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節(jié)
追至車旁的另一名禁衛(wèi)正準備飛身躍來,從御馬監(jiān)趕來的內(nèi)侍們已至近前,有人一馬當先揚鞭沖上,很快纏住了那名禁衛(wèi),讓他無法脫身。 楊明順趁著這機會再一發(fā)力,將那名禁衛(wèi)首領(lǐng)撞下了車頭。 禁衛(wèi)們還待追逐,卻已被御馬監(jiān)眾內(nèi)侍圍堵阻撓,一時間交錯紛雜,雙方直接持械交手。楊明順駕車順勢沖出,載著小穗和安荷將禁衛(wèi)們再度甩在后方。 * 前路越來越寬,本是筆直的道路到了半途也出現(xiàn)分岔。楊明順持著韁繩,將馬車轉(zhuǎn)向了東邊的岔道,小穗倚著車窗不禁問道:“這是要去哪里?” “帶你出宮?!彼胺剑瑘远ǖ氐?。 小穗驚愕萬分,就連安荷也詫異莫名:“什么,出宮?我們這樣怎么可能出去?” “現(xiàn)在如果還留在宮里,就是死路一條?!睏蠲黜樜站o韁繩,低聲道,“除了賢妃,還有太后……” 車中兩人雖不知到底會發(fā)生何事,但聽他這樣一說,更覺前途叵測。 楊明順未再言語,只是一門心思地駕車疾馳。往前去便是內(nèi)宦各監(jiān),道旁時而有人經(jīng)過,望到這一輛風(fēng)馳電掣的馬車,皆面露驚訝,但因為都認識駕車之人,也沒人上前攔阻。 車子很快經(jīng)過萬歲山,轉(zhuǎn)而徑直向北。 一路行去,遠處赭紅色宮墻綿延橫亙,朱漆金釘城門肅然緊閉,正是皇城最外側(cè)的北安門。 這一日守城禁衛(wèi)是騰驤左衛(wèi),皆氣宇軒昂,腰配長刀,肩懸箭矢。從馬車出現(xiàn)在視線范圍之內(nèi)起,他們便都緊盯不放,待等車輛漸漸迫近,已有一名身穿玄黑描金甲的騰驤衛(wèi)指揮使上前數(shù)步,抬手示意停下車來。 車中的小穗害怕得發(fā)抖,拽著安荷的手,不知這次又該如何應(yīng)對。安荷看了看她,示意她千萬沉住氣。然而就在這時,小穗腹部又是一陣陣收縮疼痛,讓她險些叫出聲來。 她驚駭著,用力咬住了自己的袖子。 楊明順未曾發(fā)覺車中異常,而是聽從指揮,讓馬匹減緩了速度。 “做什么的?”那名指揮使抬起下巴,望著楊明順。 “奉命出城,去草場辦差?!睏蠲黜槼种拮?,駕著車子慢慢靠近。小穗強忍疼痛蜷縮在角落,不敢發(fā)出一絲聲音。 “可有牙牌?” “有?!睏蠲黜槒膽阎腥〕鲆幻锻w無瑕的象牙腰牌,遞交了過去。指揮使剛剛接在手中,卻聽遠處傳來急切呼喊。眾人循聲望去,直道那端有一群人馬迅疾迫近,為首的禁衛(wèi)神色緊張,大喊著:“攔住他們,不能放走!” 指揮使雙眉一皺。 車中的小穗又急又怕,只覺疼痛越來越重,那一陣又一陣的收縮撕扯感,簡直令人無法再忍耐下去。 象牙白的腰牌在陽光下映射光芒,上面清清楚楚刻著的是“御馬監(jiān)掌印出入皇城通行無阻”的字樣。 “走吧?!?/br> 指揮使一聲令下,直接將牙牌交還給楊明順。城門邊的騰驤禁衛(wèi)們也對那群禁衛(wèi)的叫喊阻止視若無睹,轉(zhuǎn)身間便將厚重的城門徐徐打開。 楊明順顧不上多言,駕著馬車直接沖出了北安門。 “關(guān)城門?!敝笓]使又是大力發(fā)令,城門在那群追兵即將沖來之際,轟然關(guān)閉。 追兵們氣得七竅生煙,破口大罵:“眼睛瞎了還是耳朵聾了,你們騰驤衛(wèi)的人就是這樣看守皇城的?!” 指揮使手握鋼刀,站在城門口,猶如鎮(zhèn)山寶塔。