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亨說著目光就落在謝瑜揚和林雨時的身上。

    “我從京城一路回來，遠處不說，咱們這三郡十六州干旱了大半，再遠的地方我沒去，只怕也不太好?！备吆嗾f著又喝了一口酒，“有些窮的地方，已經(jīng)開始賣兒賣女了?！?/br>
    這話他說得平平靜靜，聽到林雨時的耳中卻是如同炸雷一般。

    賣兒賣女？！

    生活在后世的林雨時從未經(jīng)歷過這樣的事情，最多也就是在網(wǎng)上罵兩句人販子活該千刀萬剮，無論如何是想不明白怎么有人舍得把親生的兒女給賣了。

    謝瑜揚大約是看懂了她的表情，只淡淡說了一句：“把孩子賣了，孩子好歹還有一條生路。不然就只能一家人等死?！?/br>
    這話比高亨說得還要平靜，帶著一股子說不出來的冷意。

    林雨時愣了愣，半響嘆了一口氣。

    一頓飯吃得沒滋沒味的，不是林雨時手藝不好，而是在座的五個人，就算不是各個心懷天下，可是說起這些事情來也提不起太大的精神。

    高亨頓了頓才道：“我也買了一批糧食，不過沒放在稜縣，放在了渝州?！庇逯荽蟛糠址秶几珊盗耍綍r候怕用糧的地方也不少。

    他說著看了一眼謝瑜揚，又看了看李喆祁，最后咬牙道：“到用糧的時候我就直接捐出去，就說是你們兩個讓我?guī)兔λ瓦^去的?！?/br>
    好歹在渝州知州跟前露個臉，兩年半后的秋闈也多些把握。

    “高老板不用帶上我。”謝瑜揚道：“我這邊且有糧食呢。”人情不是這么用的，謝瑜揚既然有糧食，也想好了怎么做，自然不愿意隨意用了這份人情。

    高老板點了點頭，“也行?！?/br>
    這事兒就這么定下了。飯菜五個人吃得干干凈凈，余下的一些殘湯，林雨時全部拌了糠皮喂雞子了，至于那鍋雞湯，第二天下了兩碗面條，兩個人也吃得干干凈凈。

    到了六月底的時候，城里的氣氛就緊張起來。林雨時和孫氏開的那兩個糧店就不再賣細糧了，全部都是粗糧雜糧，價格還是壓得低低的。比起城里其他糧店的價格，她們這價格幾乎算是沒有漲。

    因此，他們的店生意也特別好。那些買不起細糧的人都來買了粗糧，買不起粗糧的干脆就買雜糧。

    甚至有些人都開始買糠皮之類的東西了。

    糧食用rou眼可見的速度少下去，等到少了一半的時候，終于到了七月底。

    那些人配著野菜樹皮和粗糧雜糧、糠皮度過了一個夏天，等到七月底天氣漸漸涼快起來，雨下得卻還是少得可憐。

    玉米耐旱，但是也架不住這么干旱。

    柏楊村周邊各村因為有水車和水庫的原因，倒是沒有災荒到顆粒無收，可收成也不算好。山上的野菜也都快被挖沒了。

    至于其他地方，就更慘了。有的甚至都沒舍得下種，把留的種子都當成糧食吃了。

    這些東西，都是林雨時在街頭偶爾聽人說的。

    稜縣涌入了不少討活兒干的人，然而林雨時這邊自從收了邊氏兄弟在內(nèi)的十五個人之后，連帶他們的家屬都一并收下，這會兒安排了那些女人、孩子們曬干菜，做醬料，已經(jīng)是沒事找事做了。

    再收其他人，她就算愿意收也沒有地方安排了。更別說火鍋店生意一直都不溫不火的，只能算是勉強夠本?；疱伒昀锏娜诉€提心吊膽，就怕林雨時把他們給辭退了，因此干活格外的賣力。

    林雨時倒是沒多想什么，只要熬過了這個夏天，等著天氣冷了這火鍋店照樣賺錢。大旱傷筋動骨的是那些土地里刨食兒的人，那些吃得起火鍋的富戶也就是九牛一毛而已。

    這些人她用得順手了，自然不愿意這么遣散了，然后等到生意忙起來再瞎折騰。

    為了穩(wěn)定人心，她七月底發(fā)工資的時候還給每個人填了一袋麥子。袋子不大，一袋也就是五斤的量，不過這點兒意外所得就如同強心針一樣讓所有人都精神了起來。

    林雨時笑著道：“這段時間店里生意不太好，但是大家同心同力，我這個當老板的也不能裝作沒看見。這是給大家的福利，希望之后的日子里，咱們風雨同舟?！?/br>
    這話半文不白的，在場的人不見得都聽明白了，不過林雨時話中的意思他們都是懂的。因此各個心懷感念，發(fā)誓要更用心干活來報答林雨時的恩情。

