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病秧子看起來弱不禁風(fēng)的，都說活不過二十歲，他們這樣問，自己知道是關(guān)心，但是他會不會多想，覺得他們在嘲諷他，故意給他難堪？

    好在他落落大方地回答了，讓安大人松了口氣，點(diǎn)點(diǎn)頭：“那就好?！?/br>
    看賀文璋終于順眼了一分。雖然是個(gè)病歪歪的，好在心眼不是個(gè)小的，不然女兒嫁給他可真是沒安生日子過了。

    安家父子同賀文璋說話，安夫人便對于寒舟使了個(gè)眼色，母女兩個(gè)退出了廳堂。

    來到次間，安夫人先在炕上坐了，繃著一張臉，看著于寒舟不說話。

    于寒舟便乖巧跪下了：“母親。”

    安夫人見她這般乖巧的樣子，同成親前那股癲狂的樣子截然不同，一時(shí)又是惱怒，忍不住拍了一下炕桌！

    這是嫁過去舒心得意了？擺出這樣一副乖巧樣子來？

    “那病秧子就這么好？！”她忍不住氣道。

    于寒舟能怎么回答？這事又不是她做下的。不過，嫁給賀文璋的確不錯(cuò)。這個(gè)不錯(cuò)，不是主流意義上的不錯(cuò)。

    在大部分人看來，這樣的男人，他沒有健康的體魄，不能給妻子幸福，他不能讀書入仕，不能帶給妻子榮耀，是個(gè)非常非常差的人選。

    但是在于寒舟看來，他雖然身體不好，但是有下人照顧，并不連累她。而他雖然不能讀書入仕，但侯府本身就頗有地位和財(cái)富，她做他的妻子并不會吃苦。

    而且，因?yàn)樗眢w的原因，她不用盡夫妻義務(wù)。賀文璋更不會納許多小妾，生出許多庶出子女來給她添亂。哪里不好了呢？

    “母親，我錯(cuò)了。”她低著頭，老實(shí)認(rèn)錯(cuò)，“我辜負(fù)了母親的疼愛，母親罵我吧。”

    安夫人哪還有力氣罵她？

    該罵的，不該罵的，當(dāng)初都罵盡了。她如今已然成了別人家的媳婦，再罵還有什么意義？

    “起來吧?！卑卜蛉死涞氐溃皬那耙膊灰娔愎虻眠@般瓷實(shí)，膝蓋不疼啊？”

    于寒舟乖乖站起來，走到安夫人身邊坐下，挨著她的手臂，臉偎在她肩頭。

    “真是個(gè)冤家！”安夫人沒忍住，在她的手臂上拍了一下，又仔細(xì)問她：“在賀家如何？可有人給你氣受？”

    于寒舟一一說了。

    只聽她在賀家過得還行，安夫人冷哼一聲：“我大好的女兒給她的病秧子兒子當(dāng)媳婦，她敢怠慢你，我饒不了她！”

    那邊，安家父子也在跟賀文璋說話。

    發(fā)現(xiàn)賀文璋的學(xué)問不錯(cuò)，竟不輸于精心教養(yǎng)的長子，安大人十分意外：“你書讀得不錯(cuò)?！?/br>
    賀文璋是故意表現(xiàn)自己的，見岳父大人肯定他了，頓時(shí)很高興，說道：“我身子不好，別的事都做不來，只得讀些書罷了。”

    安大人聽了，面上便露出惋惜來。是個(gè)讀書的苗子，可惜命不好，生就這樣一副體魄。

    賀文璋自小體弱多病，最能發(fā)現(xiàn)周圍人的憐憫，他一下子著急起來！

    偏偏他話說多了，水卻沒有喝幾口，此時(shí)嗓子又干又癢，一張口，便是激烈咳嗽起來！

    簡直要把肺都咳出來一樣！

    第009章

    安大人和安家三兄弟都慌了，忙道：“來人！來人！”

