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節(jié)
“……您說哪里去了,我們沒有那樣!”相思不無尷尬地撐著下頷,“只是在想剛才的事而已?!?/br> “有什么多想的,等請人看過再說,事先考慮來考慮去的,不是庸人自擾?”他說到一半,忽又笑呵呵改口,“當然了,你不是庸人,你是心思縝密,考慮周全……” 相思止不住用眼角余光瞥著江懷越,果然他冷若冰霜,開口道:“小公爺,你今夜沒喝酒,怎么又話多起來?” “這還叫話多?我不像你,天天端著架子裝模作樣,我這是赤子之心自然流露!”宿昕不解氣地嘲諷,“江大人每天想這想那的,也不嫌累得慌?” 江懷越睨了他一眼,淡淡道:“不累,尤其是為這事,想再多也是理所應(yīng)當?shù)摹!?/br> “……你這樣的人說著這樣的話,真顯得虛情假意!”宿昕不服氣地瞪他一眼。 他卻泰然處之,倒了一杯酒,道:“那不然呢?難道還得小公爺為相思辦事?對了,您的婚期定下沒有?年紀不小了,還拖下去也不成體統(tǒng)吧。” 相思早就聽江懷越說過宿昕已有婚約,如今又見他提及,不由得抿唇一笑。 宿昕原本驕傲的神情頓時板滯,隔了一會兒才咬牙道:“你,真是一條毒蛇!” 江懷越也不反駁,只是笑著,喝下了那杯酒。 * 置氣歸置氣,宿昕第二天一早就動用關(guān)系,找到了南京城最有名的大夫,請他審視那些重新抄錄的方子。 那大夫仔細研究了很久,問道:“這是什么人開的方子?” “這個,您不用管,我只是替一位朋友問的,她家里有人生病,花重金請了大夫開方,但是又有點疑神疑鬼,覺得是不是用藥有些不妥……” 大夫點點頭,道:“在下明白了,這些方子用藥劑量與尋常是不太一樣,但以在下四十多年的行醫(yī)經(jīng)驗來看,并無不妥?!?/br> 宿昕一怔:“您的意思是,方子沒有問題?” 老大夫明確地道:“非但沒有問題,而且開方之人熟讀各種醫(yī)書,不因循守舊,看得出亦是一位妙手回春的名醫(yī)?!?/br> 宿昕心里一塊石頭落了地,又想到還有那包陳年藥材要核查,便向人告辭之后,急匆匆回到了別苑。 江懷越也正來到此處,聽他說了大夫的回答,沉默不語。相思皺了皺眉:“既然藥方?jīng)]有問題,那就得看那些留下的藥材到底是怎么回事了?!?/br> “我早就說過,帶著藥材一起去找那位老先生,現(xiàn)在還得再跑一趟!”宿昕不滿地道,只因江懷越先前提出,一定要先查藥方,再找其他人看藥材。 “如果藥材與藥方不同,你又如何向人解釋?”江懷越反問道。 宿昕一時語塞,只好自認倒霉,帶著那包藥材,又去了城中另一家有名的藥材鋪。 相思看著宿昕離去,心里不免又浮上一層憂慮。她坐在窗邊,望著院中繁茂的草木出神。江懷越走到她身旁,因問道:“在想什么?” “大人,你說那個盒子里的東西,是我爹放進去的嗎?” 江懷越想了想,道:“應(yīng)該是吧,不然為什么那支開啟盒子的盤鳳釵,會從令堂那里留給了你jiejie?” “可是他怎么得到的宮中太醫(yī)的方子呢?你和小公爺都說了,這方子是太醫(yī)院的院使大人,給先帝診脈之后親手寫下的方子,還有曹經(jīng)義的署名……我爹爹在出事之前,為什么又要叫云祥帶著這盒子上京城,去找房大人?” “房大人與你父親關(guān)系匪淺,他們是同榜進士,又曾在一處為官。只是后來你父親自稱患病,不適應(yīng)北方氣候,懇請萬歲開恩,讓他回到了南京?!苯瓚言降?,“你父親后來出事,房大人曾出言勸諫萬歲,但沒有作用,還落得降職外放的下場,數(shù)年之后死在了陜西?!?/br> “那么開藥方的倪院使呢?” 江懷越沉默片刻,道:“也早已過世了?!?/br> 相思感到心底發(fā)寒。 似乎一切與十四年前父親被捕,家宅被抄有關(guān)的人,先后都已經(jīng)離開了人世。 