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那場大敗，唐軍徹底傷了元氣，足足養(yǎng)了兩年才恢復過來。但就在這兩年的時間里，西域小國紛紛倒戈，吐蕃人趁虛而入，安西四鎮(zhèn)幾經(jīng)易手，安西、安南、北庭、安北四大都護府形同虛設(shè)。等到大唐最終緩過勁來時，已經(jīng)徹底無力回天。

    從那以后，大唐皇帝不斷在邊境軍鎮(zhèn)增兵，又增設(shè)節(jié)度使，試圖重新拿回那些軍鎮(zhèn)，重置都護府和都督州府。只是節(jié)度使們不聽調(diào)遣，又引發(fā)了長達數(shù)十年的藩鎮(zhèn)之亂。再然后……

    再然后，便是大唐無可避免的衰亡。

    她時常想著，若是能提前改變這一切，或許就能稍稍阻攔一下大唐滅亡的步伐。

    怛羅斯之戰(zhàn)是大唐沒落的開始；而大食帝國，則是大唐在這個世界上，最強大也最可怕的對手。

    薛紹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大食？”

    他又問道：“大食國距離大唐，足有萬里之遙，而且并不接壤。公主怎么會……”

    他繼而又想到，若是公主的最終目的是為了大食國，那她很可能會給大唐惹來一個天大的麻煩。

    太平搖頭說道：“你莫要忘了，大食國原本與波斯國接壤，而波斯國的東北方向，又很靠近蔥嶺一帶。大食吞并波斯以后，東抵天竺、西接大秦，跨越了一大片海，又在阿姆河上游與蔥嶺西面，與大唐和吐蕃同時接壤?！?/br>
    她眼中隱然多了幾分憂慮：“若是有一天，大唐與大食忽然開戰(zhàn)……”

    薛紹握住她的肩膀，目光漸漸沉了下來：“只是為了這個念頭？”

    太平輕輕嗯了一聲：“只是為了這個念頭?！?/br>
    薛紹目光變得愈加暗沉，聲音也漸漸沉了下來：“公主莫要異想天開?！?/br>
    “公主如何能夠篤定，大食國一定會出兵北上蔥嶺，與我大唐開戰(zhàn)？退一萬步說，就算大唐與大食終將開戰(zhàn)，也有安西都護府與西域十六都督州府作為藩籬，斷然不能讓大食人進犯長安。公主眼下所思慮的事情，未免太過杞人憂天?！?/br>
    “我……”

    太平只說了一個字便接不下去了。

    這世上除了她，還有誰會相信，大唐與大食終有一戰(zhàn)，而且大唐還會敗在大食人手中？

    莫說是薛紹，就算她眼前站著阿耶阿娘，又或是裴行儉裴將軍，也斷然不會相信她這番話。

    她怔了片刻，聲音漸漸低了下去：“……你只當我今日，從未說過這番話罷。”

    她抬起手，又覆在薛紹的手背上，輕聲說道：“只是無論如何，我已經(jīng)應下了波斯王子，也定會去波斯國走一趟。我擇的那條近道，昨夜也已經(jīng)讓你看過，恰好可以穿越河流上游，繞開沙漠和高原，一路抵達波斯國的邊境。薛紹，我允你，不會胡來?！?/br>
    薛紹松開了她的肩膀，又倏然收回手去，垂落在身側(cè)。

    他低頭望著太平，又一字字地同她說道：“只是無論如何，都請公主不要招惹大食國。大食兵強馬壯，國力并不輸我大唐。若是貿(mào)然沾惹上一星半點，便是個甩不脫的大.麻煩?！?/br>
    若是公主單純是為了去波斯，又有一條近道過去，那倒還罷了。若她有意或是無意招惹了大食國，那他拼著讓天后責罰，也要將公主打暈了捆回到長安去，好生看管。

    太平低低嗯了一聲，又輕聲說道：“但三十年前，大唐與大食并不接壤?！?/br>
    她抬起頭來，望著薛紹，鳳眼中隱然流淌著一片光華：“兩個國家之間，隔著一個強盛的波斯。無論大食想要做什么，都有一個波斯國作為緩沖。若是這回波斯能夠順利復國，那么它將會成為一道強大藩籬，橫貫在大唐與大食之間?！?/br>
    “而我之所以不帶唐軍，就是為了假借他國之兵，揚我大唐赫赫之聲名。”

    薛紹搖頭嘆息一聲：“公主心心念念想要幫助波斯復國，就不怕波斯國坐大？”

    他抬手撫上她的鬢發(fā)，耐心地同她說道：“若是波斯國恢復昔日的強盛，不一定會甘愿做我大唐的臣屬，而且也未必不會變成另一個大食?！?/br>
    他想，太平公主雖然事事思慮妥當，但終究是稚嫩了一些。

    太平微怔了片刻，然后搖頭說道：“不怕?！?/br>
    “因為在波斯國日漸強盛的同時，也會被大唐牢牢掐住命脈。我已埋下了幾道引子，若是日后有必要……可一舉擊潰之。”

    ☆、第34章 近道

    太平收到了長安城的一封回信。

    那封信里字字句句、一筆一劃，全都是阿娘對她的諄諄責罵。阿娘說她非但把心給玩野了，而且居然膽大包天，膽敢在兩軍陣前逞能，而且居然——居然還成功了。

    噯？

    太平支頤想了一會兒，不記得自己曾經(jīng)上過戰(zhàn)場。

    月前她被薛紹用酒迷昏了半個多月，醒來時戰(zhàn)事已經(jīng)結(jié)束，薛紹也被晉封為右武衛(wèi)將軍，可以說是皆大歡喜。只可惜她一番以身誘敵的苦心思量，全都化作了東流水，順著孔雀河浩浩蕩蕩地流進了大沙漠里，從此杳無蹤跡。

    怎么如今阿娘卻說，她曾經(jīng)上過戰(zhàn)場，而且似乎功勞不?。?/br>
    太平心中存了疑惑，便想要去找薛紹問個清楚。在她看來，這件事情多半和薛紹脫不了干系?？墒沁€沒等她走出房門，就接到了安西都護府的傳話，說是裴行儉裴將軍已經(jīng)到了龜茲，并且將軍務(wù)徹底處理完畢，可以騰出閑暇來見她了。

    裴夫人曾經(jīng)懇切地對她說過，裴將軍素來持重，從來不會說出這種失禮的話。

    所以要么是安西都護忽然又看她不順眼，要么就是傳話的胥吏今日吃多了胡椒。

    她思量片刻，換了一身淺紫色的羅裙，乘上都護府的車輦，一路絕塵而去。

    安西都護府今日大門敞開，熙熙攘攘的很是熱鬧。太平舉袖掩著面容，緩步走下車輦，跟著引路的胥吏去了一處明堂。明堂之中端坐著一個人，正是多日不見的裴大將軍。

    裴將軍看上去又蒼老了不少，看來瑤草的效用也并不像傳說中那樣完美無缺。

    太平緩步走進堂中，沖裴行儉微微頷首：“將軍?！?/br>
    裴行儉亦起身半揖：“參加公主。”

    太平緩聲問道：“將軍今日命人帶我到都護府，不知所為何事？”

    裴行儉簡短地答道：“驛館人多口雜。”

    ……原來是因為人多口雜。

    太平剛剛接受了這個理由，又聽見裴行儉說道：“日前臣來到龜茲，聽王都護說，公主想要同俾路斯王子一同去波斯，而且還想要幫助波斯復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