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節(jié)
除此之外,里面應(yīng)該并無猛獸,他無暇多想,背著相思躲了進(jìn)去。 山洞雖然也很陰冷,但至少比外面少了寒風(fēng)暴雪的侵襲。 他焦急地將相思放下,看到她連嘴唇都凍得發(fā)白了,心猛地被抽緊。 看似鎮(zhèn)定地為她拍去滿身雪花,再脫下自己的外衣將她緊緊包裹,乃至把她摟在懷中,一系列動作急速又沉默,待等她的身子真的在他懷里之后,他只會愣愣地望著前方,腦子一片空白。 就這樣抱著她,也不知過了多久,還是沒一點(diǎn)用。 他才想到了什么,發(fā)瘋般翻找她背后的包裹,終于尋出了先前從木屋里帶來的火鐮。雙手發(fā)著抖,連打了好幾次之后,才將洞中的一段枯枝點(diǎn)燃。 望著冉冉升起的青煙,江懷越又放下相思,飛快奔出去,從大雪中砍下樹枝,又飛奔回來,架起了柴堆。 一點(diǎn)微火漸漸旺盛,赤紅光芒暈亮了山洞。那只小羊似乎也受了傷,一瘸一拐地走到火堆邊,瑟瑟發(fā)抖地取暖。 他不停地搓著相思的手腳,又把她抱在胸口,這樣來回不知道過了多久,終于,感覺到懷里的她動彈了一下。 江懷越低下頭,望到了她的手。 盡管還沒有睜開眼睛,可是她的手,卻抓住了他的衣襟。 就像整個塵世間,只有他才是她的倚靠一般。 * 黃昏降臨了,山洞內(nèi)篝火熊熊,相思已經(jīng)漸漸恢復(fù)意識,卻還是被抱在他懷中。 “你的衣服……”她皺著眉,想讓江懷越將外襖穿回去。他卻道:“等你徹底好了再說,這里有火,我凍不到?!?/br> “你不是說過,自己怕冷嗎?”她抬手,摸摸他微冷的下頷。 江懷越看著重新能睜開眼,能說話的相思,盡管凍得發(fā)僵,眼里卻浮起笑。 他低下頭去,抵著她的臉龐,抱住她微微搖著晃著,低聲道:“我騙你的,我不怕冷。” 相思躺在他懷里,眼前的一切微微搖動,不由彎著眼睛:“大人,你把我當(dāng)成小孩子了嗎?這是在哄我睡覺嗎?” 他將臉埋在她頸窩,深深呼吸了一下,含著笑道:“你不喜歡這樣嗎?” 她與他手指相扣,輕聲道:“大人的一切,你做的一切,我都喜歡。” * 相思稍微好轉(zhuǎn)之后,發(fā)現(xiàn)了躲在一邊的小羊,不由驚詫道:“為什么這還有羊?” 江懷越道:“不像是野外的,可能是人家養(yǎng)的,戰(zhàn)亂過后家園被毀,就流浪在這里?!?/br> 相思抬手招呼,小羊先是警覺地望著她,過了會兒,才慢慢走近,用大大的眼睛看她。 “會不會是從家里逃出來的?”相思忽然道,“如果那樣的話,也許附近就有村子?” “地形圖上沒有,我剛才看過一遍?!彼e起地形圖,還想給她看。卻在此時,風(fēng)雪中隱隱約約傳來了奇怪的聲音。 相思不由抓住了江懷越的手,眼神緊張起來。 他亦警覺地握住短刀,隨時準(zhǔn)備再有血戰(zhàn)。 然而那只小羊卻迅疾豎起耳朵,前蹄在原處踏了幾下,吃力地走到洞口,朝著已經(jīng)昏黑的外面叫了起來。 風(fēng)雪中,搖曳微弱的一點(diǎn)亮光越來越近,一高一矮兩個身影亦漸漸清晰。 