江懷越雖想勸慰開解,但看相思那心事重重的樣子,知道說再多虛假的安慰也是無用。他沒有說話,只是低下頭,輕輕抱了抱相思的肩背。 她側(cè)過臉,倚靠在他臂間。 過了很久,才輕聲道:“大人,其實……我到現(xiàn)在,并不是一定要為父親沉冤昭雪?!?/br> “嗯?” 相思反過身,抱著他的腰間,道:“我只是,想知道當初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父親他,到底為什么會惹來殺身之禍?!?/br> 江懷越聽她這樣講,心里不由有些發(fā)堵。 相思似乎覺得,就算父親是被陷害冤枉而死的,也已經(jīng)很難翻案?;蛘哒f,她更是為了他,不愿讓他以身犯險,因而有意說了這樣的話。 “我明白?!彼罩氖?,指間相扣。 * 宿昕去后,時間似乎過得格外漫長。相思甚至擔心江懷越出宮太頻繁,會惹來旁人懷疑。 正在擔憂之時,院門外傳來了腳步聲。 她不由站起身,果見院門推開,一襲白衫的宿昕急匆匆回來了。 可他的神情,卻異常凝重,與之前的形象簡直判若兩人。 “小公爺,怎么樣了?”相思不禁走到門口。 宿昕看看她,又看看旁邊的江懷越,顯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他提著那包藥材,跨進了書房,把它重新放置在了桌上。 隨后倒了一杯溫熱的茶,一言不發(fā)地迅速喝了下去。 相思被他這舉動弄得更著急了,想要解開包裹,看看里面有沒有大夫根據(jù)藥材推導出的藥方。 誰知手才碰到包裹,就聽宿昕迅疾道:“別動!” 她愣了愣,轉(zhuǎn)回身看著他。 江懷越上前一步,向宿昕道:“這些藥材……是不是有問題?” 宿昕沒說話,只是從懷中取出一張紙,遞給了他。 江懷越展開紙張一看,也是一張藥方。 他知道這是藥材鋪的人依據(jù)宿昕帶去的東西,列出的各類藥材與大致分量。 他又將先前那些陳年藥方擺在了邊上,一一對照。 陰霾籠罩了心頭。 所有的藥材都在,但是各自分量卻有著明顯的差別。本該用二兩的用了四兩,本該用三兩的用了一兩……更令人震驚的是,在宿昕新帶回的藥方上,最后還多加了一味藥。 相思也看到了那兩個字,神色不由一變。 藜蘆。 宿昕此時才沉聲道:“看到了嗎?盒子里的藥材,非但與原先藥方上的分量不同,而且還多出了一味藥?!?/br> 相思攥著手,聲音發(fā)緊?!稗继J……是不是不能擅用的?” 宿昕皺著眉,從那袋子藥材里,撿出了切成細絲狀,已經(jīng)難辨原型的藜蘆。“尋常藥方里如果要用的話,只能研磨或者外用,不可水煎。” 江懷越緩緩道:“因為其毒性深重,與烏頭近似,甚至過于烏頭。更何況……”他指著那張新寫的藥方,“這里寫得清清楚楚,盒中的藜蘆,有一兩之多。而就算是醫(yī)者開方,也只能使用一至兩分?!?/br> 相思只覺嘴唇發(fā)干:“你們的意思是,這裝在盒子里的藥材,非但無法療治傷病,反是取人性命的?” “是?!苯瓚言胶喍痰鼗卮鸬?。 第178章 相思無論如何也想不到, 父親交給云祥讓其帶去京城的盒子里, 裝的竟是宮中太醫(yī)的藥方和藥材,更想不到的是, 這袋子看似不起眼的藥材, 非但與留下的方子并不對應(yīng),而且還暗中添加了一兩藜蘆。 這不是治病的藥材, 而是謀殺的證據(jù)。 寒意從背脊泛起,她盯著那堆藥材,隔了片刻才道:“所以, 這袋子藥材,是先帝病重期間服下的真正藥劑?那些藥方,只是掩人耳目的假象?” 江懷越道:“從眼前的一切來看,應(yīng)該就是這樣。小公爺也說過, 君王或者后妃得病后,要由太醫(yī)院派出太醫(yī)前來診脈問詢,旁邊始終有內(nèi)侍陪同, 直至看著太醫(yī)寫下藥方,再一同前去御藥房抓藥、煎藥,熬好之后,內(nèi)侍先飲,無礙后再進獻上去。這些方子上簽署姓名的都是同樣的兩人,如果想要從中搞鬼,倪振安與曹經(jīng)義必須從始至終串通一氣,否則是絕對不能成功的?!?