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勝寒覺得很開心，很高興。

    因為他最想見到的兩個人，今晚都會出現(xiàn)在蘇河灣別墅。

    而洛伊的早到，簡直讓他受寵若驚。

    對這個年輕俊美的建筑師，他早已經(jīng)沒有什么非分之想，能進出鳳凰谷一號，輕輕松松地壓著史威廉的人物，確實不是他應該隨便招惹的。

    但這不妨礙他隨時表達熱絡。

    “洛總監(jiān)，聽說你和史公子昨天拼酒，居然沒有輸?shù)簦媸亲屛掖蟪砸惑@！”

    別看史威廉外表斯文，但他真正的酒量就像他八面玲瓏的手腕一樣深藏不露，這一點有同樣愛好的高勝寒是清楚的。

    洛伊笑了笑：“能讓史公子喝得滿地找牙，也算不辱沒高董送來的好酒?！?/br>
    史威廉想贏他，那是不可能的。

    作為世界上最先進的藥廠之一的股東，他有一種實驗室專門研制的解酒藥，可以在極短的時間內(nèi)迅速分解人體中百分之八十的酒精，必要時用一用，是一項戰(zhàn)無不勝的黑科技。

    當然，史威廉肯將訂單給他，絕對不是因為賭輸酒。

    這種人，怎么可能真的幼稚。

    高勝寒端起酒杯，十分認真地說：“洛總監(jiān)，我那發(fā)小的酒量不好，看人的眼光更比史公子那種人物差太多，若有不敬之處，還請洛總監(jiān)看在我的份上，多多擔待一些?！?/br>
    洛伊與他碰了碰杯：“高董請放心，我的承諾一向有效?！?/br>
    在高勝寒替他搭史威廉這一條線的時候，他就承諾過 ，日后會放韓松庭一馬。

    就看他韓松庭拎不拎得清了。

    月光濛濛灑落蘇州河的時候，韓松庭來了。

    落座后，他第一句是責問：“洛總監(jiān)，既然是公司的事情，為什么不在公司談？”

    這是一個下馬威，面前這個人永遠那么高傲、優(yōu)雅、目空一切，不但在公司與他分庭抗禮，還隨時隨地仿佛高他幾個階層。

    但不要忘了，他才是gh的總經(jīng)理。

    “因為我去你的辦公室，會覺得太壓抑，你來我的辦公室，也不會太舒服?！甭逡撂鹧垌戳艘谎墼鹿庀氯缃z帶一般凝止的蘇州河，冷冷不帶煙火氣息，“這里風景寧靜美麗，比較容易讓想不開的人放開心懷?！?/br>
    韓松庭霎時臉色鐵青。

    gh最好的辦公室就是洛伊的那一間，他自己的辦公室雖然最大，但絕對沒有那種三面俯瞰陸家嘴的霸氣，這也是讓他一直耿耿于懷的事情之一。

    對方提起這一點，就是在諷刺他在公司的地位名不符實，心胸狹窄！

    高勝寒嘆了一口氣，把手輕輕放在他肩膀上，再替兩人倒酒：“既然都來了，大家好好先把話說完?！?/br>
    洛伊風輕云淡地掂起酒杯。

    因為他知道自己接下來提出的交易，韓松庭一定無法拒絕。

    .

    陸安迪萬萬想不到，九間堂那一晚，竟然就是她在gh與洛伊的最后一次見面！

    那晚之后的三天之內(nèi)，她打過一次電話，洛伊沒有接，她就沒有再主動聯(lián)系他。

    工作郵件他也沒有處理，因為她自己的郵箱沒有收到任何抄送。

    她以為他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不想被人打擾，也許是設計，也許是別的什么事，過兩天就會回來。

    但這個下午，行政部來了幾個人，帶隊的還是行政部總監(jiān)！

    “你就是總監(jiān)助理陸安迪吧，洛總監(jiān)已經(jīng)正式離職，我們要封存他的電腦資料和辦公室里的公司檔案與物品，請你協(xié)助處理。”

    仿佛晴天霹靂，陸安迪懵了很久都回不過神來，“你說什么？怎么可能，他前幾天還在工作。”

    “他辭職了。”

    洛伊辭職了？

    辭、職、了？

    天崩下來，她都沒想過！！

    三十分鐘后，陸安迪走到通往天臺的那道門，卻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被鎖得死死的。

