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一直開到一點鐘還沒完，照慣例下午兩點半再繼續(xù)。陸安迪抓緊在筆記本上記完洛伊的最后一個意見，還沒來得及抬頭，一個高大的身影從散會的人流中逆行過來，熱情地向她打招呼：“嗨，安迪小師妹，好久不見啊?！?/br>
    是韓棟。

    確實好久了，自從上次實習生會議前打了一個照面，一直都沒有再在公司里碰到過，一想到人家特地加了自己的微信，自己卻從來沒有主動聯(lián)絡過，陸安迪就頗有些不好意思：“韓師兄，好久不見，最近……忙嗎？”

    這尷尬也太明顯，韓棟哈哈一笑：“忙啊，平時我在公司的時間不多，這回開會難得碰上，就一起吃個飯吧，我已經(jīng)等了很久！”

    陸安迪條件反射般抬頭望向洛伊，韓棟馬上轉(zhuǎn)過臉：“哎？洛總監(jiān)，我跟你助手吃飯沒有問題吧？呃……如果有時間的話，不介意一起去？”

    全公司上下，沒人敢隨便跟洛大總監(jiān)套這種近乎，因為被拒絕會丟臉。

    想跟他一起吃飯的女人不知有多少，男人也很多，不過他一向只與raymond同進同出，據(jù)說raymond不在的時候，他就連飯都懶得出去吃。

    洛伊果然一臉淡漠：“下班時間自由活動，不過我今天沒時間，下次吧。”

    他說“下次”，已經(jīng)是很給面子，很客氣了。

    “哈哈，那我就等下次了。”韓棟毫不介意，“安迪，走吧，我知道有個地方的麻辣小龍蝦比狀元街的美麗十三香還好吃，而且上菜夠快！”

    陸安迪收起筆記本，看到洛伊已經(jīng)起身，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問：“洛總監(jiān)，需要我打電話幫你訂個外賣嗎？”

    “不需要?！?/br>
    洛伊一秒都沒有停留。

    他走得很快，因為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

    三分鐘后，他在總監(jiān)辦公室里打通了raymond的電話，第一句就單刀直入：“穆家來的是誰？”

    “穆棱的三叔，穆正青?！?/br>
    穆正青？洛伊頗感意外，穆正青是穆家里與穆棱關(guān)系最密切的人，但卻是最不可能代表穆家利益的人，這個人身份微妙，如果來的是他，還不一定跟穆家有真正關(guān)系。

    “他和穆棱見面了嗎？”

    “還沒有，穆正青第一個要見的人，并不是穆棱。”

    “是誰？”

    “你猜?！?/br>
    洛伊的臉黑了黑。

    raymond說：“是卓鈴霖，他一到上海，就獨自去了小商山?！?/br>
    穆正青去見卓鈴霖？

    洛伊更加意外：“他為什么去見卓鈴霖？”

    卓鈴霖跟穆家有什么關(guān)系？

    “暫時不清楚，他們在室外見面，監(jiān)控攝像頭離得很遠，他們交談的時間也不長，不過我已經(jīng)把視頻調(diào)了出來，如果有什么發(fā)現(xiàn)，會第一時間告訴你。”

    raymond那邊明顯地停頓了一下，“roy，我剛剛收到一些隱約的消息，穆家和穆棱的事情可能要比我們想象的復雜一點，不過你不用急，穆正青訂了一個星期的酒店，就在穆棱住的洛城一號公寓旁邊，他們一定會見面，如果你介意，我可以從別的渠道查，如果你不介意……算了，你自己決定吧?！?/br>
    洛伊沉默了許久。

    “不要介入穆棱的個人隱私，從別人身上查吧，這是底線。”他緩緩道，“不論穆家想干什么，他都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希望他憎恨我?！?/br>
    raymond也嘆了一口氣：“知道了，他是你的真愛?！钡攘宋迕腌姡瑳]有回應，他大概也可以想象洛大少的臉色，馬上機智地跳了一個話題，“陸安迪怎么樣，她還好用吧？呃，雖然她不一定會主動陪你吃飯……我還是替你訂了你最喜歡的海鮮芝士焗飯和老火龍骨湯，雙人份，十分鐘后送到?！?/br>
    大概他沒有想到，陸安迪已經(jīng)跟別人吃小龍蝦去了。

    洛伊冷冷說：“你最好連晚餐和宵夜一起給我訂了?！?/br>
    “你今晚要在公司加班？”raymond有些詫異，洛伊不是不會加班，但他很少在公司加班。

    “世嘉廣場后天遞交投標方案。”

    “嗯，世嘉那邊我會隨時跟進的，公司這邊，你自己應付得過來嗎？”

    洛伊冷笑：“你要回來幫我畫圖？”

    “那可不是我的專長，你知道的，我?guī)湍阕銎渌虑楦袃r值?！眗aymond嘻嘻一笑，“陸安迪不用加班吧，周越山那個女孩怎么樣，我讓她陪你吃飯？”

    洛大少毫不意外地掛了電話。

    狀元街是陸安迪那所大學旁的一條小吃街，美麗十三香是街上最火的小吃店，專做麻辣小龍蝦，物美價廉，味道一流，當然環(huán)境也就那樣了，去的都是在校學生。

    兩人現(xiàn)在坐在陸家嘴最貴的商業(yè)大廈里，環(huán)境好是好，不過價格就沒那么美麗了。

    韓棟其實是個粗中有細的人，點了單，看到陸安迪還翻著價格牌，馬上就體貼說：“現(xiàn)在是我請你吃飯，等你成為gh正式員工后，一定要請我回狀元街吃一頓，哎，大學畢業(yè)后就沒回去過了，好懷念。”