第145章 風(fēng)雪之中,那兩個人影越走越近,相思的心也越來越揪緊,直至兩人到了洞口,那只小白羊昂起頭咩咩直叫,其中一人提起油燈照亮了前方,相思才松了一口氣。 原來是個胡子花白的老漢,身邊緊緊拉著他衣袖的,是一個十來歲的男孩子。 老漢看到江懷越和相思,也不由吃了一驚。 男孩一見小羊,立馬高興得撲上去抱住它,很快又驚叫起來:“爺爺,小五的腿流血了!” 老漢則抱怨道:“誰叫它亂跑的,這大雪天竄出來不是找死嗎?”一邊又朝江懷越和相思打量,“你們是?” 江懷越看看相思,沒吭聲,相思隨即向老漢解釋,說是從來鳳城那邊逃往連山關(guān)的難民,因為走岔了路才進(jìn)了這山洞。 老漢驚訝道:“從來鳳城那兒來的?你們經(jīng)過石牌樓了嗎?那邊經(jīng)常有一群女真士兵,看到路過的漢人就尋事?lián)屽X搶糧,像你這樣年輕漂亮的姑娘,幾乎個個都被拖走!” “就是從石牌樓過來的……”相思把石牌樓流民不堪受辱最終反擊的事情大致講了一遍,老漢還沒開口,那本來正在溫柔地?fù)崦⊙虻哪泻⒑鋈惶痤^,眼里充滿怒火,咒罵道:“那些混蛋就該大卸八塊!” 相思沒料到連這孩子都對女真人有如此強(qiáng)烈的恨意,老漢只是嘆著氣摸摸孩子的頭頂,見他們兩人憔悴狼狽,便主動道:“這一晚上你們要是待在這里,只要火滅了,怕是熬不到天亮就得凍死。我那小破屋還能待人,要不去家里湊活一宿,等天亮了再走?!?/br> 相思驚喜萬分,看著江懷越的神情不像是反對的樣子,便向老漢再三感謝。 于是老漢抱起那只小羊,男孩提著油燈走在邊上,領(lǐng)著相思與江懷越走出山洞,往被雪覆蓋的山丘而去。 一路上通過簡單的交談,相思得知老漢姓胡,和老伴帶著孫兒保生住在附近,下午時分狂風(fēng)大作把家里羊圈吹倒了,羊兒們紛紛出逃,老兩口東追西趕抓回了五只,最小的這只卻乘人不備逃之夭夭。老漢看到大雪紛飛,本來不想出來找羊了,無奈保生最喜愛它,哭鬧著非要自己提著油燈尋羊,他只好帶著孫子一同出門。 以往保生放羊時如果遇到雨雪天氣,經(jīng)常趕著羊群到這山洞休息,因此他們一路上沒看到小羊,就想著最后來這碰碰運(yùn)氣,沒想到不但找回了小羊,還救了相思和江懷越。 一行人頂著風(fēng)雪,互相扶持著翻過了低矮的雪坡,又往前行了一程,果見磚石圍墻后有低矮的屋子,窗內(nèi)還點(diǎn)亮了燈火。 保生提著油燈奔去敲門,一位裹著頭巾的老婦出來開門,見爺孫倆回來自是喜出望外,看到還帶回來兩個年輕人,則滿臉疑惑。胡老漢向老伴兒解釋了情況,胡大娘忙將相思和江懷越帶進(jìn)了小屋,保生則立即抱著小羊請爺爺為它包扎上藥。 這祖孫三人所住的小屋簡陋破舊,江懷越始終記得地形圖上沒有指明此處有村子,四下打量了一番,不由問道:“老人家是以前就住在這里?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周圍似乎也沒別人居住?!?/br> “我們也是逃難過來的,本來是在前屯莊,那邊總是被女真人掃掠,大家實(shí)在受不了,就各自投靠親戚。我?guī)е患易诱业轿姨酶?,他無兒無女就自己住在這兒,就收留了我們??