    也難怪，剛剛才出過楊蓉這單事情，公司哪會不謹慎些。

    她只好在廊道里直接撥電話，拿起電話的時候，手還是抖的。

    “方jiejie，嗯，我是安迪，洛總監(jiān)……他辭職了，這是真的嗎？”

    方梓君是人力部總監(jiān)，如果洛伊辭職，她肯定會知道。

    方梓君反問：“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他沒有告訴過我，這幾天他都不在公司，電話也沒有接?！标懓驳细械浇^望，“方jiejie，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方梓君奇怪地沉默了一下，忽然問：“公司對楊蓉撤訴了，你知道嗎？”

    “我知道，她告訴過我?！彼蚰莻€電話，也是因為很想親口感謝他。

    “楊蓉好像跟你關系不錯……”方梓君說，“你是不是找過他？我是說洛總監(jiān)——”

    陸安迪心里泛起不安。

    “我確實找過洛總監(jiān)幫忙，但這……跟他辭職有什么關系？”

    方梓君嘆了一口氣：“因為這件事，預算部總監(jiān)引咎辭職，圖紙上簽過字的設計總監(jiān)也引咎辭職，結果是公司董事局秘密視頻會議決定的，詳情我不清楚，但按照gh的傳統(tǒng)，有高管引咎負責可以不追究下屬的責任。兩個總監(jiān)陪葬，安迪，你真是……”

    方梓君差一點沒吐出“紅顏禍水”這幾個字來。

    陸安迪瞪大眼睛，不可能，她是求過洛伊沒錯，他是答應過她幫忙沒錯，但不可能是這樣??！

    不，洛伊絕對不會做那樣的事！

    他跟楊蓉根本沒關系，他跟她……也絕不會是他這么做的理由。

    “他真的就這樣走了嗎，那世嘉廣場怎么辦？他是方案建筑師和總負責人！公司連幾千萬的合同都不要了嗎？”

    她就像個溺水的人，總想抓著點什么。

    “跟世嘉的補充合同都已經(jīng)簽好了，全部由穆棱接手，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br>
    這個“他”，當然指的是洛伊。洛伊辭職的時候，是連合同一起交的。

    這么大的項目，剛簽完合同就更換總建筑師，作為甲方的世嘉居然肯爽快點頭，也是令人意外。

    還有另外一些事，她沒有告訴陸安迪，比如那個引咎辭職的預算部總監(jiān)，一直以來與多個材料供應商有說不清的關系，在這個職位期間讓公司損失的絕對不止區(qū)區(qū)幾百萬。

    她是韓松庭的心腹，知道洛伊開出的條件，就是他走的同時，裁掉這個預算部總監(jiān)。

    至于楊蓉，不過是彩頭。

    韓松庭一直諸多顧慮沒狠下心做的事，洛伊替他促成了。因為比起咬著牙將那位預算總監(jiān)和相關關系連根拔起，他更不能忍受洛伊在gh與他分庭抗禮。

    至于洛伊為什么突然離開gh，就像他為什么要動這個預算部總監(jiān)，沒有人知道。

    就像當初他突然空降gh，背景也是個謎。

    最后方梓君又嘆了一口氣：“像洛總監(jiān)這種人的行事，我們這些普通人都沒法猜測。安迪，你也不想太多了，至少gh還有我，還有穆棱在呢?！?/br>
    ……

    “喂，安迪，你有沒有在聽？”

    “別想多啦，有事來找方jiejie我！不然我打電話給方睿姿那個小妮子——”

    “我沒事。”陸安迪放下電話，身體靠著墻邊慢慢滑落，然后蹲在那里。

    他竟然、真的，就這樣走了。

    連一通電話，一句解釋都沒有留給她。

    她，到底算什么呢。

    三天后。

    某大廈頂層高端露天咖啡廳。

    洛伊包下了整個營業(yè)場地。

    因為這是數(shù)年以來，他們真正第一次正正經(jīng)經(jīng)地坐在一起，他不想被任何人干擾。

    穆棱凝視著他：“你為什么會突然離開gh？”

