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晏憤怒：“大師這是何意？”世上哪有強賣強買的事兒。

    “老衲完成故人托付，告辭?！辈杷徽匆豢冢D(zhuǎn)身離去，身影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聞晏摸了摸手中的念珠，讓人拿剪刀來。老叟連忙吩咐仆人拿剪刀過來?？上В钪榈睦K索不知是用什么材質(zhì)做的，剪刀猶如生銹一般。

    “公子？”老叟額頭細汗若隱若現(xiàn)，嗓音中透著焦躁不安。

    “一塵乃法華寺主持，他專程送的東西，若是一般，他們何必大費周章。罷了，推我去書房?！甭勱涕]上鳳目，靠在輪椅上，心思百轉(zhuǎn)千回：他最近心焦不安，要有大事發(fā)生了嗎，到底是什么事情，與一塵有何關系？

    思慮間，人已經(jīng)到了書房，老叟關門出去，留聞晏一人在書房。

    書房簡單大方，寬敞明亮，被打掃得一塵不染，唯一吸引人的東西，是書桌上的一株桃花，花瓣紅艷欲滴，婀娜多姿，一股桃花香，似有似無從花瓣中散發(fā)出來。

    聞晏望著完好如初的桃花株，臉上的喜悅之情溢于言表，雙手轉(zhuǎn)著輪椅，慢慢靠近那株盛開的桃花。

    細看那桃花居然是真的，這深秋時節(jié)，它綠葉繁盛，枝條招展，繁花似錦，比那春日的桃花好要茂盛幾分。

    聞晏伸手，小心翼翼地出摸著花瓣，猶如撫摸女孩兒的臉，眸中帶著喜悅，輕喚道：“桐兒，出來吧，一塵那個老禿驢走了?！?/br>
    一塵如聽見聞晏喊自己老禿驢，會氣得背過氣去。在大圣王朝，誰敢對一塵不敬，就算當今天子，也要尊稱他一聲大師。聞晏的父親聞世子，更是對一塵畢恭畢敬，聞晏小兒敢藐視他，簡直罪大惡極。

    桃花株沒有任何反應，聞晏又喊了幾次，依然無果。聞晏皺眉抱起盆兒，小聲問：“你是累了嗎，累了就休息一會兒，我會陪著你?！?/br>
    聞晏等了許久，也不見那株桃花有任何動作。心里微微失望，滾動著輪椅到書架上取一本書，拿在手中，心不在焉地翻看幾下，深邃的雙眸看向書桌上的桃花：“你今天有些反常，是感應到老禿驢的到來嗎？”

    他抬手，望了望手腕上的念珠，眉頭緊鎖，喃喃自語道：“難道因為這佛珠，桐兒不敢出來嗎？”還是被一塵大師震懾到了。

    忽然，一支冷箭散發(fā)著幽光，直逼聞晏命門。聞晏出神，等他發(fā)現(xiàn)時，閃身堪堪躲過射來的箭，因不及時，利箭劃過他的右臂，直直插入他身后的書架上，幾本書因不堪重力，落在地上。

    聞晏捂著肩膀喊道：“來人?！笨蓻]有人回答聞晏的話，他又喊一句，門應聲而開，一位身材修長的年輕男子，長發(fā)隨意披在腦后，藏青色長袍，手里拿著一把扇子，緩緩走進書房，聲音愉悅道：“不用喊了，這里的人，都被我毒昏了，他們聽不到你講話?！?/br>
    “你是誰？”說完聞晏吐了一口黑血，這是中毒的征兆，他雙眸看向來人，眸中閃著警惕的光芒。

    那人優(yōu)雅地搖了搖手中的扇子，臉上露出難掩的得意：“你不認識我沒關系，我認識你就行了。每次刺殺，你都能僥幸逃過，是運氣還是其他？”

    他踱步走到書桌旁，垂眼看向桌上的那株桃花，“這里面到底藏著什么秘密，我真好奇呢！”多少次明槍暗箭，都被聞晏躲過去。

    他伸手想摸摸桃花瓣，被聞晏大聲呵斥住，邊吐黑血邊喊：“住手?！比魏稳硕紱]資格碰他的桐兒。

    “中了一劍封喉，居然能活到現(xiàn)在，我不得不佩服你?！蹦侨送Ｊ?，欽佩地看著聞晏，“你都要死了，護不住她，不如將她給我?！?/br>
    傳言說，這碧荷苑有為仙子，每日夜晚，與聞晏彈琴暢飲，讀書舞劍，而這桃花仙子，就住在這桃花株上。