上]過兩年,堂哥病死,就把房子給了我們家?!焙蠞h說起自己被迫背井離鄉(xiāng)的事情就顯得激動,又告訴他們,自己和老伴只有一個獨(dú)生子,也就是保生的父親,好些年前就被征入遼東軍,去年調(diào)到了連山關(guān),距離此地已經(jīng)不遠(yuǎn)。可是保生自從記事后就沒見過父親,就連親生父親長什么樣都不知道。 相思不由問道:“那他母親呢?” 胡老漢神色落寞,欲言又止只是嘆氣。蹲在一邊的保生聽到此問題,忽然攥緊了手指,原本滿是稚氣的臉上竟浮現(xiàn)了與年紀(jì)不吻合的冷酷與怨憤。 此時胡大娘端著熱氣騰騰的菜湯與雜面饅頭進(jìn)來了,聽到這問題,找了個借口叫保生去廚房再拿碗,壓低聲音道:“這孩子不能聽人提到他娘……” 相思自知冒失,便也不再詢問,只安安靜靜坐在那里喝湯。江懷越起初還對這戶人家存有戒心,但觀其言行應(yīng)該只是普通百姓,才稍稍放下心來。只不過他還是很少開口,即便胡老漢問他路上經(jīng)歷,他也是極為簡短地回答了就不再說話。相思怕人家覺得他冷淡,倒是落落大方與胡老漢夫婦聊天,還打聽到了連山關(guān)的具體位置。 這一連幾頓都沒吃過熱的飯菜,雖然老漢家的菜湯連油都沒有幾滴,雜面饅頭也很是粗糙,相思還是捧著碗一口氣吃完,轉(zhuǎn)臉一看,江懷越正拿著饅頭慢條斯理地吃著。 胡大娘打量著兩人,忽然問:“你們成婚多久了?” 正在喝玉米粥的江懷越不由頓了頓,瞥向相思。她臉頰微紅,故作忸怩地小聲道:“呃……還不到一個月?!?/br> “這真是新婚夫婦了,可惜這里不太平,你這新娘子還得到處逃難……”胡大娘說到此,不由深深嘆息,向保生望了一眼。 保生似乎意識到了什么,悶著頭吃完晚飯,跟著爺爺一起去檢查羊圈了。胡大娘這才嘆著氣說,四年前,他們原來的住處遭遇女真人進(jìn)村洗劫,保生的母親因為長得端正,被一群女真士兵肆意糟蹋,事后覺得沒臉見人,當(dāng)晚就上吊自盡了。保生的父親得知此事后,再也不提要回來的打算,始終跟著軍隊到處防御狙擊,從來不曾回過家一次。 相思聽后心情沉重,胡大娘滿面悲愁地道:“所以我剛才說,像你這樣年輕漂亮的小媳婦真是要當(dāng)心……”又拉著江懷越的手語重心長道,“其實(shí)在這兵荒馬亂的時候,女人即便受了委屈吃了虧,也算不得什么,像先前保生的娘……如果她當(dāng)時不上吊,我們從村子里搬走,也沒人會知道這事。只是她自己心里過不去,這才走了絕路……” 江懷越看看這老婦人,心里明白她為何要對自己說這些話,卻也不好多說什么,只是點(diǎn)點(diǎn)頭,低聲道:“我知道了?!?/br> 胡大娘似乎很久沒機(jī)會與外人說這些話,又和相思閑談了許久,直至老漢帶著保生回屋提醒,才忙不迭掀開門簾,指著里屋道:“這間房本來是我孫子睡的,今晚他跟我們住,你兩人就睡這了?!?/br> * 老兩口帶著保生回自己屋子去了,相思困頓了一天,好不容易能太太平平安穩(wěn)下來,便往木盆里倒了熱水,坐在小凳子上泡腳。 熱氣蒸騰,暖意自足心滲透全身,舒緩了酸痛的關(guān)節(jié),使得她慢慢放松下來。