    洛伊主動辭職，最高興的應該是穆家，但是他卻高興不起來。

    有什么事，能讓一個建筑師突然放棄手上所有工作，說走就走？

    沖冠一怒為紅顏是無稽之談，為公司揮刀斬蛀蟲舍身取義這種事他也是不信的，除非有讓他不得不走的人或事。

    但又有誰可以這樣逼他？他知道，至少穆家是做不到的。

    洛伊笑了笑，唇角如一朵冰花綻放，“因為gh有你啊?！?/br>
    穆棱真是被他氣到，臉偏了偏，根本不想說話。

    “我為gh花過許多心思，能拿到世嘉的大項目也不容易，如果交到別人手里，我還真的不放心。

    “但你不一樣，我們曾日日夜夜一起推敲方案，工作后又大部份時間都在同一間公司，沒有人比你更了解我?！?/br>
    洛伊收起玩笑，正色說，“我們都是正正經(jīng)經(jīng)對自己的職業(yè)負責的建筑師，我的工作由你接手，最合適不過?！?/br>
    一套歪理！

    你一個月前就已經(jīng)開始讓渡總監(jiān)權力，也是早有預謀吧。

    “其實gh雖好，但畢竟是個十分商業(yè)化的公司，對一個有野心的建筑師來說，并不是一個長久的追求?！甭逡两又f，“所以我會離開一段時間，到世界各地轉(zhuǎn)一轉(zhuǎn)?！?/br>
    這算一個理由，但不是這個時點上的好理由。

    穆棱嘆了一口氣：“你約我出來，就是為了說這些嗎？”

    洛伊或者有不想讓他知道的原因，而且以他現(xiàn)在的立場，其實也不適合過問太多。

    但他還是關心他。

    曾經(jīng)是志趣相投性命相交的朋友，他們空出了彼此的位置，除了對方，沒有人能夠填補。

    “當然不是，還有你女朋友卓霖鈴的事情?！?/br>
    洛伊卻忽然轉(zhuǎn)了話題，“陸安迪休假兩周回來后就沒有去過小商山醫(yī)院，但你知道，每個周末，她都會去一次紅坊嗎？”

    “她是去打聽一個雕塑家和一件雕塑作品的下落，因為這兩者，跟你女朋友的自殺有莫大關系?！?/br>
    穆棱十分震驚。

    這件事，他不但沒有陸安迪清楚，甚至沒有洛伊知道得多！

    “卓小姐兩年前跟你分手后，精神狀態(tài)一直不是太好，后來她在紅坊認識了一個行為極端的雕塑家，據(jù)她推測，那個雕塑家為了做出一件驚天動地的作品，把自己澆在了一堆混凝土里，原型就是伯恩瓊斯畫中的皮格馬利翁?！?/br>
    “在她自殺的前一天，有人將這件雕塑的照片寄了給她?！?/br>
    林家棟的報告認為這是刺激她突然自殺的原因，史密斯的意見也支持這種分析。

    “但是陸安迪沒能得到任何有用的線索，因為那個雕塑家在策劃這個作品的時候，就做了相當周密的布置。我花了一個多月的時間，終于查到那個雕塑的下落，就在上個星期，從一個專門炒作藝術品的收藏家手里買下它，將它運了回來，放在紅坊我原來的工作室里?！?/br>
    洛伊將一個密封的檔案袋推到他面前，“這里有那張照片，雕塑家的資料，主治醫(yī)生的詳細報告，心理專家的意見，還有我紅坊工作室的鑰匙。看完之后，你可以決定怎么做?！?/br>
    “作為小商山醫(yī)院的實際控制人，我濫用私權，泄漏患者信息，但我相信，你會諒解。”

    他抬起雪中曜石般的眼眸，像冰雪一樣冷傲，也像雪中的星火一樣溫暖熾熱，“穆家絕對不敢在小商山醫(yī)院做什么，這一點你可以放心。你有任何需要，都可以第一時間找我?！?/br>
    穆棱的手放在檔案袋上，第一次感覺有千鈞之重，如果說卓霖鈴是他生命中最重要之人，那么時間再往前一些，洛伊也是。

    “你就不問一問，我和穆家的協(xié)議到底是什么？”

    洛伊說：“是什么？”

    “在你離開gh的時候，作為一名建筑師接替你的位置，讓gh順利過渡?！蹦吕庹J真說，“除此之外，我不會為了穆家的利益，違背自己的意愿做任何事情?！?/br>
    洛伊說：“我知道?！?/br>
    穆棱很意外：“你知道？”

    “你并沒有那么容易受脅迫，如果僅僅是為了卓霖鈴，我想你更寧愿接受我的幫助?！甭逡琳f，“所以我也一直在奇怪，你為什么會答應穆家?！?/br>
    在這個世界上，穆棱可能是最了解他的人，反之亦然。

