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玖踩下油門，車速一路飆升，穿行在川流不息的車群中，大有一去不返的勢頭，面上卻毫無波瀾，像什么也沒聽見似的。

    兩個字，刺激。

    程末下意識抓緊了車窗邊的扶手，沒再說話。

    這還是他頭一回深刻地見識到齊玖的偏執(zhí)……

    齊玖本以為對方定會勃然大怒，怎料身旁卻忽然安靜下來，起初他還較著勁不肯轉(zhuǎn)頭去打量對方，直到車已經(jīng)開上了高速，身邊的人還是沒有任何動靜。他握著方向盤的手不由自主地緊了緊，盡管心里有個聲音一直在說：不要在意！不要心軟！別管他會怎么想，反正已經(jīng)這樣了，索性自私一回，帶他走吧！

    只要逃離這個地方，就能……能……又能怎么樣呢……

    再也，回不去了。

    “怎么不說話了？”齊玖試探著問道，還是沒敢側(cè)目。

    程末望著窗外郁郁蔥蔥不停倒退的樹木，在齊玖耐不住要轉(zhuǎn)頭看他的時候，他開口了：“阿玖，你還記得初一的時候我們逃課去河邊抓螃蟹嗎？”

    齊玖愣了愣，輕輕應(yīng)了一聲。

    他自然是忘不了，那時候他倆在班里是同桌，住得也不遠(yuǎn)。

    之所以會逃課，是因為程末那天的精神狀況實在是不好，也是在那一天他突然意識到，這個人跟自己有著相似的境遇，都是被命運折磨，不受上天眷顧的小孩。

    “我永遠(yuǎn)記得那個夜晚，我媽蓬頭亂發(fā)，穿著睡衣站在那破舊的頂樓，她撕心裂肺地哭著，罵著，說她要跳下去，一死了之……我一晚上跟她瘋瘋癲癲地跑了半個縣城，當(dāng)時我很困，真的好困……可我始終不敢松手……她推開我，我又爬起來拽著她，任她打我罵我，我也不松手……我怕，怕一松手她就真的跳下去了……我忘記我有沒有哭，也可能只是出于所謂的母子連心機械性地流淚罷了……”程末嘆了口氣，“小時候真的被他們折騰得麻木了，所以越長大才越想要自己獨立起來，以為這樣就能不被他們的事左右，刀槍不入了……事實上，這個想法是挺管用的?！?/br>
    齊玖車速減了下來，聽著程末的話，思緒也慢慢飄到了那個時候的他們。

    會一起去做一些簡單純粹的事，借此逃離家庭里的一團亂麻。

    對方的存在，會讓年少的自己感到很安心。

    至少不是一個人。

    至少有人能懂，愿意傾聽自己內(nèi)心的聲音。

    程末現(xiàn)在提這個的用意，他已經(jīng)漸漸明白了。

    “我對你們的感情沒有孰輕孰重，就像我妹，就像我奶奶，就像你，盡管……那不是愛情?！背棠┺D(zhuǎn)頭看向齊玖，語速很慢，字里行間能聽出那份真摯，“我想告訴你，你對我來說真的很重要，無論我跟什么人交往了，我都還是那個我，我還是把你當(dāng)我最好的朋友。如果你覺得再繼續(xù)跟我在一塊做朋友會有負(fù)擔(dān)，會不開心，我也愿意尊重你的意愿。只要你別忘記一點，無論在任何時候你需要我這個兄弟，我都在?！?/br>
    隨著年齡的增長，他們已經(jīng)很少提及小時候的事情了，不是因為忘記了，而是不想再提。

    “你真的……”齊玖抿了抿唇，還是有些不死心，“我一點機會都沒有了嗎？”

    程末只是看著齊玖，沒有回答。

    他不想再說任何刺傷齊玖的話了，該說的他都已經(jīng)說了。

    “行了，我知道了?！饼R玖靜默了很久，才緩緩開口：“……但是我沒辦法這么快就整理好自己，你給我一些時間?！?/br>
    程末暗暗松了一口氣，嘴角微彎：“成！多久我都等你?！?/br>
    下了高速已經(jīng)將近2點，兩個人就這么餓了一路，再往前開個把小時就是縣城了。

    “就在這兒停吧。”程末看了眼時間。

    “真不回去？”齊玖熄火。

    “嗯，下周再回。”程末發(fā)現(xiàn)前面不遠(yuǎn)處有一家面館，招牌挺顯眼的，“一塊下吧，我請你吃碗面。”

    “不了。”齊玖降下車窗，路口除了偶爾疾馳而過的車輛，很安靜，沒有風(fēng)。

    程末嘆了一口氣：“就吃碗面，你丫至于嗎？你不餓??？開回去還要個把小時呢！走吧，說什么都不好使！吃完了你愛咋咋的！”

    齊玖看向他，程末已經(jīng)解開了安全帶，還越過來解開了自己身上的安全帶。

    “你一會兒怎么回去？”齊玖問。

    程末下車，杵在車門那兒，一手搭在車窗上，側(cè)著腦袋瞅他：“咱下來再說成嗎？難道你的胃是鐵打的？”