    “休想。”聞晏面色發(fā)青，嘴唇發(fā)紫，眸中帶著恨意，左手捂著右臂受傷的位置，“任何人都不能冒犯他，否則只有死路一條?！?/br>
    那人哈哈大笑，嘲笑地看向聞晏：“你都要死了，能奈我何？”

    聞晏唇角微微上揚，露出諷刺的微笑：“那就試試。”說著，他雙手放在輪椅扶手上，使勁兒拍了一下，數(shù)十枚銀針迅疾飛出，直朝不速之客的地方射去。

    那人揮出扇子左擋右揮，將射過來的銀針盡數(shù)打落：“雕蟲小技，還傷不了本……”話音未落，他驚恐地看著沒入胸口的利劍，瞳孔微縮，口吐鮮血，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你，你，你…”

    聞晏微微瞇起眼睛，握緊手中的劍，又往那人身上用了一些力氣，劍從那人身后露出：“去死吧?！彪S后使出渾身的力氣收回寶劍，鮮血濺到聞晏臉上身上，及那顆侍奉佛祖的佛珠上。

    佛珠發(fā)出一道亮光，刺眼奪目，好一會兒才漸漸消失。光亮消失殆盡后，書桌上的桃花株漸漸變得透明，倏地，桃花株變成了一位嬌俏可愛的小姑娘。

    小姑娘十四五歲的樣子，桃色的長裙襯得她皮膚更加白皙，雙眸如深潭一般幽靜。

    “桐兒？”聞晏伸手，一臉痛苦地看著白梧桐。

    白梧桐驚恐，飛奔到聞晏身邊，查看他的情況，眸中噙淚，嗓音中帶著害怕：“聞晏哥哥，你這是怎么了，誰傷了你？”

    聞晏抓著白梧桐的手，露出欣慰的笑：“你沒事就好，沒事兒就好。以后聞晏哥哥不能陪你了。桐兒投胎去吧，聞晏哥哥下輩子一定會找到桐兒，不讓桐兒孤單一人?！?/br>
    白梧桐感覺到聞晏漸漸變冷的身體，搖頭拒絕，悲切惶恐道：“不要，我不要，我要聞晏哥哥現(xiàn)在陪著我?！?/br>
    聞晏沾滿鮮血的手，撫摸著白梧桐的臉頰，一字一頓說：“桐兒聽話?！?/br>
    說完這些，無力的雙手垂下，聞晏躺在白梧桐的懷里，永遠閉關上了雙目。任憑白梧桐怎么呼喊，都沒有反應。

    “啊”白梧桐摟著聞晏仰天長嘯，神色悲壯，傷心欲絕，仿佛有東西脫離她的魂體，讓她痛不欲生。

    聞晏回神：“事情就是這樣。”想起他們回來，聞晏臉上有幾分慶幸，又道：“說起來，咱們要感謝那老禿驢和國公府，如果不是他們，咱們何來重來，這次定把他們送入地獄，也不枉他們一番苦心?！?/br>
    聽完這些，梧桐抬手拍桌：“還有一塵那老禿驢。好事沒做幾件，壞事兒一樁樁，讓他做絕了?！?/br>
    聞晏笑了，道：“一塵也是被人利用。放心吧，他欠咱們的，終歸要還，這就是佛家所說的因果。”

    三更的梆子剛過。梧桐起身走到聞晏身邊，蹲下?lián)崦勱痰碾p腿，滿臉疼惜，沉聲道：“聞晏哥哥的腿？”

    聞晏安慰：“桐兒不必擔心，聞晏哥哥習慣了。”

    梧桐拿出一瓶藥給，放聞晏手中：“聞晏哥哥會站起來。時間不早了，梧桐該回去了?！彼齺淼眉保瑳]準備太多東西，真是失策，人已找到，還怕東西不到？

    “推我到外面?！甭勱痰?。

    梧桐坐上鸞鳥，俯瞰院中一切。聞晏擺擺手，看著梧桐坐鸞鳥離開，雙手緊握藥瓶。

    這時，司琪醒了，摸著腦門詫異：“我怎么睡覺了？”

    第9章 聞家秘事

    司琪見自己躺在椅子上，身上是聞宴的披風，慌忙起身，將披風披在聞晏身后，道：“少爺，您怎么不喊醒我，又自己干活。”

    他見夜深了，問：“什么時辰了。”

    “三更已過。”聞晏答道。

    “過三更了？”司琪臉龐漲紅，又羞又愧，“我也不知為啥睡覺了，司琪以后再也不敢了，請少爺責罰?！闭f完，單膝跪地。

    “不怪你，是我貪戀美景，點了你的睡xue。我想清凈一會兒，你懂得?！甭勱虒⑺幤糠庞谛乜谔帯?/br>
    司琪噘嘴，抱怨道：“少爺，您就是嫌我煩，若是覺得我煩，把我也攆出去就是了?！?/br>
    “把你趕出去，誰給我推輪椅，誰給夫人偷偷報信。誰給小四小五買糖葫蘆吃？”聞晏笑道。

