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的冬天格外長，西南的戰(zhàn)事也顯得格外激.烈。

    太平已經(jīng)許久沒有睡過一次安穩(wěn)覺了——雖然她有瑤草調(diào)理身體。

    西南的局勢一日比一日緊張，甚至連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將軍也感覺到有些吃力。西南地勢險峻，與北境的大草原全然不同，就算是有著各種玄奇的手段，也很難盡情施展得開。最要命的是，南方的真臘國和天竺國聽說這位神奇的公主御駕親征，都卯足了勁兒想要見她一面，令她不得不東躲西藏，顯得很是狼狽。

    將近兩年的戰(zhàn)爭，早已經(jīng)讓她習(xí)慣了戰(zhàn)場上的生活。

    一些親信們曾經(jīng)笑著對她說道，公主變得越來越像草原上的雪狼，平素擅長蟄伏，一旦伸出利爪，便能將盯上的獵物全數(shù)撕咬干凈。

    如今這匹雪狼，已經(jīng)盯上了那片皚皚的高原。

    “公主所料不差，吐蕃人在失去頭領(lǐng)之后，確實只能苦苦撐持。”婁師德手中持著一封戰(zhàn)報，一板一眼地對公主說道，“吐蕃大論噶爾·贊悉若多布疾病纏身，已經(jīng)支持不了幾個月了。他們的小贊普因為欽陵將軍被殺，連續(xù)做了半個月的噩夢。公主，吐蕃幾可算是后繼無人?！?/br>
    太平低低唔了一聲，望著火盆中跳躍的光芒，輕聲問道：“有降書么？”

    婁師德頓了一下，許久才說道：“……有?！?/br>
    “吐蕃自稱與大唐是甥舅之國，勸大唐莫要欺人太甚。但是公主，臣以為這些話是不能聽的。昔年吐蕃國做下的那些事情，哪里考慮過一絲一毫的甥舅之義？公主……”

    “我知道了?！碧铰蕴Я颂郑醋鋷煹碌脑掝^。

    她當(dāng)然不會接受降書。

    先前在大草原上，她就從來沒有接受過突厥的降書。

    ☆、第118章 蒼茫雪

    太平靜靜地望著眼前畢畢剝剝的火盆，微微地有些出神。

    吐蕃的降書自然是不能接受的。早在兩國交戰(zhàn)的那一日起，兩國之間便已經(jīng)交惡。但是要怎樣才能速戰(zhàn)速決，在吐蕃人最最出其不意的時候，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還需要好生思量。

    “公主。”婁師德上前一步，低聲說道，“臣聽聞吐蕃人天生便相信鬼神，又與天竺國接壤，對一些怪力亂神的事情深信不疑。公主……公主可還記得波斯國舊事么？”

    太平回過神來，輕笑著問道：“婁公所謂何事？”

    婁師德猶豫片刻，道：“是公主假扮鬼神之事。先前在波斯國，公主以一人之力取得整座城池，鬼神之說功不可沒。微臣想著，是否也能在吐蕃國來上一回？”

    太平怔了一怔：“你要我假扮他們的神女？”

    她微一皺眉，望著火盆中跳躍的火光，有些出神地說道：“您是武官，又親歷過二十二年前的那場大戰(zhàn)，論理，我應(yīng)當(dāng)聽從您的安排才是。但是假扮神女……”

    但是吐蕃人，真的會因此而感覺到心理崩潰么？

    “公主想岔了。”婁師德緩緩搖頭，壓低了聲音說道：“并非是要讓公主假扮神女，而是要在兩軍交鋒時，擊潰對方取勝的心態(tài)。就像是當(dāng)初公主在瓦罕走廊前的行事一般……”

    他將自己心中的計劃娓娓道來，又有些擔(dān)憂地望了公主一眼。公主似乎沒有責(zé)備他的冒犯，反倒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他知道這個計劃大約是會生效的，便垂手退到一旁，不再說話。

