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四
“舅舅!”一個背著深藍小書包的男孩蹦跶著兩條小短腿, 一下子撲進一個年輕男子的懷里。 “小家伙, 又重了!”程默言抱起小外甥, 放在手里掂了掂,“幼兒園伙食不錯啊, 這都胖了幾斤了?” 俞嘉程小朋友平時吃住都在幼兒園,只有周五才會回家,他兩只小胖手抱著程默言的脖子, 奶聲奶氣地問:“舅舅, 怎么是你來接我呀?mama呢?” “你太爺爺今天大壽,你mama很忙,只能舅舅來接啦!” “那我要給太爺爺買禮物嗎?” “你有錢嗎?”程默言打開車門,把小胖子塞進去,捏了捏那rou呼呼的小臉。 小孩打開自己的小書包, 從里面掏出一把零錢:“我有好多!” 可惜耿直的程舅舅不會對兒童說善意的謊言:“你這點錢只能給自己買糖吃, 太爺爺又不吃糖。” 小孩嘟著嘴:“那太爺爺喜歡什么呀?” “恩,大人收禮物喜歡金啊玉啊的, 等你以后長大了有錢再買吧?!背棠砸贿呴_車一邊敷衍小孩。 俞嘉程眼睛一亮,拉開書包最內側的一個小袋, 從里面拿出一根金光閃閃的東西, 獻寶一樣湊到舅舅跟前:“看, 我有金子!” 程默言瞄了一眼, 不在意地轉開目光繼續(xù)開車, 他忽覺不對, 猛地踩下剎車, “嘉嘉,你這東西給舅舅看看?!?/br> 程家的老爺子平時喜好收集古董,程默言耳濡目染下對此也略有涉獵,小外甥手里拿著的竟然是一根飛鸞展翅簪!那釵頭上一只青鸞栩栩如生,雕工之精湛堪稱鬼斧神工,更重要的是,簪身上用隸書刻著一行字:宏元十一年,沈卿贈飛鸞,這是一根古董金釵! “這個東西你哪里來的?”程默言嚴肅地問。 小胖子縮了縮腦袋,不明白舅舅怎么忽然變得有點兇,他誠實地說道:“我撿的?!迸戮司瞬幌嘈?,小孩又補充道,“前天老師帶我們去動物園,我在那里撿的,我交給老師了,但是晚上它又回到我書包里了,我又給了老師,它又回來了,而且老師都不記得我給過她這個,真是好奇怪啊?!闭f到最后,孩子自己都一臉迷惑。 事出反常必有妖。 程默言毫不遲疑就給秦釗打電話,那頭很快接了,程默言把事情經(jīng)過簡單說了一遍,好在俞家的壽宴秦釗也會帶著鹿九出席的,兩人就商定了在俞家會合。 程默言抽了一張紙巾包住金簪,隨手把它擱在中控臺上,小孩眼巴巴地看著,想伸手去夠,被舅舅拍下了小手:“不要碰,這個東西有古怪,可能不是個好東西!” 孩子驚訝地張大了嘴巴,怕怕地說:“那我們把它扔掉吧!” “先不扔,我們帶給鹿九哥哥看過再說。”余程兩家那次血魁事件后,答謝過鹿九好多回,因此孩子也認識鹿九。 程默言繼續(xù)往前開,他很快就發(fā)現(xiàn)不對勁了,余嘉程的幼兒園離俞家只有十分鐘不到的車程,現(xiàn)在下午三點半路上一點也不堵車,按理這個時間早應該到家了,但是他卻一直飛速行駛在這條路上,身邊依然是車如流水馬如龍,往前看去沒有紅綠燈,左右兩邊的樹木不會倒退,往后看后面的車輛與他始終保持恒定的距離,這說明他的車子根本沒有在行進! 可是車內發(fā)動機在轟鳴,他的腳踩在油門上,他明明在開車! 程默言拿過手機一看,果然剛剛通過的電話此刻顯示沒有信號,他不動聲色想著對策,自己倒沒什么,可是孩子坐在車上,上次血魁事件鹿九清洗過一次嘉嘉的記憶,這次要是再嚇著,可禁不得再洗了。 這時嘉嘉忽然驚叫了起來:“舅舅!金子飛了!” 