    “少爺，你就會打趣我。”司琪推著聞晏，不滿道。走到內(nèi)室后，伺候聞晏梳洗歇息，隨后躺在外間的軟塌上，“少爺，您這樣才好，這樣讓司琪覺得少爺活著，不是行尸走rou?！?/br>
    聞晏聽聞，嘆息一聲：“睡吧，天亮后，有事情要你去辦?！?/br>
    十五歲那年，他騎馬摔斷了腿，太醫(yī)院的那些太醫(yī)連連搖頭，說腿斷了，就算能好，也不能走路。當時，聞晏萬念俱灰。

    他本是國公府嫡長子，三歲能詩，七歲能文，騎馬射箭樣樣精通，在京城是少年天才般的人物，聞國公夫妻眼中的驕傲，母親馮氏全部的寄托，京城世家子弟的榜樣，卻一夜之間化為虛有。

    人們都道天妒英才，聞晏也覺時運不濟，后來才知，這是國公府世子聞胥和平妻夏氏動的手腳。聞晏光芒太盛，遮擋了聞玨的光芒。他們想讓聞晏從此一蹶不振。

    上一世聞晏卻是如此，整日躲在房中不敢見人，祖父祖母嘆息，母親抹淚，這讓聞晏更加心煩。

    十八歲那年，聞胥壽辰，聞晏拒不參加。聞胥借酒發(fā)揮，說聞晏不孝，這等不孝之人，就該攆出府去。正好可以給聞玨騰地方，有他在，壓得聞玨喘不過氣來。

    祖父祖母自是不允?？陕勱绦母邭獍?，自尊心極強，容不得別人說三道四，執(zhí)意離開國公府。母親馮氏對聞胥失望至極，帶著兩個小兒子，跟聞晏一起離開。

    母子四人，從此再未踏足聞國公府。

    國公府看似光鮮明亮，其實早已經(jīng)落敗，聞國公世子聞胥，“偶遇”夏氏，花言巧語，柔情蜜語，后娶夏氏為平妻，只是想找一個靠山。

    夏氏的父親是丞相，那夏氏雖然庶女，確是夏丞相寵妾所生，在丞相府非常得寵。又丞相嫡女是夏貴妃，二皇子梁王殿下是夏貴妃所生，在宮中僅次于皇后。夏氏與聞胥見面后，一見傾心，非聞胥不嫁。

    夏丞相無奈只能讓夏氏嫁與聞胥，但卻不能是妾，須是平妻，與馮氏無大小之分。馮氏娘家自是不愿，可夏丞相權(quán)勢滔天，隨意找了一個錯處，將馮氏父兄皆罷去官職，攆出京都，永不錄用。

    馮氏娘家不能靠，后又生了一對癡兒。更使聞胥厭棄。聞胥一年到頭踏進文瀾苑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幸而聞晏爭氣，小小年紀，才華橫溢，十五歲中舉，國公爺和夫人看重，對馮氏母子多有照顧。

    夏氏得聞胥寵愛，雖然是平妻，卻經(jīng)常欺辱馮氏母子，又有掌家大權(quán)，克扣馮氏母子的食物、用品是常有之事。若不是聞晏聰慧過人，得國公爺和國公夫人看重，夏氏早把他們都攆出府去了。

    聞晏離開國公府后，夏氏并未放棄打壓聞晏，只要聞晏活著，聞玨就活在聞晏的陰影下，公婆百年后，依然請爵給聞晏，夏氏不許，聞胥為討好夏氏、夏家及夏貴妃，此次派人刺殺聞晏，只要聞晏不在了，府中也就安寧了，舍棄一個兒子，換得后半生的榮華富貴，也值了。

    聞世子對夏氏買兇殺人一事，是睜只眼閉只眼。

    聞晏偶然得知，母親當年身懷有孕，夏氏給母親下毒，弟弟們生來癡傻，是因為中毒。夏氏怕馮氏再生出一個如聞晏一樣的天才，便找夏貴妃商議，從夏貴妃那里，得到讓孩子胎死腹中的藥。幸虧馮氏的兩個孩子命大，沒有胎死腹中，只是變得癡癡傻傻。

    夏氏自認為做的隱晦，知曉此事的人均被滅口，卻不想被她勒死后，扔出去的丫鬟，奇跡般活了，從此隱姓埋名，后來嫁給一個農(nóng)夫，農(nóng)夫正好生活在東牛山下，有幸被聞晏認出，合盤說出夏氏罪行。