    翠珠就帶著人守在外頭，聽到賀文璋咳嗽的聲音，連忙小跑進(jìn)來，端水給賀文璋用，又從隨身攜帶的荷包里取出早就準(zhǔn)備好的藥丸，給他服下去。

    今日是特別的日子，絕不能讓大爺在外面丟臉，更不能有什么閃失，所以翠珠把常大夫開的救急的藥都帶在身上了。

    賀文璋咳得手都在抖，根本握不住杯子，還是翠珠給他喂到嘴邊的。

    藥丸和著水吞下去的時(shí)候，賀文璋從嘴里一直苦到肚子里。他想好好表現(xiàn)的，結(jié)果身體不爭氣，弄成這樣的局面。

    他心里發(fā)苦，根本抬不起頭，害怕看到岳父和兩位大舅哥的嫌棄。

    而這時(shí)，次間里說話的安夫人和于寒舟也聽到動靜，走了出來。

    于寒舟走到賀文璋身邊，手輕輕搭在他肩上，低聲問他：“璋哥，好些了沒有？”

    賀文璋不敢抬頭看她。他執(zhí)意陪她回門，結(jié)果弄得這樣沒臉，她一定嫌棄死他了吧？

    可是，她叫他什么？

    璋哥？

    是他聽錯(cuò)了吧？她怎么可能……這樣親密喚他？尤其是在他剛剛使她丟臉后？

    “璋哥？”于寒舟見他不說話，就輕輕搖了搖他的肩，“你好些沒有？還有哪里不舒服？”

    賀文璋情不自禁地抬起頭，看向她的眼睛。就見她澄澈的眼睛里，有的只是擔(dān)憂，連一絲一毫的嫌棄都沒有！

    他不禁怔住了。

    心中洶涌一片，全是激烈的浪潮！

    怎么會這樣？她竟然不嫌棄他！還，還叫他璋哥！

    “我，我沒事。”他輕輕搖頭。掩在袖中的手緊緊攥住了，接下來他不能再出岔子了，他不能再給她丟臉了！

    一旁，安夫人看著這一幕，又覺得眼睛痛！

    女兒到底是哪根筋搭錯(cuò)了？這樣一個(gè)病歪歪的男人，究竟有什么好的？她怎么就好這一口？

    然而賀文璋到底是女婿，還是自己的女兒死也要嫁的人，于是安夫人斂去剛才那副倒牙的表情，轉(zhuǎn)而露出關(guān)切來：“璋兒，你好些沒有？不然讓顏顏扶你去房里歇著？”

    賀文璋聽了，不禁受寵若驚，不知道岳母方才還一副冷淡的神情，怎么這會兒反而待他和藹了？忙站起來道：“小婿無事?！?/br>
    安大人對自己夫人的反常表現(xiàn)，也覺得詫異，轉(zhuǎn)念就明白了，今天是女婿回門，真出點(diǎn)什么狀況，對安家、賀家都不好，對女兒也不好。于是也和藹地道：“別見外，已是一家人了，既然身體不舒服，便下去歇著吧?！?/br>
    然后看向于寒舟道：“顏兒，去，扶著璋兒回房?！?/br>
    于寒舟只得道：“是，父親。”

    賀文璋其實(shí)不怎么想退下，但是他也擔(dān)心接下來又出紕漏，只好跟著于寒舟回了房間。

    回的是于寒舟出嫁前的閨房。

    “對不起?！鼻餐讼氯?，關(guān)上門后，賀文璋就開始道歉，“我不是有意的，我也不想的?！?/br>
    他覺得剛才在岳父岳母面前的表現(xiàn)很差，十分自責(zé)。

    “你怎么會這樣想？”于寒舟詫異地看著他道，“你當(dāng)然不是有意的，誰會覺得你是有意的？”

    不等他說什么，抓著他坐下，柔聲問道：“你好些么？哪里不舒服，可千萬別忍著，有什么就說，吃藥也好，叫大夫也好，現(xiàn)下就回侯府也好，只別忍著不說，反而害了身體。”

    她頗有些主人的自覺。

    這里是安家，是她的娘家，她對一切都熟悉，他卻不是。在侯府的時(shí)候，他很照顧她，那么在這里她也該照顧他才是。

    賀文璋聽著她柔聲細(xì)語的問話，心頭涌動著一股股暖流。他仰頭望著她，心內(nèi)是說不出的情感。

    她怎么能這樣好？

    他是個(gè)病秧子，她卻一點(diǎn)也不嫌棄他。不管在人前，還是在人后，都待他細(xì)心照顧。

    “嗯?！彼c(diǎn)點(diǎn)頭。

    他現(xiàn)在沒有哪里不好。服了藥，他現(xiàn)在精神多了，還十分有力氣！

    他可以再跟岳父和兩位大舅哥再論數(shù)十回合！

    “真的？”于寒舟仔細(xì)打量他，發(fā)現(xiàn)他眼神清明，神態(tài)自如，的確沒有不妥的樣子，也松了口氣，坐下同他玩笑道：“你若是有個(gè)好歹，回去后夫人非吃了我不可?！?/br>
    侯夫人把他當(dāng)成心尖尖、眼珠子一般看待的。如果今日回門出了什么岔子，她這個(gè)兒媳或許不會如何，最多挨幾個(gè)冷眼，翠珠幾個(gè)卻是不一定了。

