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他!
陸安迪是跟raymond一起下山的。 在山腰的一個彎道,陸安迪看到了洛依口中那輛紅色法拉利恩佐,極度鮮艷的紅,彷佛魔鬼的披風,從視線中倏然而過。 搖下車窗,雷霆般震動的巨大高速排氣聲浪呼嘯而去,數(shù)分鐘后仍不絕于耳。 “全中國擁有量不超過五臺的超級豪車,并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見到呢,你有什么感覺?” “感覺?…….有錢人的世界我不懂?!?/br> 陸安迪其實想說,誰家旁邊有這樣一輛跑車也真倒霉,肯定不得安寧。 raymond笑了笑:“我覺得有機會的話,你應(yīng)該了解一下。” 陸安迪奇怪地問:“為什么?” “不懂有錢人的世界,怎么為有錢人設(shè)計房子?”raymond聳聳肩,“難道你不知道,鳳凰谷一號就是為真正的有錢人設(shè)計的嗎?” 就像紐約郊外的薩默頓莊園,耶魯大學墓xue般的骷髏會總部,哈佛那外表毫不起眼的鳳凰俱樂部? 那些對陸安迪來說,確實有些遙遠,她只在電影中霧里觀花過。 她的目標,她的理想,她最終的夢想,都沒有那么遙遠。 那是另一個世界。 “raymond,你也是學建筑的嗎? raymond畢竟沒有洛伊那么冷,聊聊天還是可以的。 “你說呢?” 陸安迪誠實地:“我覺得不是?!?/br> raymond頗有意思地扭頭看了她:“為什么?” “只是感覺?!标懓驳舷肓讼?,“在建筑師這個行業(yè)上,你和洛總監(jiān)給人的感覺很不同,你們……似乎不是同一種氣質(zhì)?!比缓笏盅a充,“當然,洛總監(jiān)和別的設(shè)計師也不同?!?/br> raymond像個日理萬機的總裁助理,有時他似乎比洛依更忙,而同為建筑師,洛依與穆棱也是不同的。 她想象中優(yōu)秀而純粹的建筑師,大概就是像穆棱那樣,在專業(yè)問題上專注、投入、嚴謹,對職業(yè)的熱愛由心而發(fā),擁有寬泛而深刻的審美能力,卻在審慎克制的框架上展開理性優(yōu)雅的創(chuàng)造。 但是洛依不同,他的作品不多,但往往驚才絕艷,他的人,給人的感覺則更復(fù)雜,也更不可捉摸。 洛依對她說,如果你不曾站在三千米的高度自由俯瞰,你的心胸與見識就無法承載三百米高的大廈。 但陸安迪知道,能站在三千米的高度上自由俯瞰,所見一定不止大廈。 蒼鷹的視覺可以從三千米的高空俯視任何細小的獵物,他的內(nèi)心,一定比鷹更廣闊遼遠。 當他站在懸崖迎風四顧,他的視野也一定容納了比建筑更多的東西。 這是她心中強烈的直覺。 “你的感覺蠻準,但也不是那么準。事實上,我的學業(yè)是在倫敦大學完成,讀的確實就是建筑,不過我更喜歡計算機和攝影……你剛剛也看到那些紅色的鷹了吧,它們發(fā)出一串尖嘯,差點將你嚇倒,是因為那時它們正緊追著幾架攝影師遙控著的無人機,那些鷹們幾個回合就將它們?nèi)看蛳铝藨已?,場面真是精彩!?/br> 陸安迪嚇了一跳:“你的無人機也被打掉了?”她記得raymond也是提著無人機出去的。 “當然不是!你掉到洛總監(jiān)懷里的時候,我的就在你們兩百米范圍內(nèi)工作,根本沒有被發(fā)現(xiàn)。” 被打落的那幾架,雖然已經(jīng)是民用消費市場上最好的頂級機型,但比起他手上專門為軍事偵察用途設(shè)計的這一款還差得遠,尤其是強大的監(jiān)測隱蔽性能和自動導航……當然了,這些陸安迪沒有必要知道。 “呃,話說,要不要我回去發(fā)一個角度絕好的截圖給你?”raymond的笑容依然人畜無害,“洛總監(jiān)和女孩子親密同框的機會可不多?!?/br> “不用!”意識到自己的反應(yīng)有些激烈,陸安迪嘆了口氣,“…….算了,沒用你就將所有有我的鏡頭刪了吧?!?