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重新又將那封奏章看了一遍，將大致內(nèi)容硬記下來，方便回府后抄寫。武后一直想著心事，沒有留意到太平的小動作。等太平收拾好奏章之后，武后才對她說道：“你與我一同坐肩輿過去。這樣會快些，省得又讓他們好等。”

    太平應(yīng)了聲是，卻留意到武后用了一個詞，“他們”。

    難道麟德殿中除了薛紹，還有其他人在等候？

    太平一面在心中默記著那封奏章，一面同武后一道上了輿，朝麟德殿中走去。一路上灑掃的宮人們?nèi)监淙艉s，伏跪在地上恭迎武后和公主。想必這些日子武后行事愈發(fā)嚴(yán)厲苛責(zé)，才惹得宮人們一個個地都被嚇破了膽。

    武后忽然幽幽地說道：“你阿耶今日起來，便感覺到頭疼，只怕病情又加重了。”

    自從太子李賢被廢之后，高宗的精神一直有些不好，朝中大事一概交由武后處理，自己大部分時間都留在寢宮中養(yǎng)病。太平記得上一世父親先是服了些丹藥，又做了幾件傷身的事情，讓身體一日不如一日，沒幾年便過世了。她心中難過，便勸武后道：“阿娘還是要多勸著阿耶，丹藥傷身，莫要過多服食才是?！?/br>
    武后搖頭說道：“你阿耶不聽我的話?！?/br>
    太平想起高宗晚年的固執(zhí)，也有些心下悵然。她想了片刻，又說道：“女兒近前得了幾株奇草，看那樣子，很像是書中所說的瑤草。女兒想著，過幾日便將這些奇草交由太醫(yī)署查驗，若真是瑤草，便讓阿耶用上一些?！?/br>
    她記得瑤草的功效是“治百病，服之媚于人”，大約有輕身駐顏的效用。

    武后搖搖頭，并不相信她說的話：“世上哪有什么瑤草，你莫要被宵小之輩騙了去?！?/br>
    太平垂首稱是。

    兩人一路說著話，不多時便到了麟德殿前。武后起身下輿，走入殿中。太平也隨即跟了上去。只一進(jìn)殿，她便微愣了一下。

    那里頭除了薛紹之外，果然還有兩個人，并且都是熟人。

    近前那一位，是本朝汾陰縣男、中書侍郎并太子左庶子薛元超。

    還有一位，是本朝河?xùn)|縣侯、黃門侍郎薛顗。

    ☆、第7章 麟德

    武后高高坐在上首，目光逐一掃過殿中的三個人，不怒而威。

    太平在武后下方擇了一處小案坐好，轉(zhuǎn)頭向薛紹看去。薛紹一身的紫袍玉帶，襯上他不俗的面容，愈發(fā)顯得豐神俊朗。原本按照薛紹的品階，今日應(yīng)該穿深緋色的官袍覲見，而非紫袍；可他前不久才蒙賜了紫袍玉帶，又是以駙馬的身份前來，若是穿著緋袍，反倒不妥。

    武后開口喚道：“薛紹?！?/br>
    薛紹往前走了兩步，朝武后遙遙拱手：“臣在。”

    武后問道：“我聽說昨夜大婚，公主昏睡不醒，你卻不顧，而是堅持行完了大禮，可有此事？”

    太平心頭一跳，轉(zhuǎn)眼向武后望去。武后沉著臉，一雙鳳眼牢牢盯著薛紹，目光凌厲如刀。她心中焦急，便出聲說道：“阿娘，事情不是……”

    “你閉嘴?！蔽浜罅鑵柕匾谎蹝邅恚@得太平又是心頭一跳。

    薛紹一撩袍角，在武后身前跪下，垂首說道：“天后所言分毫不差。臣昨夜行事荒謬，已近鑄成大錯。幸而公主福澤深厚，一夜醒來，已無大礙。如若不然，微臣萬死亦莫辭其咎。”