    溫潤如玉，只是他最吸引人的外表，如果面對脅迫，他絕大多數(shù)不會選擇順從。

    “因為我有個從小很照顧我，供我生活、讀書、留學的叔父，他像我父親一樣不愿意沾染家族生意，憑自己的興趣經(jīng)營一個畫廊，也賣些古董珠寶，我一直很尊敬他。但是他上次來的時候，卻告訴我，他那個畫廊和珠寶生意根本不賺錢，這么多年來，其實是家族的長輩一直在背后供養(yǎng)我，給我優(yōu)渥自由的生活，讓我選擇自己喜歡的職業(yè)，做自己喜歡的事情，為了還這個人情，所以我答應了，這是我欠穆家的?！?/br>
    原來如此。

    洛伊完全可以理解。

    他們本來就是背景相似的人，只是穆棱生性淡泊，而他比較強勢，所以造就的局面如此不同。

    在穆家人的眼中，穆棱是一顆閑置的棋子，該用的時候才用，而在洛氏某些人眼中，他卻是一枚欲除之而后快的釘子。

    所以他淡淡說，“那我很高興，做完這件事后，你就自由了。”

    穆棱卻說，“其實暫時回歸穆家，也有一些好處，至少我知道了一些從前我不知道的事，比如你，比如……思嘉。”

    程思嘉的自殺，一直讓他內(nèi)疚，是他將她帶到洛伊身邊，讓她經(jīng)歷了從天堂到地獄的痛苦。

    這也是他和洛伊之間無法化解的裂痕：那次遇險之后，洛伊突然變得很冷淡，不再理睬她，甚至在她忍受不了痛苦自殺后，他也不肯去看她一眼！

    那個喜歡笑，活潑、美麗的程思嘉，從此變成得一蹶不振 ，行尸走rou、了無生氣，而他的冷漠絕情，一直讓他耿耿于懷。

    直到最近，他才知道了一些他從前不知道的事情，雖然隱隱約約，但不妨礙他推測真相。

    他直視著他的眼睛：“她是不是跟我們那次雪峰遇險有關？”

    這一次，洛伊沒有再隱瞞。

    因為沒有必要了。

    “沒錯，是她將我的位置發(fā)給了那些想置我于死地的堂兄弟。雖然我知道那一次她不是故意的，但一想到我或你可能死在那里，我就無法原諒，這就是我不想再看她一眼的原因?！?/br>
    “那你為什么不告訴我？”

    洛伊看著他眼里的痛苦：“因為你這個干干凈凈的圣人，我不想你難過?！?/br>
    那個雪峰上埋了一個炸彈，雪崩了，穆棱為他擋住一塊巨石，救了他，自己卻被困住。他們丟失了所有裝備，穆棱給了他所有食物和熱水，讓他立刻回去找人救援。他徒步走下上千米的雪山，回去再晚一點，穆棱就死了。

    他忘不了他們在雪中的擁抱，穆棱堅定地讓他走，卻微笑著相信他會及時回來。

    他真的很害怕，在走出直升機的那一瞬間，就看到在雪地里已經(jīng)失去呼吸的穆棱。

    為此他永不原諒，哪怕她血染白雪！

    穆棱一聲喟嘆：“我還是要謝謝你。”

    侍者送來了兩杯咖啡。

    阿爾卑斯山地下三千尺噴涌而出的礦泉水，42.5c的溫度。

    彼此都熟悉的味道，還有那些回不去也忘不掉的時光。

    洛伊說：“不用謝，我也有事情要拜托你。在我回上海之前，請你照顧替我陸安迪?！?/br>
    他讓她這么特殊，他走了，恐怕她也不會好過，還是在穆棱那里最合適。

    穆棱放下咖啡：“你真的關心她？”

    洛伊不動聲色：“我沒法帶著她走，總需要有個人照顧?！?/br>
    穆棱真是忍不?。骸澳阕栽倢h了如指掌，風吹草動都逃不過你的眼睛，難道就真的不知道，在行政部封存你辦公室的那天，她就已經(jīng)離開了gh嗎？”

    她跟著遞了辭職信，公司即時批復，連方梓君都攔不住。

    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跟洛伊一起走。

    陸安迪……走了？

    洛伊手里的咖啡晃了晃。

    這個消息，實在令他太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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