    齊玖沒再糾結(jié)，鎖上車跟著程末一塊進(jìn)到那家看似很平常的小面館里。

    “有人嗎？”程末揉著有點難受的胃嚷嚷了一聲。

    “你個輸出跑個鳥蛋??？賣隊友也不是你這個賣法兒?。L滾滾！不玩了，我來客人了！我坑？你們才坑吧？下次要再跟你們五黑，我名字倒過來念！”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聽這語氣，還挺暴躁？

    須臾，從偏門里鉆出一個穿著廚師服，個頭不算高的男生，五官挺端正的，不過這一臉驚詫的神色，顯然是沒料到這個點兒還會有客人來。

    “你是老板？”程末看他這年紀(jì)應(yīng)該還沒自己大呢，有點不敢相信。

    “啊……是啊，你們要點餐？”那男生不帶遮掩的眼神在對面這兩個相貌堂堂的大帥哥臉上來回掃量。

    齊玖掩嘴輕咳了一聲：“你這兒除了面條還有別的什么嗎？”

    “沒了，我只會煮面?！蹦猩卮鸬煤芴谷?，大有“你愛吃不吃，不吃拉倒”的意思。

    齊玖被噎得愣了一下。

    程末笑瞇瞇地開口了：“沒事兒，那就面條吧，兩碗！有啥碼子不？小老板?！?/br>
    男生走到柜臺里，彎腰下去悉悉索索摸索了一番，掏出倆雞蛋：“這個行嗎？別的我這兒可沒有?！?/br>
    “可以可以！多放幾個吧，我給你加錢！”程末掏出一張整的紅爺爺遞過去，心里不禁感嘆這下終于能往空癟的肚子里填點東西了。

    “什么都沒有還開店呢？”齊玖在程末身后冷不丁來了一句。

    程末迅速回身瞪了他一眼：閉嘴！

    男生挑眉懟上齊玖狹長的眼睛：“帥哥你認(rèn)字不？我這是面館，不是酒店，要吃大餐請您出門上高速ok？”

    程末見情況不對，趕緊挺身而出打圓場：“小老板，你別搭理他，他今個兒心情不好?！?/br>
    男生點著錢突然笑了一下，戲謔的眼神瞥了一下齊玖：“我看是失戀了吧？”

    “你！”齊玖氣得要往前，被程末機敏地?fù)跸铝恕?/br>
    “被我說中了？”男生根本沒在怕的，夸張地咂咂嘴，“嘖嘖嘖，你看你，光長了一張好看的臉蛋，可這脾氣換誰誰受得了？要我我也不喜歡你。誒你先別激動，我建議你回頭還是好好地修身養(yǎng)性，戾氣太重別說沒對象了，說不定還會惹禍上身呢！我是好心才勸你一遭啊，不用謝我?！?/br>
    男生的話說得很利索，完全沒留下給人插話的機會，等他嘚吧嘚說完齊玖的臉都綠了。

    “砰！”齊玖一腳踹向柜臺，程末用盡力氣抱著他沒敢撒手。

    “靠！你倆這是犯沖嗎？”程末很無語。

    “真以為我不敢打你？你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屁孩還敢教訓(xùn)我？你算什么東西？”齊玖指著男生的鼻子罵道。

    “你又算什么東西？有點錢了不起?。慷道锏腻X是你自己的嗎？看你這樣肯定還沒工作吧？我自己開店自己養(yǎng)活自己，不比你強？像你這種仗著出身就狐假虎威的人，我最瞧不上了！不吃滾蛋！我還不伺候了！”男生將數(shù)好的零錢重新塞進(jìn)抽屜里，把那張紅爺爺扔回柜臺上，扭身就要回屋。

    齊玖從來都沒有遇到過這樣無理的人，竟然一時半會兒還找不出話來反駁。

    “別啊我cao！小老板！我可沒得罪你啊，真他媽要餓死了，行行善??！”程末欲哭無淚，這都什么事兒??？我就想吃碗面我容易嗎我？

    “求他干嘛？這附近又不是沒店?！饼R玖大聲吼道，看來被那牙尖嘴利的小老板氣得不輕。

    男生走到門邊腳步頓住了，轉(zhuǎn)頭俏皮地眨了眨眼：“嗯，你說的對。別的店呢有是有，不過今天開張的只有我這家。不信的話您可以開著您家的小汽車往前轉(zhuǎn)轉(zhuǎn)去？”

    “夠了??！你倆都少說兩句不行嗎？”程末餓得都有點犯惡心了，嗓門也大了起來，“小老板，大年初一的你總不能往外捻客人走吧？”

    “這可不賴我，有人存心想鬧事我能怎么辦？想吃呢也不是不行……”男生笑了笑，說：“你讓你旁邊那面癱給我打下手。”

    “……什么？”齊玖擠出兩個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程末也很詫異，為難地掃了一眼有點僵硬的齊玖，突然一巴掌拍在柜臺上，“我來！我給你打下手！你隨便使喚，只要能讓我吃到那碗面，你說什么就是什么！”

    “不！我就要他！”男生指著齊玖，眼里藏著狡黠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