    武后冷冷地哼了一聲：“你也知道自己萬死莫辭其咎?！?/br>
    薛紹沉聲說道：“微臣自知罪無可恕，亦不敢有半分妄念。幸而公主寬宥，并未怪罪于臣，臣卻不敢自恃恩寵，有悖君臣之儀。如今微臣當(dāng)自縛于宗正寺，聽候發(fā)落?！?/br>
    武后輕輕嗤了一聲：“你倒懂得進(jìn)退?！?/br>
    她略轉(zhuǎn)頭望了太平一眼，又指著殿中靜立的薛元超說道：“薛公，你是薛氏西房的宗長，也是薛紹的從祖，當(dāng)負(fù)有教化之責(zé)。依你看來，此事應(yīng)當(dāng)如何處置？”

    薛元超被武后點名，表情僵了一下。他慢慢走上前去，朝武后遙遙拱手，又慢慢地說道：“此子頑劣，有失君臣大儀，依照宗律，應(yīng)當(dāng)……”

    武后微微揚(yáng)了一下眉，提高了聲調(diào)問道：“應(yīng)當(dāng)如何？”

    薛元超遙施一禮，繼續(xù)說道：“杖責(zé)五十，跪宗廟，罰抄二十遍族規(guī)。”

    “噢，二十遍族規(guī)?！蔽浜鬂M意地點點頭，又說道：“二十遍夠了。念在駙馬年少輕狂，又是初犯，前兩條就算了。今日駙馬回去，就抄二十遍族規(guī)，等候薛公過目。”

    薛元超聞言，大感意外，抬頭望著武后，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

    薛紹亦愕然抬頭，望著武后，又望了一眼武后身邊的太平公主，目光漸漸沉了下來。

    武后又說道：“我曾聽聞，河?xùn)|薛氏三房，素來以西房為貴。平素教訓(xùn)族中子弟，也以西房最為嚴(yán)苛。薛公身為本支宗長，理當(dāng)好生扶持族中子弟，令本支興旺才是?！?/br>
    薛元超一驚，抬頭望向武后，卻發(fā)現(xiàn)武后也在望著他，目光之中大有深意。

    他又施一禮，垂首稱是。

    武后繼續(xù)說道：“河?xùn)|縣侯身為長兄，更應(yīng)該以身作則，兄友弟恭才是。”她這番話說得同樣飽含深意，令薛顗心頭咯噔一聲，亦點頭稱是。想不到武后話音未落，又轉(zhuǎn)口說道：“我聽說，你夫人出身低微，可有此事？”

    薛顗心中驚得無以復(fù)加，不知道武后存了什么心思，也不知道該如何應(yīng)答才好。后來還是薛元超暗地里踩了他一腳，代他答道：“回天后，河?xùn)|縣侯夫人姓蕭，出身蘭陵蕭氏?！?/br>
    “噢，蕭，蘭陵蕭?！蔽浜筻貜?fù)了兩次，略一點頭，目光緩和了些，“薛元超、薛顗退下，我有話要和薛紹說?！?/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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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元超從麟德殿中出來時，冷汗涔涔，已經(jīng)沾濕了里衣。

    薛顗比他好不了多少，同樣有些后怕地說道：“今日天后忽然發(fā)難，幾乎要嚇?biāo)牢?。紹弟所言不差，天后素來寵愛太平公主，又喜歡護(hù)短……”

    薛元超腳步一頓：“薛紹同你說了什么話？”

    薛顗聽薛元超問起，便將昨夜薛紹所說的話一一轉(zhuǎn)述。等聽見那句“只罰我一人”時，饒是薛元超素來從容冷靜，也忍不住嚇了一跳。他等薛顗把話說完，才搖頭嘆息道：“此子早慧，恐怕日后命途有些多舛?！?/br>
    薛顗皺眉說道：“可他還娶了一個公主?！?/br>
    薛元超又搖搖頭，說道：“方才我瞧著公主的神情，對薛紹倒是頗為回護(hù)?！?/br>
    薛顗沉默片刻，終于點點頭，認(rèn)可了薛元超的說法。兩人轉(zhuǎn)過一處回廊，薛顗忍不住又問道：“方才天后忽然問起我的夫人，卻又是為了什么？”

    薛元超瞥他一眼：“如果你夫人并非出身蘭陵蕭氏，你以為天后會讓她和公主做妯娌？”

    薛顗驚得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