他掃視眾人,朗聲道:“御馬監(jiān)掌印的牙牌我都親自核查過了,難道你們金吾衛(wèi)的人還敢直接攔阻?!” “狼狽為jian的東西!你們定是串通一氣了!”金吾衛(wèi)追兵們怒不可遏,然而今日輪值的禁軍都來自騰驤衛(wèi),手持利刃肩背箭矢嚴陣以待,竟是一絲一毫也不退讓。 * 馬車從北安們直沖而出,安荷直到現(xiàn)在還不敢相信自己的經(jīng)歷。原本以為根本無法闖出城門,誰知那指揮使看到腰牌竟毫無盤問的意思,直接將他們放了出來。 “小楊公公,你是不是跟那個指揮使認識?”她不禁問道。 楊明順一邊駕車一邊道:“你難道沒聽說過,大內(nèi)禁軍四衛(wèi)的騰驤衛(wèi),就是由御馬監(jiān)統(tǒng)轄的?我家督公不但是御馬監(jiān)的掌印,更是大內(nèi)騰驤衛(wèi)的統(tǒng)帥。我如果沒有查好今天各城門由誰看守,事先跟這邊的指揮使通過氣,又怎么可能冒險闖來北安門?” 安荷這才恍然大悟,才想夸贊一番,卻見身邊的小穗渾身發(fā)抖,瘦弱的雙手死死扣住座椅,人已經(jīng)繃得臉色慘白。 如浪潮般席卷而來的劇痛,讓她再也承受不住,痛苦地叫出聲來。 坐在車頭上的楊明順心臟都被揪緊,回頭望了一眼低垂的車簾,急切道:“小穗,你千萬忍??!我們還沒到地方!” 安荷一邊安慰小穗,一邊著急道:“還要去哪里?不能先找地方躲一躲嗎?我怕她要生了呀!我可什么都不懂!” “不能在車上生!”楊明順說罷,咬緊牙關(guān)奮力揚鞭,驅(qū)趕著馬匹拼力前行。 車中傳來的呻吟聲越來越慘烈,凜冽寒風(fēng)吹得他全身冰涼,就連持著馬鞭的手也失去了知覺。然而楊明順還是堅持著緊盯前方,駕著這輛車子穿過大街小巷,好幾次險些撞飛了路邊小攤,最終抵達了一座幽靜的宅院前。 車子還未停穩(wěn),他已跳了下去,飛奔到宅門前拼命拍門。 “吱呀”一聲,大門敞開,從中快步走出了一身錦袍的宿昕。身后則是數(shù)名干練的家丁。 “小公爺!”楊明順叫了一聲,旋即回到車子邊,一下子將車門打開。 安荷抱著痛苦掙扎的小穗,帶著哭聲道:“快來救人?。 ?/br> 宿昕見狀一驚,事先并未料到小穗竟然已經(jīng)馬上要生產(chǎn)。跟隨在旁的家丁們雖有力氣,但礙于男女有別都不敢輕易靠近。楊明順急得一把抱起小穗,然而他先前肩背受傷,又過于緊張,奔上臺階時腳下踉蹌,竟然險些摔倒。 宿昕連忙攙扶,招呼著家丁們上前相助。正在這時,宅門內(nèi)又有腳步聲紛雜而至,楊明順抬頭一看,有數(shù)名女子從影壁后匆匆趕到門口,奔在最先的年輕女子黛襖藍裙,神情急切,正是寄住在這里的相思。 “趕緊幫忙,把她抬到我房間去!”相思招呼著身后的丫鬟仆婦們,眾女子齊心協(xié)力,將已經(jīng)冷汗直流的小穗平穩(wěn)抬起,急匆匆送入了內(nèi)院。 楊明順帶著如墜云里的安荷一路緊隨,直至相思和眾人把小穗安置入了房間,才緊張詢問道:“這里有沒有接生的人?” “本來是找好的,但沒想到她今日就要生?!彼揸苛⒓窗l(fā)話,叫管家去請接生婆。然而此時小穗在房間中已經(jīng)痛得快要暈厥,安荷雖然有心相救,卻毫無經(jīng)驗。幸而仆婦中有兩人自告奮勇,說是可以幫忙,相思急促道:“先準備好熱水刀剪手巾,不要等著接生婆來了卻什么都沒有!” 說罷,便帶著那兩名仆婦來到床前,又迅速安排其他小丫鬟各自準備待產(chǎn)用具,眾人雖覺事出突然,卻也沒有慌了手腳,頃刻間聽從安排,紛紛離去取物。 