/br> raymond抿嘴笑了笑,沒有再說話。陸安迪略感尷尬,覺得需要轉(zhuǎn)移一下注意力。 這時汽車已經(jīng)快要駛下山腳,離鳳凰谷一號已經(jīng)有些距離。雖然這里依然林木郁蔥,充滿山野氣息,但遠遠望去,地平線上已依稀可見密集的城市建筑。 “對了,raymond,其實我一直有個問題想問你?!?/br> “哦,什么問題?” “洛總監(jiān)的辦公室里…….不,洛總監(jiān)為什么會用云天美地的咖啡杯?” “你問這個,是因為那套杯子是你做的嗎?”其實raymond也一直很想知道,這會不會就是洛依對陸安迪另眼相看的原因之一? 雖然他一向認為,洛依肯特別照顧陸安迪最重要的原因,還是因為穆棱。 “不,不是因為那套杯子……是因為云天美地的設(shè)計者,一直是我投身建筑設(shè)計的動力與夢想。” 黃昏的山嵐已經(jīng)開始在山腳彌漫,陸安迪的眼中也浮起夜霧一般的色彩,“你知道嗎,我大學本來讀的專業(yè)并不是建筑,而是會計?!?/br> 會計? 能畫出那種氛圍微妙的圖畫的人居然會是讀會計? “我確實看不出來,穆棱說你對數(shù)字一點都不敏感!”raymond是真的很意外,“這中間應(yīng)該有些特別的故事吧,能告訴我嗎?” 他看過陸安迪畫的圖紙,所有數(shù)字全部用中文標示,因為用阿拉伯數(shù)字她會出錯!這一點,大概也只有穆棱能夠容忍吧。 “沒錯,是會計。因為從小到大,我mama都告訴我女孩子最好有一份穩(wěn)定而安靜的工作,所以考大學的時候,我的志愿報了會計,而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有一種先天性的閱讀缺陷,叫失讀癥?!?/br> 陸安迪看著窗外車道一側(cè)不斷掠過的樹木,樹木與樹木之間的間距快速而規(guī)則地運動著,就像不斷向前延伸的命運。 你循規(guī)蹈矩地走著,有時是身不由己地走著,以為一路都是這樣的風景,并不知道何時眼前會出現(xiàn)一個偶然的轉(zhuǎn)折。 轉(zhuǎn)折是那些偶然掠過的風景,美麗但轉(zhuǎn)瞬即逝,一刻歧途風光之后,多數(shù)人會重歸舊路,再次踏上原來的征程,有人卻會被這一瞬的風景所指引,做出另外的選擇。 “大一暑假的時候,我兼職的陶藝店老板告訴我,有一個年輕的建筑師找他手工制作一套咖啡杯作為樣品房套間的陳設(shè)品,他要得很急,但是要求很高,我按圖紙的說明熬夜制作了模具,修改了幾次材質(zhì),聽說客人最終很滿意。” “不過,因為他到店里來的時間我都不上班,所以我始終沒有見過他……” “后來,陶藝店老板給了我一份邀請函,原來那位建筑師的作品叫云天美地,是政府出資扶持的一個廉租房項目,邀請函上說,政府將邀請所有設(shè)計者來參觀項目的落成典禮?!?/br> “因為是在周末,所以那天我也去了,但我沒有參加什么典禮,因為我一到那里,就被那里的房子迷住了!” “它們建在郊區(qū)的半山坡上,雖然面積很小,但每一個戶型都有巧妙的分割與采光,建筑的外形也充滿了視覺的獨特感,你絕對看不出這是廉租房……至少,我并沒有見過多少比它更特別又更順眼的房子?!?/br> “一樓展示房的布置也非常好,我看到了種著蔬菜和櫸木的小院子,原木拼接的餐桌,休閑的咖啡杯和質(zhì)樸的茶具,陽光直射入窗戶,植物的點綴從室內(nèi)延展到室外,有一些甚至是自然生長的山花野草,使我想起大山深處的爛漫。” “這是真正為有需要的人設(shè)計的房子,我想我一生的夢想,大概就是與我最愛的親人住在這樣一所小房子里,上有云天,下有美地?!?/br> 有人說過,每一顆心靈都在尋找一個棲息的地方,那樣一個小巧而溫馨的安身之所,大概就是她內(nèi)心最大的向往與夢想吧。 “自從那一次后,我就立心要學習建筑設(shè)計,希望有朝一日能建造出這樣的房子,正好我的學校有建筑系,之前我還經(jīng)常偷偷去旁聽過他們的美術(shù)課?!?/br> “后來,經(jīng)過了許多波折,我終于成功轉(zhuǎn)系成為一名建筑設(shè)計專業(yè)的學生,直到今天……終于來到gh工作。” 這其中的艱辛與波折令人唏噓,但陸安迪不會說出來。 任何理想都需要努力和付出,今天能坐在gh的建筑師,他們付出過的努力也不會少。 這詳盡而富有感情與詩意的描述總算讓raymond明白了些什么:“所以其實你想知道,云天美地的設(shè)計者到底是不是洛總監(jiān)?” 陸安迪卻搖了搖頭:“不可能是洛總監(jiān)。” 這斷言又讓raymond覺得意外:“你為什么如此肯定?” “因為我也搜索過那個項目的設(shè)計者,是一個工作室,我沒聽過那個工作室,網(wǎng)上也搜索不到它的任何資料,應(yīng)該是個沒有名氣的工作室,絕對不會是gh這樣的大公司?!?/br> 一個廉租房項目,大概也給不起gh那跟名氣一樣傲視同業(yè)的昂貴設(shè)計費吧。 “哦,那我很好奇,你為什么不直接問你的陶藝店老板?我想他應(yīng)該留有客人的電話號碼吧?!?/br> 陸安迪支起手肘,將腦袋撐在窗邊:“確實有這樣想過,不過那時我又覺得,他是誰也許并不那么重要,我對建筑一竅不通,就讓他一直成為我的目標與夢想,不也很好嗎?” 后來再去問,老板說,已經(jīng)將電話刪除了,不過她也沒有什么太多遺憾,如果她真的能成為一名建筑師,總有一天會知道對方的存在。 在gh驟然看到那個杯子,她也有過深切的激動與沖動,然而,她很快就清醒地明白,洛伊終歸不可能是她要尋找的那個人。 raymond卻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那你現(xiàn)在又為什么要問?” “因為無聊??!你不覺得跟洛總監(jiān)一起工作,壓迫感都很大嗎?”說完又覺得有些不妥,“唉,你不要告訴他,我不是說你,我只是說我自己……” 陸安迪捧著腦袋,神情很是苦惱,“也許是因為差距實在太大,我時常搞不懂他在想什么,他交待我的工作,我也不知道是為什么?!?/br> 穆棱讓她做事,不一定會告訴她怎么做,但一定會告訴她為什么要做,但洛依不會。 好吧,看電影聽音樂會畫概念稿這些也就算了,這次一番折騰后又讓raymond帶她到另外一個地方畫圖又是為什么? raymond嘆了一口氣,他覺得陸安迪有時還真是心大:“那我現(xiàn)在到底要不要回答你的問題?” “什么問題?”陸安迪的思維終于又跳了回去,“呃…….洛總監(jiān)的杯子到底是哪里來的,是別人送的嗎?” 或者老板私下把人家的設(shè)計賣給了別人生產(chǎn)? 或者那個工作室后來又做了這樣的杯子? “洛總監(jiān)就是云天美地的設(shè)計者,你撞倒的那個杯子,就是你親手做的。” 陸安迪猛然扭頭,力道之大,幾乎要掙脫座位上的安全帶:“這不可能!” “那時他剛剛從eth畢業(yè)回國,云天美地是他的處女作,一年后他才進入gh?!眗aymond說,“你可以直接去問他,他一定不會否認?!?/br> 陸安迪突然雙手掩面。 初次見面的冒失,如閃電劃過夜空般的驚艷,他帶她去包扎傷口,在天臺上指導她畫圖,給她繼續(xù)留在gh的機會,他帶她到鳳凰谷一號聽夢幻般的音樂會,將她帶到懸崖上,教導她用危險去體會距離和空間……那些點點滴滴如潮水般涌上心頭,與她心底中默默記念的某個影像怦然重合,一切仿佛有了另一種意義。 洛依竟然真的就是她多年的偶像與夢想! 他已經(jīng)在她夢中活了許多年!伴隨著她種種的艱難與挫折,掙扎與奮斗,痛苦與甜蜜。 而當她真正見到他,她卻一直在告訴她自己,這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