窗外風(fēng)聲依舊,屋中安寧靜謐,她坐在那兒,溫?zé)釀騽虻?,沒一會兒就困得睜不開眼睛了。 江懷越從房門外進(jìn)來,看到相思頭一低一低的,簡直就快從凳子上一頭栽倒在水盆里了,不由上前扶著她的肩膀,低聲道:“困成這樣了,怎么不上床睡?” 相思被嚇醒了,迷迷糊糊地揉揉眼睛,見是江懷越,才靠在他身上道:“不是在等你嗎?” “……去睡吧?!彼氚严嗨挤銎饋恚齾s又問,“你腿上的傷勢怎么樣?” “還好?!?/br> 他依舊那樣少言寡語,相思靠在他身上,拉拉他的手腕道:“這樣泡著雙腳很舒服的,你要不要一起來?” “不要了,你難道現(xiàn)在不困了?” 她卻不樂意:“大人,炕上就一條被子。” 江懷越一頭霧水:“什么意思?我又不是沒看到。這跟你剛才的話有什么關(guān)系?” 相思?xì)夂吆叩刂苯亓水?dāng)?shù)溃骸澳悄氵B腳也不泡就想跟我睡一床被子里嗎?” 他簡直要?dú)庑α恕?/br> “都什么時候了還關(guān)心這個!”江懷越望著眼前這剛才還困得東搖西晃的女人,真的感覺自己到底是遇到了怎樣特立獨(dú)行的極品,就在下午她為了自己而不惜生命與女真人死斗,大雪覆壓險些活活凍死在他背上,而今卻使起脾氣強(qiáng)迫他泡腳! 她卻更加倒抽一口氣,用不可思議的眼神望著他:“我一直以為您看起來很愛干凈……原來……” “二小姐,我洗過了才進(jìn)來的好嗎?”他真的是無計可施,看她還是一臉不信的樣子,只好拉過凳子坐在她對面,脫掉靴襪將雙足擱在水里,還沒等她再有什么舉動,直視著她道:“好了泡過了,現(xiàn)在給我休息去?!?/br> 相思卻拽著他的手指不放,她輕輕踢了一下水,雙足纖白光潤,帶著透明水珠,輕輕踏在他足背上。 還不甘心地踩了踩。 然后問:“大人,你為什么急著要我上炕?” 江懷越的臉一下子紅了。 “……不就是,看你又困又累?你還胡思亂想些什么呢?” 她那小小巧巧的腳趾彎起來,輕輕撥弄他的腳踝,柔聲道:“難得有熱水,不泡暖和了,睡下去不是又冷嗎?” “底下暖的?!彼麩o力再多說了,放棄了抵抗,任由她用腳尖碰觸自己。 相思撩著熱水,在盆里玩了好一陣,江懷越終于忍無可忍,抓住她的雙足拎出來,給她擦干凈了,瞪著她道:“去睡覺。明天還要趕路。” 她這才笑盈盈地爬上了炕,當(dāng)著他的面脫掉外襖,解下長發(fā),悄無聲息鉆進(jìn)了被子里。 那雙帶著笑的明眸,仿佛在叫他。 “大人,來呀?!?/br> 江懷越耳畔居然真的冒出了這句話,可是再一看相思,只是抿唇笑著朝自己看,哪里有開口的痕跡。 他覺得自己可能是太累了,或者中了邪。 也或者,是中了她的毒。 * 他脫掉外衣,吹滅了蠟燭,在一片漆黑中,又把夾襖脫了,躺在相思的邊上。 她是朝著里面躺著的,背對著江懷越。 他以為相思又會說些奇奇怪怪的話,可是等了會兒,一點(diǎn)聲音都沒有。 剛才還活靈活現(xiàn)的,一會兒功夫,就睡著了? 大概是真的太累,之前非要纏著一起泡腳,完全是小孩子心性硬撐精神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