    太平思考了很久，最終緩緩點頭說道：“你說得很是?！?/br>
    兩軍交戰(zhàn)前，最重要的便是士氣。

    若是能夠在交鋒時擊潰對方的士氣，那么這群沒有雄獅帶領(lǐng)的綿羊，便會再崴一次腳。等到那時，就算這里地勢險要、大雪封山，就算是……唐軍也未必沒有勝算。

    她抬指輕輕叩了一下案面，輕聲說道：“具體該如何行事，你寫一個章程出來?！?/br>
    婁師德應(yīng)了聲是，然后退出到軍帳之外，大約是去寫章程了。

    太平稍稍偷得了一些空閑，便悄無聲息地溜回到空間里，一面替自己燒熱水想要沐浴，一面提筆給薛紹寫家書。這些天薛紹給她的家書里略微提到了公主府門檻被踏破的事情，她略微想了片刻，認為是阿娘突然登基惹得某些人不快，便想要從她這里下手。但是由于她人在安南都護府，身在長安的薛紹便被sao擾得不得安寧。

    她持著筆桿想了片刻，決定還是等她回到長安城之后，再來處置這些事情。

    空間的荒原上只有她一個人，偶爾可以聽見狼毫摩挲在紙面上的細微沙沙聲。她早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種極致的靜謐，用最快的速度寫好家書，折好放進信封里，預(yù)備和奏章一起送往長安。

    等她從空間里出來時，婁師德的章程已經(jīng)送了過來。

    她略微掃過一眼之后，便吩咐道：“照辦。”

    安南都護府上上下下被她一句“照辦”折騰得不得安寧。好在婁師德這個辦法雖然有些不大靠譜，但效用還是很明顯的。等到冰消雪融的時節(jié)，大唐王旗已經(jīng)安安穩(wěn)穩(wěn)地插在了雪原之上。

    安南都護府和長安城里過來的使者負責(zé)善后，太平拾掇拾掇行囊之后，便同安南都護打了個招呼，快馬趕回到長安城去。數(shù)月的時間不見，她委實是有些想念薛紹了。

    但是還沒等她走出安南都護府的地界，一道圣旨便如同晴天霹靂般砸了下來。

    武皇想要李賢死。

    這道圣旨繞過太平公主和安南都護府，直接傳到了廢太子李賢身邊的官員那里。傳旨官一板一眼地念完圣旨之后，將卷軸一收，比了個請的手勢：“請庶人賢出來罷。”

    李賢身邊侍奉的官員面面相覷，有些訝異地問道：“他不是已經(jīng)去了長安么？”

    “什么？！”傳旨官一驚。

    “前些日子太平公主派人來到這里，說是要接庶人賢回長安城去過一個上元節(jié)，我等便遵從公主之名，讓他到長安城里去了。此時算算腳程，應(yīng)該快到長安的近郊了……”

    他們口中的庶人李賢正騎在一匹高頭大馬上，跟著他的meimei太平公主，一同來到了長安。李賢已經(jīng)有許多年不曾踏進過長安地界了，此時乍然見到長安城的景象，難免會有些感慨。他的太平meimei卻顯得有些焦躁，不時側(cè)過身去吩咐一些什么，間或夾雜著“阿娘”二字。

    李賢走上前去，低聲問道：“這回阿月帶我來到長安，可是因為阿娘想要見我的緣故？”

    太平含糊地應(yīng)了一聲，支使一位宦官抄著小路去往大明宮，對武皇言說此事，然后趁著天色未晚，帶著李賢和簡單的幾位親隨來到大明宮中，面見女皇。

    武皇高高地坐在上首，望著眼前擅自主張的女兒，神色有些不善。

    太平不慌不忙地從袖中取出一封奏章，命宦官遞到武皇跟前。武皇逐頁地翻頁著，偶爾皺一皺眉頭，卻始終不曾說活。等到那一封奏章被翻盡，她才指著身旁隨侍的宮人說道：“你們下去?！?/br>
    宮人們忙不迭退了下去，唯恐觸了女皇的霉頭。

    “阿月?！蔽浠书_口問道，“你將賢帶到這里來，是因為我派人去巴蜀的緣故么？”

    太平無辜地眨眨眼，推諉道：“女兒什么也不曉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