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節(jié)
相思正待回應(yīng),他卻拉著她的手,朝懸在冰冷巖石間的那座斷裂的吊橋叩首。 相思不解,忽而想明白了,道:“大人,你是在拜謝神靈保佑嗎?剛才如果不是吊橋恰好在那個時間斷裂,我們要么摔下深壑,要么就是被女真人抓住……” 他卻望著皚皚白雪,靜默片刻才道:“可能……是她變成了神靈,在保佑你我?!?/br> “她?是誰?” 他垂下眼簾,與她相互攙扶著艱難站起,朝未知的前方走了幾步,才低聲道:“我的meimei。” * 朔風(fēng)呼嘯而至,吊橋?qū)γ嫒允敲苊軐訉拥难┝郑瓚言脚c相思沒有了馬匹,只有依靠步行緩慢前進(jìn)。 他左腿受了傷,走路更加吃力。相思的雙足已經(jīng)凍得失去了知覺,越走身子越往下沉。 她遙遙望到對面林間也有幾間木屋,哀求江懷越與她一同進(jìn)去暫時休息,而且他腿上傷勢嚴(yán)重,經(jīng)過長途奔逃,也不知有沒有再出血。 江懷越便帶著她尋到了最為隱蔽的一間屋子,砍斷了銅鎖闖了進(jìn)去。 屋內(nèi)昏暗冷清,桌椅器具倒都齊全。相思有點(diǎn)害怕,問:“這里為什么會有許多空關(guān)的房子” 江懷越這才取出地形圖,指著某處道:“就是這兒,原先是個由獵戶構(gòu)成的小村落,因此也架有吊橋,方便他們進(jìn)山打獵。如今全都空了,應(yīng)該是害怕戰(zhàn)爭,便都在前段時間搬走逃難去了?!?/br> 相思這才明白過來,為什么他帶著她要穿過密林,奔向此處。那地形圖上就畫著散落的民居和吊橋,想必是江懷越在先前已經(jīng)看過一眼,就記在心里。 他用屋角的鐵锨作為門閂,將木門牢牢抵住。隨后才坐在了土炕上,暫時平復(fù)一下呼吸。相思坐到他身旁,見銀甲掩蔽下的衣褲間又有血跡斑斑,也不知道是他自己的,還是沾染的。 “大人……”她心焦地跪坐下來,“你將盔甲解開,我看看傷處有沒有裂開?!?/br> 江懷越側(cè)過臉道:“就別管了,你又不會弄這些,看了都心驚膽戰(zhàn)?!?/br> “可如果再血流不止怎么辦?”她焦急萬分,江懷越只好雙手撐著往后退坐了一下,撩開沉重的盔甲。 “我自己來?!彼椭^把褲腿卷起來,揭開了包扎,果然傷處開裂,血漬蜿蜒流下。相思心情沉重,解下背后的包裹,飛快翻找一番也沒有任何傷藥。正著急之際,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跳下炕去翻箱倒柜起來。 “找什么?”他在后面問。 “你不是說這些人家?guī)缀醵际谴颢C為生的嗎?那說不定還留著止血的傷藥。”相思頭也不抬地四處翻尋,最終在一個箱子里找到了幾個油紙包。打開一看,是灰黃色的藥粉,可是紙包上并無字跡標(biāo)明,她又猶豫不決,遞到江懷越身前道:“不知道是不是……” 他接過去看了會兒,又聞了味道,就將其往傷處倒。 “萬一不是會不會……”相思害怕起來。 “我聞得出止血愈合的傷藥的味道,山里人用的基本就那幾種。”他忍著痛,又叫她找來布條,把傷處重新纏住。相思為他包扎完畢,想到他那血淋淋的傷處就憂慮,愣了一會兒,才意識到江懷越在望著她。 “找一下,屋里有沒有生火的器具。” “冷?”她呆呆地,好似還沒回過神來。 “你不冷嗎?還有,你的傷口也得清洗包扎?!苯瓚言接种钢杆直蹅?。 相思起初并未注意,被他一說,手臂輕輕抬起,才發(fā)現(xiàn)衣衫都被女真人的蠻力抽得裂開了一道口子。 沾染了暗紅血跡的雪白上臂就這樣顯露了出來。 第140章 先前在極度緊張的情形下, 相思完全忘記了手臂上的傷,如今被江懷越說了, 才重新感到火辣辣的疼痛。 她又去翻尋了一會兒, 總算找到了火鐮點(diǎn)著了火,還未起身,卻見江懷越拖著傷腿往外走。 “大人, 你要干什么去?”她怕他出去之后又遇到危險, 不由站了起來。 “沒有水, 怎么給你清洗傷處?”他一邊說著,一邊打開了門。 凜冽寒風(fēng)卷了進(jìn)來, 相思被吹得差點(diǎn)睜不開眼, 見他走了出去, 忙跟到了門口。他倒也沒有走遠(yuǎn), 就在屋子側(cè)面挖了一大堆的白雪, 叫她拿銅盆裝回屋子。 兩人重新把木門關(guān)牢, 相思叫他坐了回去, 自己則在那燒化積雪。等待水開的時候, 她還順便給那土炕里面也點(diǎn)燃了加熱。 江懷越坐在那兒, 看她忙碌的樣子, 想到原先的相思十指不沾陽春水,每天精心描繪妝容, 衣裙織金繡彩,彈曲清吟、富貴優(yōu)渥的模樣,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你現(xiàn)在, 比以前能干多了?!彼椭酆熣f了一句。 相思看看他,蹙起眉頭:“大人,我怎么聽你的語氣,不像是在夸贊我,卻像是諷刺?!?/br> 他頗為無奈:“我怎么會諷刺你?” “那你也不是很高興的樣子啊!”相思不樂意道,“你難道還嫌棄我做事笨手笨腳?我好歹也是在魏縣酒館做過三年雜活?!?/br> 江懷越喟然道:“我知道,正因這樣,才有些慨嘆?!?/br> 相思愕然,他又補(bǔ)充道:“因為與你原先的生活境遇,實在相差太遠(yuǎn),我看著你忙碌,心里卻不舒服……” 她這才明白過來,低聲道:“這有什么好難過的,我原先過的那種日子,也并不是自己樂意的。” 江懷越想到曾經(jīng)進(jìn)入東廠密室,為的就是找出證據(jù)替相思父親翻案,希望能通過這樣的方式讓她脫離樂籍,然而從那次行動之后,各種變故接踵而至,幕后真相似乎超出了原有的想象。 尤其是馥君的死…… 念及此事,江懷越不由望向相思,她正在看著積雪慢慢融化,似乎只一心一意想著當(dāng)下。他知道過去的一切是她難以釋懷的痛,故此在她沒有主動問及的時候,他也本能地不愿再去說。 銅盆中的雪水漸漸冒出白氣。 原本冰冷的木屋里也暖和了一些,相思背對著江懷越,將夾棉的長襖半脫了下來。饒是動作小心再小心,手臂一動,還是痛得讓她咬住了嘴唇。里面的衣袖已是血跡斑斑,她抬起手臂蹙著眉看了又看,想要將衣衫脫下卻有些忐忑。 很奇怪,當(dāng)初第一次見江懷越,她就跪在他面前,外表鎮(zhèn)定自若地輕解羅裳,甚至求他要了自己。那時的她,盡管內(nèi)心戰(zhàn)栗,卻義無反顧地將自己的身體呈現(xiàn)在他眼前。而現(xiàn)在,雖然只是想脫下半側(cè)衣衫,卻有了猶豫與不安。 寂靜中,身后忽然傳來他的問話。 “你這樣半脫著長襖不冷?” “……不是想要清洗傷口上藥嗎?”她沒好意思回頭,自己慢慢解開了盤扣。 江懷越不說話了。 她在褪下最后一層衣袖的時候,還有意無意地回頭望了一眼。 他居然,坐在那里,垂著眼簾,望著躍動的火苗,似乎是故意不在看她。 相思原先還內(nèi)心尷尬,此時卻不免有些失落。她也沒吭聲,自己用布巾蘸了熱水,小心翼翼地洗去了傷口周圍的血跡。然而畢竟傷在手臂外側(cè),再想仔細(xì)清洗就有些困難,布巾才碰觸到傷口,她就痛得叫了出來。 痛是一方面,更多的是委屈。 他竟然,不來幫忙,連看都不看。 正郁結(jié)時,身后傳來動靜,江懷越伸出手來,從她手里拿走了猶帶溫度的布巾,重新在盆里洗了一遍。 隨后平靜地說:“你過來。” 相思愣了愣,轉(zhuǎn)過身站了起來。 衣裳半褪,雪白的肩臂就這樣曝露在寒冷的空氣里,猶帶著一道暗紅的傷痕。散落的長發(fā)流瀉下來,正攏在了金絲彩線繡成的鳳穿牡丹抹胸間,墨黑與金彩,內(nèi)斂與嫵媚,交融于一起,在嫣紅底子間盛放出別樣的國色天香。 她坐到了江懷越身旁,看他一眼,又不說話。 他很專注地為她清理傷處,落手準(zhǔn)確又輕柔,毫不拖泥帶水。相思原先緊繃著的臂膀慢慢放松下來,待等他給傷口敷上了藥粉,再認(rèn)真包扎完畢,她側(cè)著臉看了一眼,又輕輕攏了攏垂下的衣衫,并沒有穿起的意思。 