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洺，你是不是很早以前就認(rèn)識我？”

    山林間只聞蟲鳴鳥叫，伴著樹枝被風(fēng)吹動時發(fā)出的悉悉索索的聲音。炎夏的酷暑被樹蔭遮擋，沒有了難耐的燥熱，更顯得靜謐許多。

    在這樣的場景下，洺祁驟然聽到時霊的問話，心頭便仿佛驚雷乍起。

    他該怎么回答？

    說不認(rèn)識？以阿時的聰慧，他又如何瞞得過他？更何況，他從來不愿意欺騙阿時，也知道身為初始之神的阿時有著看穿一切虛妄的能力，所以厭惡虛假。若他此時回答不認(rèn)識，即使現(xiàn)在的阿時不會意識到他的欺瞞，但一旦神魂歸位，阿時必回記起自己的謊言。

    可是，說認(rèn)識？想到人類話本里那些誤會、爭吵、憤怒……阿時會不會覺得，自己接近他是別有所圖？

    洺祁的眼神有些飄忽，更何況，他本就對阿時有所圖。他想要阿時的一顆真心，想要那種被人類稱作愛情的東西，想要和阿時相伴至永恒，甚至于，想要阿時這個人！

    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

    洺祁從有意識以來，便只與時霊和法則有過相處。所有的人生經(jīng)驗(yàn)，對于那些復(fù)雜感情的理解，都來自于時霊有意地灌輸和對人類及其他低等生命體的觀察。

    在他心中，在時霊御下的那些真神眼中，在萬千世界普通生靈的想象里，創(chuàng)造萬物的初始之神是慈愛的、博大的，也是神圣的、不可侵犯的。

    他看過時霊的每一次轉(zhuǎn)世，看著他為了一些在他看來無關(guān)緊要的人付出。有過嫉妒嗎？當(dāng)然有。但更多的是惶恐。他在害怕，害怕自己的誕生于時霊而言，也不過是見到弱小時的善意相助。

    越是了解時霊，他越覺得或許自己對于時霊并不是特殊的。

    那些所謂的為了他不得不受盡輪回之苦，不過是他自作多情。

    可是，對他來說，從沒有理智的暴虐中清醒過來看到那雙只倒映著他一個人的眼眸時，時霊于他，就已經(jīng)是神魂中難以分隔的一部分了。

    他慢慢學(xué)習(xí)著這個時霊創(chuàng)造的萬千世界的一切，在他不再的時候慢慢理解了自己心中涌動的那種感情叫□□情。然后慢慢由這種被稱作“愛情”的東西生出了對于時霊不可遏止的占有欲和那些丑陋的、難以說出口的欲望。

    可是這一切，對于時霊來說，會不會是一種玷污？待得他意識到這一點(diǎn)后，他會不會后悔當(dāng)初沒有把貪婪的自己掐死在搖籃里？他會不會，后悔于他的誕生？

    紛繁復(fù)雜的心緒從洺祁腦海中飄過，然而最后，卻只化為了一個點(diǎn)頭。

    “是?！?/br>
    本就無從隱瞞。

    暗色自洺祁的眼底一閃而逝，若阿時當(dāng)真有厭憎自己的那一天，那么，大不了拉這萬千世界陪葬。反正，那些低等生命體中不是有過這樣有句話嗎，“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似是想通了什么，原本束縛著他令他躊躇不前的某種東西驟然消失。他忽略想起本該是自己本能的毀滅時心里不正常的隱痛，臉上帶了有些恣意的神色。

    “真好?！?/br>
    時霊仰頭沖洺祁微笑，眉眼間滿滿都是柔和。

    真好，洺祁，再努力一點(diǎn)吧，努力把自己放到同我并肩的位置，努力展現(xiàn)出真正屬于與我同等的毀滅之神的風(fēng)采。

    潛藏在識海深處的神魂略微上浮了一點(diǎn)點(diǎn)，零星淡金色的光澤溢出，映得識海中流光溢彩。

    噫，好可愛！阿時怎么能這么可愛！

    洺祁被阿時仰頭微笑的動作萌了一臉血，飛揚(yáng)的眉角瞬間彎起，帶著怎么都無法掩飾的、無意識的笑意。而棱角分明的臉上，更是迅速地浮起了一層薄紅，然后一直蔓延到耳尖。