/br> 相思寒聲道:“那他們兩人……是為了什么要這樣做?一個太醫(yī)院使, 一個東廠提督……難不成是曹經(jīng)義做下惡事,被先帝發(fā)覺,他想要自保,就串通太醫(yī)謀害先帝?” 宿昕蹙了蹙眉,慢慢道:“相思,你說的似乎也有點可能。可是曹經(jīng)義他雖然手段毒辣,恐怕還沒有謀害先帝那么大的膽子……” “何況如果他暗中做的惡事被先帝發(fā)覺,怕是也不會還在病重期間讓其貼身伺候?!苯瓚言筋D了頓,看著藥方,沒有再往下說。 三個人幾乎同時陷入了沉默。 如果不是曹經(jīng)義膽大包天下毒弒君,那么能動用他和太醫(yī)院院使,讓他們敢于冒險,做此等大逆不道株連九族之事的人,又會是怎樣的身份?! 江懷越心里有答案,卻不能說出來。 哪怕他曾經(jīng)身在朝堂與后宮之間的最高層,可是在他之上,還有高陽朗照,金龍盤旋。 宿昕更是覺得這次經(jīng)歷的事情簡直超乎他人生所有的意外,他向來在南京過著風流閑散的生活,只因欣賞相思,才愿意跟著江懷越一起去找什么云家的遺物,可是眼下這情形,卻讓生性跳脫的小公爺,也不敢肆無忌憚了。 沉默許久之后,是相思首先打破了寂靜。 她抬起頭,看著面前的兩人,道:“如果,事情就像我們想的那樣,那我父親,又是怎么拿到這些東西?他讓云祥帶著這一盒物證去京城找房大人,難道是想將此事公之于眾?” 宿昕皺緊雙眉:“可是大理寺卿房敏學,就算得到了這一盒東西,卻也沒有開鎖的鑰匙??!我就搞不懂你爹他到底想做什么呢?而且退一萬步說,房敏學如果能打開盒子拿到東西,他也只是一個官員罷了,難道還敢在上朝時候公然談?wù)撨@陰暗事情?恐怕話還沒說完,已經(jīng)被拖出去斬了!” 相思一時也無法回答,確實,到現(xiàn)在為止很多事情漸漸浮出水面,然而隨之而來的疑惑,也越來越多了。 宿昕自己也想不出答案,愁容滿面地望著盒子發(fā)了好一陣呆,忽聽得門外傳來仆人的聲音,說是定國公在府中叫人四處尋他,似乎是對他最近成日不著家東奔西跑有所憤怒了。 “我以往不也這樣嗎?”宿昕憤憤不平,“他自己呆在府中閑得慌,就來找我的茬!是南京不夠大,景致不夠美還是酒樓不夠多,佳肴不夠豐盛?前陣子還想著要將身邊丫鬟收房,現(xiàn)在又對我管頭管腳了!” 相思從未見他如此抱怨過定國公,但這是宿昕的家事,她也不好插嘴,只能勸他盡早回去,以免定國公懷疑了查上來,到時候事情暴露,大家都不好處理。 “行行行,我先回去應(yīng)付一陣。這些東西事關(guān)重大,你可要千萬收好!” 江懷越不禁道:“東西放在這里,我倒有些不放心了?!?/br> 宿昕揚眉道:“那你想干什么?自己帶走?這別苑地處幽靜街巷,別人又知道是我宿昕的地方,誰會闖進來硬搶?” “小公爺真的覺得萬無一失嗎?光天化日之下,就在鎮(zhèn)江城外官道上,就有馬隊公然放箭追殺,你先前能想到他們敢這樣?”江懷越神色嚴肅,“若是定國公知曉你在此處藏了一名來歷不明的女子,派人過來審問,你也能跟令尊翻臉作對?” “我……”本來還梗著脖子的宿昕只好悻悻然委頓,“那你帶走這些東西,就很安全?” “我在南京宮中,至少與外界隔絕,比相思待的地方安全。不管是誰想要青銅盒子,都難以闖入宮城吧。還有,云祥那人知道事情太多,也不能讓他留下。” 相思驚愕道:“大人,你想殺人滅口?” “這也太狠了點吧……”宿昕眼神瑟縮了一下,瞥著江懷越。 江懷越擰著雙眉,看看兩人?!拔矣姓f要殺他嗎?這人現(xiàn)在還不用死。小公爺安排一下,叫他帶著家小馬上離開鎮(zhèn)江,若是不走,才可能真正招來殺身之禍。” 宿昕這才點頭答應(yīng),匆匆辭別之后,離開別苑趕回國公府去了。 * 相思坐在桌邊,直至宿昕走了很久,還在出神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