江懷越忍不住提醒:“已經(jīng)包扎完畢,可以將衣服穿好了。” 相思卻捂著傷處蹙眉:“手臂痛得不能動了,我怕傷口再裂……” 江懷越簡直無話可說,剛才還覺著她經(jīng)過了魏縣三年仿佛已經(jīng)成熟能干起來,怎么現(xiàn)在連起碼的自我照顧都做不到了。 “那你難道就這樣光著半邊?”他皺緊雙眉,雖然生氣卻還是很小心的拎起相思的衣衫,用力覆壓在她肩頭。相思其實也冷得夠嗆了,順勢往后坐,想要倚靠在他懷里,沒成想他還穿著堅硬的鎧甲,這一靠上去冷得她險些跳起來。 “冷死了!你干什么還穿這個?!”她怒氣沖沖回過頭指責(zé),一臉不悅。江懷越更覺莫名其妙:“我不是一路都穿著?不然早被風(fēng)吹得凍僵了。” 她抬起穿著鹿皮小靴子的右足,指指火堆,眉眼間流露出不屑的神色?!岸冀o你生了火,還穿著這一身做什么?不嫌重嗎?” 江懷越瞥一眼并不旺的火苗,慢慢道:“我不覺得暖和,我怕冷?!彼D了頓,又瞄了瞄相思那還露在外面的手臂以及流金泛彩的抹胸,補(bǔ)充了一句,“我不像你,動不動就熱得脫衣服。” “……你真的是!”相思?xì)鈽O了,腦海里浮現(xiàn)的又是當(dāng)年楚楚可憐跪在他面前,說著“只有這身子,愿意獻(xiàn)給大人”的場景,臉頰騰的紅起來,顧自扯了衣衫擋住肩臂,背過身不高興再理睬他。 火苗在嗶嗶啵啵發(fā)出微響,相思又嫌屋子里煙熏火燎的,起身將火給滅了。江懷越坐在那里,皺皺眉問:“不穿好衣服還把火滅了,你真不怕凍病了?” 她飛了他一眼,黑瑩瑩的眼睛里都是小小的負(fù)氣。 然后又去包裹里翻找東西。 江懷越忍住了沒再說,直至她找出干凈的替換衣服,終于按捺不住教訓(xùn)道:“住手!” 她驚詫地望向他,江懷越只得隱忍了不悅,板起臉道:“你是不是想把身上的也脫下?lián)Q掉?” “對啊,都是血跡還破了,為什么不能換?”相思一臉無辜,眼神純良。 他感覺自己要瘋。 不對,先是她在瘋,然后逼得他發(fā)瘋。 外面積雪深深,屋內(nèi)的火堆還被她撲滅了,她現(xiàn)在,竟然想要脫掉衣服全換新的。 ——自己怎么遇得到這樣的女人?這樣不可思議,卻又沒法控制,一旦認(rèn)了真,還被她的一舉一動牽引著心魂,看到她展顏就心間春景千里,看到她憂傷則黯然失神的女人。 若說以前的相思更多的是少女的嬌媚無邪,如今她披拂了烏發(fā),半褪著衣衫坐在那里,纖腰一把,豐潤有致,更是如同靜靜盛放的海棠花,繁復(fù)花瓣間藏著誘人的風(fēng)姿,胭脂染就紅妝,簌簌落落,仿佛待人近觀親嗅,捧在手心含在唇間。 他盯著那道曼妙背影,繃著臉,解下了沉重的鎧甲。 銀甲里面是夾棉的長袍。 他也脫了下來。 隨后用命令式的口吻,朝著正回過頭看的相思道:“過來!” 原先還別扭的相思此時乖巧地一句反駁也沒有了。她走回去,坐在他邊上,然后只覺身上一重,是江懷越將夾棉的長袍蓋在她身上。 她就那樣靠著他,聽到他又道:“換吧?!?/br> 她一時沒反應(yīng),江懷越有點(diǎn)不悅,扶著她的肩頭把那兩件她剛才翻出來的衣服扯過來,放在她手邊。 相思這才意識到了他的意思。 是用夾棉長作為遮蔽,讓她換下破舊帶血的衣衫。 相思紅著臉,背靠在他身前,將自己藏在他衣袍下,悄然脫下那帶血的單衣和夾襖。 光潔白皙的后頸背脊露出來,江懷越?jīng)]有低頭去看。 他只是隔著厚厚的長袍,從背后把她小心摟住,怕她太冷了著了涼。 原先只想幫她擋住寒冷侵襲,然而當(dāng)他真正摟住了相思的一瞬,懷里那種豐盈堪握的充實而又柔軟的感覺,從臂膀間直接貫穿到全身每一處,讓他竟然忘記了初衷,愣著怔著坐在那里,擁住了相思不舍得放手。 她從他懷里微微轉(zhuǎn)過來,背靠在臂膀間,仰起臉望著江懷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