程默言順著孩子的目光看去,只見原本被包裹住卷了好幾層的金簪竟然脫離出紙巾在中控臺上漂浮了起來,那金光燦耀幾乎讓人不能直視,程默言一把將孩子從副駕駛上抱過來,就去開車門。車門意料之中的紋絲不動。 程默言把嘉嘉的腦袋按在懷里,沉聲對那根金簪問:“你是人是鬼?你想怎么樣?” 孩子“哇啊”一聲悶在舅舅懷里哭了起來。 原本橫著浮動的金簪緩緩立了起來,那簪頭晃了晃,像是人的腦袋搖了搖。 程默言努力保持鎮(zhèn)定:“你能說話嗎?你有什么要求可以提,我有朋友精通鬼神之術,可以幫到你?!彼缺磉_著自己的善意,也意在警告對方。 簪子一上一下浮動著,程默言看不懂這什么意思, 這時那簪子緩緩地,以程默言rou眼可見的速度開始拉長,原本只有十來公分的簪子漸漸有一尺長,再到兩尺,還在拉長...... 直到簪頭頂?shù)搅塑嚤谒磐O聛?,又晃了晃,仿佛是在表達中控臺上空間太小,不然它還能再長的不滿。 過了這么久這東西也沒害他們,程默言心里有些放松,他拍著嘉嘉的背,哄著孩子先不哭了,讓孩子換了個舒服點的姿勢,躺在他腿上。這時那金簪飄到窗玻璃上,在玻璃上一劃一劃,那上面竟然顯現(xiàn)出來一行字:愿以身相許,結秦晉之好。 程默言瞪大了眼睛,這只金簪是要嫁給他? “那個......”他吞了吞口水,努力想著措辭,“你在開玩笑嗎?” 人和金簪,那可不是簡單的物種隔離了,那是隔得海了去了!程默言心想,要不先答應了,等見了鹿九再悔婚,這只簪子能拿他怎么樣呢! 金簪又繼續(xù)寫道:以血盟誓,永不背棄。 程默言前兩天剛聽秦穹講了方景行上輩子是晟元宗,楚婉的丫鬟來找他履行承諾的事,當時程默言笑得差點沒滾到桌子底下去,這會見簪子要跟他發(fā)血誓,他就打消了緩兵之計的念頭,要么不答應,要是答應了就不能反悔了。 他小心翼翼地問:“那娶了你,我還能再娶個人不?”天地良心,他上有姐,下有妹,他要是只能娶這個簪子,他們老程家就絕后啦! 金簪搖了搖,快速飛過來,簪頭對著嘉嘉的背影晃了晃,程默言眼睛瞪得更大了,他張口結舌道:“你是要以身相許給我外甥?” 金簪上下晃動,好像是在點頭。 程默言低頭看了看橫躺在自己懷里捂著眼睛不敢看的小胖墩,心里比剛才松動了一下。 孩子跟金簪的隔離應該小一點......吧? 程默言艱難地說:“可他的婚事我做不了主,你總得見過他父母才行......” 簪子又飄回中控臺,直接“啪嗒”一聲躺了下去,好像是在跟程默言說,什么時候答應什么時候就離開這里,不然大家就這么耗著。 程默言看著小外甥心里糾結萬分,這小祖宗看見東西就亂撿,這下好了,給自己撿回一個媳婦了!他小小聲跟孩子說:“嘉嘉,舅舅問你啊,如果你現(xiàn)在必須娶一個媳婦咱們才能回到家,你愿意么?” 嘉嘉把兩只捂在眼睛上的小胖手挪開,看著舅舅殷殷期盼的眼神,懵懵懂懂地點了點頭。 “可是這個媳婦不會做飯洗衣也不能生孩子,除了你跟人打架可以用它當武器其他什么用處都沒有,你也愿意么?”程默言決定跟嘉嘉說清楚利害關系。 孩子立刻噘起了嘴,搖搖頭。 “你看,我外甥他也不愿意。”程默言無奈地對簪子說。 簪子什么都不說,就沉默著。 程默言的手表和手機都停止了時間變動,但他是職業(yè)軍人,憑經(jīng)驗都能估算出自己在車里至少已經(jīng)耗了一個半小時,他寄望于自己久久不歸,會有人出來尋找,尤其他還和秦釗約定過。 他抱著嘉嘉又在車里坐了一個小時。 