年長的仆婦見楊明順還在房中,便上前道:“男人們不能留在房中,還請出去等著?!?/br> 楊明順怔了怔,面帶悲戚望向床上的小穗。 小穗此刻已被陣痛攪得如受酷刑,哭著叫了一聲“明順別走”便無力再說。相思看看楊明順,又看看小穗,低聲道:“他就在房間外面等著,不會丟下你走掉?!?/br> 小穗這才含著淚點頭,楊明順無聲地望了她一眼,慢慢走出了房間。 房門被掩了起來。 一陣陣的呼叫聲刺入他的耳,他的心。 而另一邊的宿昕則急切地招來手下,取來一封又一封的拜帖,令他們速速前往城中各處,將事先約定好的眾人全都請到此處。 楊明順無力地坐在臺階上,看著宿昕的手下匆忙離去。過了一會兒才道:“小公爺,我家大人什么時候才能回京?” 宿昕回過身,慢慢道:“昨日聽聞訊息,說是掌印棺槨即將抵達京城。如此算來,你們的督公,應(yīng)該就快回來了?!?/br> 第205章 原先安靜閑雅的院中滿是小穗的呻|吟聲, 楊明順呆滯地坐在臺階上, 既無法不聽又無法平靜, 雙手抱頭,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宿昕看了看他, 一時也不知楊明順和小穗是怎樣的關(guān)系, 只是覺得有些奇怪。他走到楊明順身邊, 問道:“出來的途中可還順利, 就是按照先前計劃實行的嗎?” 楊明順聽他發(fā)問,這才收了收心神,低著頭道:“就像督公先前在密信中安排的那樣, 所幸一切都還算順利,不然我們也沒法逃出宮來。只是……”他停頓了一下, 帶著幾分焦灼道, “就怕金玉音在萬歲回宮后搶先告發(fā), 編排謊言,那樣的話我們好像也拿她沒有辦法?” 宿昕道:“她現(xiàn)在知道小穗跑了,必定是不會善罷甘休……” 正說話間, 房中小穗的呻|吟聲更加明顯, 楊明順緊張地站了起來,朝著房間急走幾步, 卻又只能無奈地停在了門口。 忽而房門一開,一個丫鬟急急忙忙奔出,楊明順連忙抓住她問道:“里面怎么樣?” “我也不知道,就見她掙扎得厲害!”丫鬟沒空細說, 一扭身子朝著廚房跑去。 楊明順急得恨不能入內(nèi)查看,正在這時,接生婆被仆人領(lǐng)著匆匆奔來,來不及跟宿昕說話,一頭就鉆進了房間。這院門還未關(guān)上,前面又傳來管家的招呼聲,隨即有人進來稟告,說是鄒侍郎已到。 “我去前面,你留在這里?!彼揸空f罷,整頓衣衫便往前去。 剛進廳堂,便見吏部侍郎鄒縉拱手而來,“小公爺,剛才您府上家丁來報,說是有緊要事情立即需要商議?” “對,鄒侍郎還請隨我來?!彼揸孔隽搜诱埖氖謩?,將鄒縉領(lǐng)向后院。 前些天他已經(jīng)分別拜訪過數(shù)名朝中大臣,說是有事相托,但時機未到,還請他們到時一定駕臨私宅,細細商議。 如今吏部侍郎鄒縉首先趕到,宿昕將他直接帶入后院,鄒縉一路疑惑,耳聽得房中又傳來女子痛苦的呼喊聲,不禁發(fā)問:“小公爺,這是怎么回事?” “里面正在生養(yǎng)?!彼揸恐缓唵握f了一句。鄒縉疑惑不解,追問數(shù)句,宿昕卻只道:“等其他大人到來之后,我一并向各位解釋。” 鄒縉滿心疑問,卻也只能在院子里等待。沒過多久,又有數(shù)名朝中重臣陸續(xù)抵達,彼此相見后都大為意外。又過了一會兒,前面來報說是駙馬都尉喻澤到訪,宿昕忙出去將他接了進來。 喻澤正是承景帝胞妹永清公主的駙馬,以前和宿昕也并不十分熟悉,如今被邀請過來說是赴宴,進了后院卻見眾臣或站或坐,神情茫然又百無聊賴,而正房之中又有女子痛苦叫喊,亦是大惑不解。 “宿小公爺,您這是鬧的哪一出?”喻澤仔細打量了宿昕一番,“莫非府上出了什么事情難以解決,可也犯不著叫那么多朝臣到此吧?” “各位還請稍安勿躁,其實我今日盛情相邀,只是讓大家做個見證。”宿昕才說了一句,就聽院門外傳來管家的吆喝聲:“魯大人到!” 說話間,一名面容端方神情肅然的中年男子已大步踏來,眾人見了連忙行禮。 “怎么,小公爺不是說有要事單獨相談?卻為何在此聚集了那么多人?”魯正寬望著院中情形,皺眉問道。 這魯正寬原來與鄒縉一同都是孫太傅門生,還在太傅府中當面痛罵過江懷越。他曾因耿直清介得罪了上級而被貶出京城,后來因在地方政績顯著,又被召回朝堂,如今已是文華殿大學(xué)士,內(nèi)閣成員之一。 宿昕見他到來,這才環(huán)視一圈,向諸多朝臣拱手作禮。 “諸位大人,就像剛才所說,我宿昕今日將你們請來,是為了讓各位做一個見證。此事非同小可,單單我一人就算竭力陳述,萬歲也未必能夠相信。但各位都是朝廷棟梁,深得萬歲信任,由大家在此親眼目睹親耳所聞,他日共同力證,相信萬歲就算大感意外,也不會聽信小人搬弄是非?!?/br> 駙馬喻澤忍不住道:“小公爺,你這里什么都沒有,就一名婦人在房中待產(chǎn),要我們這些人過來到底見證什么?難道是見證她生孩子不成?” 宿昕笑了笑,道:“駙馬說的沒錯。今日請各位前來,就是為了同時見證,那房中女子生下孩子?!北娙藝W然,宿昕此時后退一步,朝著背對眾人站立的楊明順道:“小楊公公,還是請你過來,跟他們說個清楚?!?/br> 楊明順這才緩緩轉(zhuǎn)身,走下臺階。 鄒縉和駙馬喻澤首先認出了楊明順,當下覺得事態(tài)非同尋常。楊明順走到這群議論紛紛的朝臣面前,雙膝一跪,向眾人磕頭行禮,眼含沉重之情,緩緩道:“諸位大人,這房中即將誕生的,是當今萬歲的親骨rou?!?/br> “什么?!”“萬歲的親骨rou?難道房內(nèi)的是金賢妃?”“她怎么可能出了太液池啊?” 一時之間,院中眾臣議論紛紛,而當楊明順在喧嘩中說出“房中的女子并非金賢妃,而是永和宮的宮女”之時,眾人更是一片嘩然。 有人當即質(zhì)疑:“宮女怎么可能在外面生孩子,小公爺,你平日不拘小節(jié)也就罷了,這種事情千萬不能道聽途說引以為信!” 宿昕正色道:“我宿昕就算再隨意,也不會在這關(guān)乎皇家血脈的事上開玩笑。楊明順是御馬監(jiān)的人,小穗就是他剛才親自從太液池那邊救出來的,還能有假不成?” “什么,從太液池救出來?”眾人越發(fā)糊涂。 楊明順這才強忍悲傷,將小穗身上發(fā)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述說了一遍。大臣們在他說的過程中就已經(jīng)顯露難以置信的神色,等他說完這一切,眾人面面相覷,沒有一個愿意相信聽到的事實。 “且不說萬歲是否會臨幸一名寂寂無名的宮女,就算是真的,金賢妃自己也懷有身孕,又何必做下這樣天理不容的事情?” “正是,她這樣冒險行事,一旦東窗事發(fā)便是大難臨頭,金賢妃素來知書識禮,怎么會如此糊涂?!” “還有你說的那個女子,她腹中的胎兒確實是萬歲的骨血嗎?這口說無憑,尋常妃子若是得幸,都是清清楚楚記載在簿的呀!” 魯正寬則向宿昕求證:“小公爺,你素來不太愿意參與政事,為什么今日會出面將我們召集到此,這事國公爺是否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