    ——所以，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帥不過三秒？

    待得兩人快到了之前西蒙所說的山洞，洺祁才反應(yīng)過來。

    “阿時，我以前認(rèn)識你，你很高興嗎？”

    “嗯，因?yàn)槲蚁Ｍ芎蜎骋恢币恢痹谝黄鸢　哪晏虝毫?。如果我以前認(rèn)識你，那么即使我死了，以后也還會繼續(xù)和阿時你再會吧。”

    “阿時，你……”

    若不是少年眼中只有澄然而非時光沉淀出的透徹，洺祁幾乎要以為阿時找回了全部的記憶。

    明明什么都不記得，怎么能輕易說出這樣的話來呢？

    他有些怔然，幾乎希望此刻就是永恒。如果，說出這樣的話的，是擁有完整記憶的初始之神時霊該多好。那么，他就可以把他的希望當(dāng)真，然后變成現(xiàn)實(shí)。因?yàn)榘r的希望，也是他的希望……

    “洺？”

    時霊看著洺祁，尾音帶出些疑惑的味道。

    “是我太貪心了嗎？畢竟你是神明的使者，我……”

    看到時霊瞬間低落下去的眼神，洺祁連忙搖了搖頭。

    “不，不是?！笔俏姨澬牧恕?/br>
    無意中看到這一幕的法則：呵呵，不要以為我沒有看到神魂搞的小動作。我一定是看到了假的初始之神和假的毀滅之神。

    第96章 何以橫八荒（十七）

    僅憑借藥物之力，當(dāng)初什么都不懂的西蒙就能夠順利潛入戒備森嚴(yán)的城主府并且全身而退。而今，經(jīng)過了時霊刻意地點(diǎn)撥和指導(dǎo)，以及洺祁的訓(xùn)練——比如把他攆得像條死狗[？汪汪，狗和你有什么仇什么怨？]，他在身手上，顯然有了十足的進(jìn)步。

    再加上暗中潛入對于身為影族的高登·迪福來說，本就是如吃飯喝水般的本能，在兩人聯(lián)手下，那個假扮城主的黑曼族人在山洞外借由各類毒蟲毒蛇以及那些精心提煉出來、殺人于無形的□□布下的屏障，幾乎沒能發(fā)揮任何作用。

    雖然時霊和洺祁兩人已經(jīng)到了山洞外圍，但是他們并沒有踏進(jìn)那些陷阱的范圍。畢竟本就是為了磨練西蒙而交下去的任務(wù)，在沒有超出西蒙和高登能力范圍的意外發(fā)生的情況下，他們再出手相助，未免有些作弊了。

    畢竟，雖然依照兩人的能力，想要將現(xiàn)在把持著巫神殿的那位冒牌貨趕下臺去，其實(shí)并不困難，但若是想完成卡瑞拉的心愿，恢復(fù)巫神殿往昔的榮光，讓洛爾塔大神的光輝重新播撒在這片大地上，就遠(yuǎn)不是一人一“狼”所能做到的。

    巫神殿原本的底子在短短的幾十年間已經(jīng)被路易莎·菲利克斯殺雞取卵的行為敗得差不多了。被玷污的名聲，被摧毀的、作為巫神殿立足根本的靈魂——那種不為任何困難所阻撓，不因任何誘惑所屈服，僅為傳播神明的光輝，拯救每一個生活在苦難中的人們的精神……自奧爾南卡大巫起，由每一代大巫以身作則，每一位巫覡口耳相傳，以最嚴(yán)苛卻也最自由的清規(guī)戒律約束塑造而成的東西，本該是哪怕巫覡們失去一切力量也不該忘卻，哪怕再沒有神明庇佑也足以讓巫神殿立足于世的精神，已經(jīng)由于路易莎·菲利克斯不斷攫取力量的行為一點(diǎn)一點(diǎn)失去了。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財富、名聲、權(quán)力、榮耀……這些東西對于人類來說，實(shí)在是有著太大的誘惑力。如果不曾得到過，那么，或許他們會固守著曾經(jīng)寂寞但偉大的生活。然而，一旦有一天，有人告訴他們，這些事情，本不是你應(yīng)該做的，你應(yīng)該用你的能力，你的幫助，換取那些華美精致的外衣，一旦有人打開了那扇門，那么，一些墮落便不可挽回了。

    可是，巫神殿巫覡們曾經(jīng)獲得的東西有比他們?nèi)缃瘾@得的差嗎？其實(shí)不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