    林雨時只覺得這是穩(wěn)定人心的小手段，全然沒想到會因此俘獲一批忠心。就連著隔壁倉庫里的人她也都發(fā)了獎金，這些人全部管吃管住，林雨時干脆就每個人多給了一百文錢，孩子也多發(fā)了十文錢當零花。

    一時間所有人都歡欣鼓舞，林雨時笑瞇瞇看著人都散去各自干各自的活兒，這才把目光落在了一直沒走的邊野身上。

    邊野有些不自在地動了動，轉(zhuǎn)而才道：“有個事情想跟姑娘商量下?！?/br>
    林雨時對他很是滿意，聞言就示意他坐著說話。

    邊野早就發(fā)現(xiàn)了，這位林姑娘跟旁的人不一樣，不喜歡別人跪，也不喜歡別人低三下四的求人。有事好好商量，她能幫的都會幫一把。

    因此邊野開口就說有事要商量，而不是求她個事兒。

    邊野過去給林雨時倒了杯涼茶，然后才坐到了一邊。他要把說的話在腦子里過了一遍，這才開口：“是這樣的，我們之前還有個兄弟，我和二田出事之后，這兄弟為了幫我們被人給打斷了腿，之后又因為家里沒錢，沒來得及去看就瘸了?！?/br>
    林雨時揚揚眉，沒說話。

    邊野繼續(xù)往下說，“我這個兄弟別的本事沒有，一雙耳朵一對眼是絕對靈的。眼看如今這城里龍蛇混雜的，姑娘要是手頭還有余，不如幫他一把。他就上面一個老娘放不下，之前來過兩次，我?guī)土藘纱斡钟X得不能一直這么下去，應該給他找個活兒干……”

    “所以，你想把他安排進來？”林雨時這才緩緩開口，“耳朵靈，眼睛亮，倒是能放在晚上守著這宅子。加上日子都過不下去了，能拉得下臉來求你，還照看著老娘，也算是孝順。”

    “對對對！”邊野用力點頭，見林雨時不說話這才小心翼翼試探了句，“那姑娘您看……”

    “行吧，你讓人來吧，到時候你來安排。我這里不養(yǎng)閑人。他老娘若是能做些洗洗刷刷的活兒，就也管吃管住，一個月給個兩百文錢?！?/br>
    林雨時說完站起來拍了拍裙子，“邊大，我這塊地方就交給你了。如今是什么世道你也知道，再咱們縣令下定決心不讓流民進城之前，怕是要更亂?！?/br>
    邊野點了下頭，拍了拍胸脯，“姑娘放心，咱們絕對守得住，不會讓人亂說什么出去?！?/br>
    林雨時這院墻原本就建得高，而且還是內(nèi)外兩圈。里面的那圈是邊野知道她囤積了那么多糧食之后建議給蓋的。也沒用旁的人，就是他們那一幫子兄弟日夜趕工給蓋好了。還蓋了一個小二樓，平時有人上去放哨。

    林雨時看過一次就挺放心的，然而邊野還是覺得不夠，天天就折騰著他那幫兄弟干活，把整個院子搞得鐵桶一般。

    事實證明，還是邊野考慮得周全。

    到了八月間，大概是因為秋收歉收的緣故，城里的流民越來越多，各種口音的都有。大致還能聽懂別人說些什么，但是明顯能聽出這些流民不是來自同一個地方的。

    林雨時已經(jīng)不怎么獨子一個人上街了。

    邊野街上流民多，天天一大早謝瑜揚出門的時候先跟著謝瑜揚去一趟縣衙，轉(zhuǎn)頭再回來接林雨時送她去火鍋店，然后他再回去換邊田的班。

    林雨時覺得折騰，然而這樣持續(xù)到第四天她就在街頭看到兩活兒流民為了爭地盤打了起來。她站得遠，有被邊野護在身后，沒有看的太清楚。

    然而，那頭破血流的場景，人被拖走了，地上的血跡拿沙土一蓋所有人都若無其事的樣子還是讓林雨時嚇得臉色發(fā)白。

    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情形，也從來沒想過人命這么不值錢。

    林雨時被邊野護著送到了火鍋店，之后火鍋店里還安排了兩個人看店。其中一個就是邊野口中那個耳聰目明的兄弟，叫耿滕。

    耿滕這人據(jù)說還讀過幾年書，平時就坐在店門口最不受待見的那個位置上，一壺自帶的野草茶，喝得津津有味。林雨時看著覺得他辛苦，有時候還讓人給他端一小碟子點心或者菜。

    都不是什么值錢的東西，不過耿滕每次都起身道謝，然后再坐回去一點點捏著吃。吃了一半就停下，另外一半打包帶走。

    邊薇怕林雨時覺得此人愛占小便宜，就解釋過兩次。

    林雨時才明白過來，剩下的那一半是帶給耿滕的老娘的。耿滕這人孝順不是裝出來的，是真的有他的一口就必須要有他老娘一口。

    林雨時見狀也沒多說什么，只是事后讓人給耿滕上東西就會特意多裝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