這時他覺出不對勁了,這個時間理應天黑了,可是外面的天色一如下午,甚至他后面的車輛都沒有動一下。車里的時間和車外是不同步的。 如果車里一天,外面一年,或者車里一年外面一秒,那可就大條了,自己就要跟嘉嘉在這里和簪子對峙到地老天荒么? “舅舅,”嘉嘉的小手撓了撓程默言的臉,“我餓?!?/br> 程默言有氣無力地道:“我也餓,但是我們要么餓著,要么你就得娶個沒什么用處的媳婦,你自己選吧?!?/br> 孩子沉默了,連這么小的孩子都懂娶個沒用的媳婦比回不了家還悲慘,程默言更知道,要是自己真同意這么荒唐的事,他也甭回家了,他老子就得先把他槍.斃了。 又不知道過了多久,孩子餓得受不住,開始哇哇哭,程默言車里除了煙,什么吃的都沒有,他只好試著跟簪子講道理:“你要是把我們舅甥兩個都餓死了,你就哪個都嫁不了了,婚姻大事咱們得好好商量,不能這樣強買強賣不是?” 一道綠色的光芒閃過,中控臺上竟然出現(xiàn)了一只烤雞,油滋滋香噴噴還冒著熱氣,程默言趕緊拿過來,一手掰下一只雞腿先給孩子吃,孩子咬了一口,什么都沒咬下來,“哇嗚”一聲哭得震天響。程默言遲疑著也咬了一口,上下牙齒“嘎嘣”碰在一起,什么都咬不到,這烤雞居然是幻覺!程默言不可置信地扭曲著臉,他簡直有一種把金簪啃進去的沖動! 這他媽真是比讓人餓著還要蔫壞??! 然而事實證明,壞人永遠沒有最壞,只有更壞,繼烤雞之后,中控臺上出現(xiàn)越來越多的食物,香味撲鼻的醬鴨,金黃油亮的大蝦,濃油赤醬的蹄髈,精美漂亮的蛋糕...... 孩子“咕咚咕咚”地咽著口水,程默言看得眼睛都直了,舅甥兩個死死盯著那層出不窮的散發(fā)著無盡香氣的美食,明知道都是假的,還是忍不住伸出手...... 俞嘉程小朋友最先屈服了:“舅舅,我就娶吧,太餓了......嗚嗚......以后我再離......” 程默言一把捂住孩子的嘴,小祖宗,可不能講這話,誰知道這簪子會不會發(fā)飆! 果然那簪子又飄起來,反反復復在玻璃上劃著:永不背棄,永不背棄,永不背棄...... 舅甥倆在車里坐了一夜。無食無水無床無鋪,程默言把外套脫下來給孩子當被子蓋,自己打了一晚上哆嗦。 他也歇了指望鹿九來搭救的心思,一夜了,要是那頭發(fā)現(xiàn)了,早就會來了。 最后是孩子先撐不住了,他趴到中控臺前巴巴看著簪子,那簪子好似被他看得不耐煩還是怎么了,翻了個身,雕著鸞鳳的簪頭朝向里面去。 “要是我娶你,你會聽我話么?”孩子小聲問。 簪子緩緩立著漂浮起來,點點頭。 “那你會變成人么?”孩子又問。 簪子又點點頭。 這下連一直癱在那里閉目養(yǎng)神的程默言都直起了腰,他怎么就沒想到問這個問題呢?要是簪子能化人形,就什么問題都解決了?。?/br> “那你會陪我玩兒么?”孩子又問。 簪子再點頭。 “那好吧。”孩子重重點頭,“那我就娶你吧!” 簪子緩緩向孩子飄去,程默言心一驚,想起簪子說的“以血盟誓”,趕緊把嘉嘉抱了過來:“你要做什么?” 簪子卻不理會程默言,一道碧綠光芒在孩子眉心一閃,一粒血滴浮現(xiàn)出來,飄進了簪子里。 “嘀嘀嘀”一陣喇叭聲響起,程默言猛然轉頭向外看去,后面的車子在拼命按喇叭,他低頭看手表,竟然是昨天他剛給秦釗打完電話的那個時間! 難道是做夢?程默言往副駕駛看去,這一看他驚出一身冷汗,嘉嘉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