紅，樓下有公子找你吶?！遍T外傳來了一道尖細(xì)的嗓音。

    “哎，我收拾收拾這就出去?！迸拥哪樕贤蝗怀錆M了笑意，隨后風(fēng)情萬種扭著腰肢走到了鏡子前，對著站在一旁的春女道：“你趕快走吧，站著不閑礙事?！?/br>
    春女點(diǎn)了點(diǎn)頭伸手拾起了地上的包子。

    “哎，你干什么？”女子邊上著胭脂邊看向了春女。

    “我，我?guī)湍隳米?，臟?！贝号弥拥氖志o了又緊。

    從花滿樓出來后春女便一路小跑回了家里，手里的那個臟包子像是珍寶一般的護(hù)在了手里。

    一路沒有停歇的跑進(jìn)了家里，春女蹲在院子的一角，小心翼翼的擦了擦包子上的灰便輕輕的咬了一口，小小的臉蛋上洋溢起了幸福的表情，自己從未吃過這么好吃的東西，春女這般想著，臉上也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臭丫頭！偷偷摸摸一個人干嘛呢？”一道尖銳的聲音在春女背后響起，讓瘦小的身子猛的一發(fā)抖。

    “沒，沒干什么娘。”春女驚慌的站起了身，將手里的包子藏在了身后。

    女子冷眼瞧了一眼春女，道：“沒什么？把手伸出來我看看?！?/br>
    春女緊緊盯著面前的女子，小手將包子捏得幾乎都變了型。

    “我讓你把手伸出來！你當(dāng)是耳旁風(fēng)嗎？”女人扯著嗓子呵斥到春女，隨即將手里的木棍高高的揚(yáng)了起來。

    春女的身子輕輕的發(fā)著抖，啜泣著聲音伸出了拿著包子的手。

    見到春女手上的包子，女人的臉色一下變得難看了起來，不由分說的拿著棍子抽打在了春女細(xì)小的胳膊上，厲聲道：“好啊！小小年紀(jì)竟然學(xué)會偷東西了！看我不打死你！”

    “我沒有，娘……春女疼……”春女看著掉在地上的包子，眼睛里充滿了絕望。

    白十二的心一下便被揪了起來，沒想到春女這么一個小小的孩子竟然經(jīng)歷了這么殘酷的事情！

    女人泄完氣后，又對著地上的包子踩了兩腳才罵罵咧咧的轉(zhuǎn)身回到了屋內(nèi)，春女擦了擦眼淚，半邊的臉上已經(jīng)紅腫不堪，身上的傷口更是不言而喻。

    一如既往的，春女拉開了門跑了出去，白十二嘆了口氣跟了上去，怕是又去找常宣平了，對于春女來說，常宣平對于她更像是這天寒地凍里唯一的取暖處。

    果不其然，春女又來到了那扇黑漆的木門前輕輕的敲了敲門，過了許久，門內(nèi)卻一點(diǎn)動靜也沒有，春女小心翼翼的推開了條門縫，發(fā)現(xiàn)院子里無人后便悄悄的鉆了進(jìn)去。

    “宣平哥哥?！贝号o握著小手站在院子中央喊了一句，遲遲無人應(yīng)答。

    春女四下里望了望，隨后縮在了院子里的一處籮筐旁抱緊了自己，未曾想，這一等便是等到了天黑。

    春女瘦弱的身子凍得瑟瑟發(fā)抖，這么長時間了還未見到宣平哥哥的身影，心中不免有些著急了起來。

    “哎，你聽說了嗎，就后院那個干雜活的小子?！币魂嚹_步聲在不遠(yuǎn)處響起，春女忙將自己向暗處又縮了縮隱沒在了墻角。

    “哦，你說的是那個長的白白凈凈的小子吧，知道，聽說脾氣還挺倔的呢?！?/br>
    “就是就是，沒想到去樓里給姑娘們送個衣服都能被胡員外看上，這天大的好事有人盼都盼不來呢?！?/br>
    兩個人邊說著邊走了過去，春女輕輕的對著凍僵的手哈了口氣，他們口中說的難道是宣平哥哥嗎？好像是被什么員外看上了，或許是件好事吧，春女這般想著，臉上也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待兩個人走后不久，一道清瘦的身影便從樓里緩緩的走了出來，春女借著微弱的光亮看清了那人的容貌，隨后欣喜的站起了身跑了過去。

    “宣平哥……哥。”待看清面前的常宣平時，春女的聲音便梗在了喉嚨里。

    此時的常宣平雙目無神，嘴角還帶著絲絲的血跡，身上只著一件單薄的里衣，領(lǐng)口有些微微的敞開著，露出的小片肌膚上竟是遍布著青青紫紫的痕跡！

    不會……白十二的心里油然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預(yù)感。

    常宣平麻木的向前走了兩步，白十二這才發(fā)現(xiàn)常宣平竟是光著腳從樓里走出來的。

    “宣平哥哥。”春女在常宣平的身邊輕聲喚到，常宣平卻像是沒有聽到一般徑直的走到了院子的水缸旁。

    “不是愛風(fēng)塵……”常宣平通紅著眼喃喃道，隨即從水缸里舀出一瓢帶著冰塊的水從頭澆了下去。

    春女顯然被嚇得呆愣住了，雙手局促的抓著衣服看向了常宣平。

    “去也終須去，住也如何住?！背Ｐ椒鲋茁亩鬃诹说厣?，顫抖著的身子像是風(fēng)中的一根雜草一般，孤獨(dú)寂寥。

    春女不知發(fā)生了何事，但她知道宣平哥哥現(xiàn)在很傷心，不能像從前那般對自己噓寒問暖。

    一雙小手輕輕的環(huán)住了少年的脖子，常宣平的身子微不可察的抖了一下，眼淚便如同斷了線般的流了出來。

    就這般，冰天雪地里，一大一小兩個身影依偎在一起，借著昏黃的燈光，將斑駁的身影拋灑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