    陸安迪也不笨，如何不明白他的善解人意： “好啊，如果我能順利留在gh，十頓也沒問題?！?/br>
    雖然跟韓棟總共只見過三次面，但她不會忘記第一次他將衣服披到自己身上時的溫暖。

    有些人會不會對你好，其實第一次相處已經(jīng)可以知道。

    韓棟收了玩笑，認真問：“你沒有把握嗎？”

    “我聽說gh每年實習生的考核，不是快題，而是方案，現(xiàn)在考什么也不知道，把握是真的說不上?！标懓驳舷肓讼耄\實地說，“尤其是聽了今天這個設計師例會，我才知道，自己真的什么都不會，真的好渺小?！?/br>
    “新人都這樣，你以為學校什么都可以教會你？不過你有兩個很厲害的老師，多請教他們就好了。”韓棟停了停，“穆先生和洛總監(jiān)不會不管你吧？”

    他說的“管”，自然是指實習生考核這回事?？己酥贫瓤雌饋砗芄?，但在社會上打過幾年滾的人都知道，任何事情都沒有絕對公平。

    陸安迪笑了笑，搖了搖頭，穆棱是個君子，可能不屑做這樣的事情，洛伊城府太深，她不清楚自己對他有多大價值，她不想猜測他們。

    而且在她的內(nèi)心深處，還有一絲清高的不屈：難道建院畢業(yè)出來的學生，就真的沒有絲毫競爭力嗎？她為什么就不能靠自己？

    但她不會說出來，然后質(zhì)問別人的關(guān)心與善意。

    幸好這時小龍蝦和菜都來了，韓棟不再繼續(xù)這個話題，忙著擺好桌子上的碗碗碟碟，陸安迪突然一拍腦袋：“槽糕，我忘了叫上楊蓉一起了！”

    韓棟奇道：“楊蓉是誰？”

    “一個想請你吃飯的女孩子，概預算的?！标懓驳馅s緊開始打廣告，“身高一米六五，皮膚很白，帶個文藝范的黑框眼睛，呃……，端莊大方，斯文秀氣?！?/br>
    端莊大方可能有點美化，但楊蓉不開口的時候，斯文秀氣還是有的。

    韓棟又是一聲“哈哈”：“今天來不及了，等下次吧！”

    心中卻想，你這個小師妹真是可愛，你介紹女孩子給我，也不會先問問我有沒有女朋友嗎？

    這方面陸安迪確實單純，而且她并不擅長給別人拉關(guān)系，不過當開始十指油膩，滿嘴麻辣地大嚼小龍蝦的時候，再談其他話題就順暢多了。

    “韓師兄，你本來是讀建筑的，為什么會去讀土木的研究生？而且土木出來不是做結(jié)構(gòu)嗎，為什么會跑到施工去？”

    “建筑師有兩種，一種做方案，一種做施工圖。方案太耗腦，我沒那個創(chuàng)意，施工圖又太悶，受不了?！?/br>
    “那做結(jié)構(gòu)工程師呢？”

    “你今天不是看到了嗎，建筑師再苦逼，也能壓制結(jié)構(gòu)工程師啊?！?/br>
    “做施工難道不辛苦嗎？”

    “辛苦，不過我喜歡跟人打交道多過畫圖紙，你有空多到工地走走，才會真正明白你建的房子不是空中樓閣，一個項目只有從它真正動工的那一刻開始，才有真實存在的意義。”

    看著陸安迪的眼神，韓棟也有一些感慨，“你知道嗎，百分之九十以上建筑學畢業(yè)的學生，最終都成為不了你看到的那種建筑師，所以我放棄了?！?/br>
    “哪一種？”

    如果是指洛伊這一種，就算做不到……其實也還可以接受吧，這個行業(yè)沒多少個gh這樣的公司，設計總監(jiān)就更少。

    韓棟卻說：“不是洛總監(jiān)那種，是可以做出設計方案，在會上匯報自己的項目，并且最后這個項目可能落成的那種，比如周越山。”

    “那其他百分之九十五的人都做什么？”

    “畫圖工。我就說gh吧，每年從各所高校招幾十個實習生，全放在方案組，實習過后留下來的大概有五六個，但不用一年，還留在方案組的就不會超過一兩個，這個比例放大到整個行業(yè)，也不會差太多?！?/br>
    “為什么？”

    “因為做方案要求高，壓力大，還需要天賦與熱情，不適合的人都會被調(diào)去做施工圖。不過做施工圖雖然比較悶，沒有什么發(fā)揮余地，但好處是壓力比較小，收入也比較穩(wěn)定，像你今天看到的世嘉廣場，周越山花了差不多一個月時間準備方案與投標，萬一沒中標，他和他的團隊就都沒有這個月的分成與獎金，一分都沒有……而那些畫施工圖的，都是已經(jīng)通過了的方案嘛，不用冒這個風險，好歹是一分耕耘一分收獲。”

    原來建筑師是這么殘酷的一種職業(yè)，陸安迪確實是沒有想到。

    不過讓她再想一次，也不會改變什么，在上海這個地方，哪一行都一樣殘酷。

    “韓師兄，我還想不了那么遠?！?/br>
    或者說，她是想得太遠，遠得就像個夢想。

    “開心些，其實我很看好你！建筑師做得好都是前途無量，總有一些人能去到金字塔的上面。” 韓棟塞了一只掰好的龍蝦給她，“洛總監(jiān)的眼光手段一向厲害，穆棱也不是隨便將就的人，你能周旋于他們之間，普通人都做不到，就憑這一點，你已經(jīng)強過gh百分之九十九的人！”

    陸安迪啼笑皆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