    聞晏不得不查當年斷腿一事，時隔多年，涉及此事的人，均已失蹤或身亡，聞晏怎會不知道此事有蹊蹺?？v然知曉，想報仇卻已經(jīng)晚了。

    別人都道他天資聰穎，卻折在一個無知婦人手中。

    辱母之恨，斷腿之怨，殺弟之仇，外祖一家之不甘，總有一天，他會找夏氏及夏家算清楚。

    聞晏躺在床上，輾轉(zhuǎn)難眠。夏家家大勢大，關系盤根錯節(jié)。又有夏貴妃和梁王撐腰，想扳倒他們，談何容易。上一世，皇后和祁王都被其黨羽陷害，落得個身死的下場。如一著不慎滿盤皆輸。

    既然重生，夏貴妃和梁王想要這錦繡山河，也端看他的心情。

    五更時分，聞晏迷迷糊糊睡去，不知道睡了多久，聽見司琪喚人，睜開眼睛，見司琪站在床邊，外面天已大亮，皺眉問：“什么時辰了？”

    “辰時三刻。”司琪回答，心疑聞晏身子不適。他彎腰一面替聞晏穿鞋，一面問：“少爺身子不舒爽，是否請?zhí)t(yī)過來？”

    “不用，一會兒你去一趟祁王府?！甭勱痰馈?/br>
    “祁王府？”司琪不明，舉目看一眼聞宴，“去祁王府作甚，咱們跟祁王又不熟。京城跟咱們相熟的人不多?！?/br>
    說起這個，司琪就生氣，想當年，他家少爺風度翩翩，才貌雙全，結(jié)交不少好友。就連京城的小姐們都為少爺傾倒。

    現(xiàn)如今得知少爺斷腿，上門關懷的沒幾個，看笑話、落井下石的倒不少。就連少爺?shù)奈椿槠薅贾鲃油嘶榱?，說什么，不想給少爺添麻煩。少爺腿斷了，你主動進門，照顧少爺起居，怎會添麻煩。李家小姐就是看不上少爺了。

    少爺是有骨氣之人，別人主動退婚，他怎能扒著人家不放，旋即拿出訂婚信物，扔還給李家刁奴。自此更加沉默寡言。

    聞晏不言語，司琪不再多問，默默伺候聞晏梳洗。

    收拾停當后，聞晏吩咐司琪推他去書房，司琪不敢反駁，一一照辦。

    聞晏快速休書一封，并著幾張紙放入信封，交于司琪，鄭重道：“把這信親手交于祁王，門房的人若攔著，你就說梧桐小姐讓你來的，門房的人自然會讓你進?！?/br>
    司琪接過信風，貼身放好，半信半疑地看著聞晏：“少爺，梧桐小姐有是誰？”

    他竟不知，少爺認識別的女孩兒。

    “去吧，快去快回?！甭勱滩淮鸱创叽俚?。

    司琪拍拍胸口處，囑咐聞晏按時吃飯，抬步跨出門去。

    祁王府門前，侍衛(wèi)攔住司琪：“你是何人，竟敢闖王爺府？”

    司琪從懷中掏出信封，怯懦道：“我給王爺送信，哦，是梧桐小姐讓我來的，讓我把信親自交于王爺?！?/br>
    其中一名侍衛(wèi)上下打量著司琪，心中疑惑：“平日里不是喜鵲姑娘前來嗎，今兒怎么換了一個小子，可有令牌？”

    “小的來得急，忘記跟喜鵲姑娘要了，要不，小的再回去拿令牌，可要是耽誤了小姐的大事，小的怕承擔不起?！彼剧髅竽X勺，臉上帶著為難，不知如何辦才好。

    “你在這里等著，我進去通報一聲?！闭f完，帶著笑意的侍衛(wèi)拾階而上，一溜兒進了祁王府。不過一盞茶功夫，他出來，叫司琪進去。司琪作揖，感激不盡。

    司琪跟在另一個侍衛(wèi)身后，不敢抬頭，偷偷側(cè)臉，順便溜幾眼王府，乖乖，這里真真是五步一樓，十步一閣，處處盡顯雍容華貴。豈是國公府可比擬的。走了約一炷香時間，司琪跟著侍衛(wèi)七拐八拐，走進一處精致的院落，院內(nèi)嬌花無數(shù)，異草滿園，珍奇鳥獸十幾只，羨得司琪連連贊嘆。

    侍衛(wèi)說了一聲到了。司琪站定，抬頭看向正前方，一位年輕男子，頭戴金冠，端坐高位，手中拿著一本書，細細看著，聽見腳步聲，放下手中的書，斜睨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