    賀文璋聽到這里，驀地一怔。她待他細(xì)心照顧，難道只是因?yàn)楹ε履赣H對她不滿？

    想到這里，他心里驀地有些難受。

    他勉強(qiáng)擠出笑容道：“不會的，我會同母親說，不關(guān)你的事?！?/br>
    “哎，你要躺下歇會兒嗎？”于寒舟見他精神又開始不濟(jì)了，就勸他道：“你稍稍躺一會兒，等用飯的時(shí)候叫你？”

    賀文璋搖搖頭：“不必了，我沒什么。”

    于寒舟便道：“我不走，在這里陪著你?！?/br>
    賀文璋聽她這么說，就沒舍得立刻拒絕。他微微轉(zhuǎn)頭，看向床的方向。這里是她的閨房，她嫁給他之前每天住在這里，那枕頭是她枕過的，被褥是她躺過的，耳朵漸漸發(fā)熱起來。

    “不，不用了?！彼B忙垂下眼睛，掩住自己飄飛的視線，不敢讓她看到自己的窘狀。

    于寒舟見他連連拒絕，就沒有再勸，而是說起自己曾經(jīng)的生活來：“我以前啊，不愛讀書，父親給我請了先生，我總是不肯聽話，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先生要打我手心，我就跑……”

    她純粹是因?yàn)閮扇俗谝粋€(gè)房間里，沒什么事做，就聊聊天。

    賀文璋則是好奇她這個(gè)人，想要多了解她一點(diǎn)，因此聽得很認(rèn)真。

    不知不覺，時(shí)間流逝，外頭來了安府的下人，是安夫人派過來的，叫兩人到前廳去用飯。

    “走吧?！庇诤郾阏酒饋?。

    賀文璋起身跟在后頭。

    用飯的時(shí)候，賀文璋面前擺著的是熟悉的清淡寡味的飯菜。

    他身體不好，用不得重口味、油水多的飯菜，而安夫人也唯恐他在府上出什么岔子，特意叫了翠珠來問，才準(zhǔn)備了這桌飯菜。

    賀文璋心里是尷尬的，面上還扛得住，對安夫人行了一禮：“多謝岳母大人照拂小婿?！?/br>
    他這樣守禮，倒叫安夫人憐惜他兩分。打量著他的五官，生得倒也不錯(cuò)，而且個(gè)頭高挑，若是不這么瘦弱，也是一表人才的俊公子。

    她有些明白了侯夫人看重他的原因。若是她的長子生得這樣，偏人又是個(gè)規(guī)矩孝順的，也要偏疼幾分。

    “快坐下吧，就不知道府里的廚子合不合你的心意?！卑卜蛉苏f道。

    賀文璋坐下來，說道：“一定合心意的。顏顏說過，府上的廚子極有水準(zhǔn)?！?/br>
    說到“顏顏”兩個(gè)字時(shí)，他面上泛起薄紅，一顆心如同被仙人手指點(diǎn)過，瞬間變成了一團(tuán)棉花。心里想道，他不經(jīng)她同意這樣喚她，她可不要生他的氣才好。

    于寒舟面上笑吟吟的，完全沒介意。在長輩面前，秀秀恩愛什么的，有利于長輩放心。

    哪怕賀文璋是個(gè)病秧子，可也比兩人互相厭惡來得好。

    安夫人雖然覺得傷眼睛，到底心氣順了一絲絲。還能怎么樣呢？如今只盼著這病秧子好好兒的，多活些時(shí)日罷。

    一頓飯倒是沒出什么差池，一直到用完，賀文璋都沒有出狀況。這不僅僅讓賀文璋松了口氣，就連安家眾人都在心里長舒一口氣。

    這個(gè)女婿可是厲害，不聲不響，一個(gè)眼神都不用使，都能把他們收拾得夠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