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這里!再來一瓶伏特加!” 拿固定工資的服務(wù)員不是長久之計,這幾天吳肖只要有空閑就站在吧臺看趙曉龍調(diào)酒,白天休息的時候,趙曉龍也會抽空去家里教他基本動作和搭配知識。 他有些后悔早幾年沒有跟著趙曉龍學(xué)習(xí)這門技術(shù),所以,現(xiàn)在只能加倍的努力。 林秀替那桌客人點了單,取了一瓶伏特加放到吧臺上,示意吳肖送過去。 吳肖環(huán)視一圈,發(fā)現(xiàn)其他人都在忙著,便端起酒走去了那桌。這間酒吧是會員制,所有消費都是直接從會員的卡上劃掉。他將酒放到桌上,遞出簽名器和筆。 “這是您點的酒,請您在這里簽名?!?/br> “簽?zāi)膬海磕闩e這么高我怎么簽?”男人仰靠在卡座沙發(fā)里,上身挪都沒挪一下,只眼珠子滴溜溜的在吳肖臉上打轉(zhuǎn)。 同桌的兩個人哈哈大笑,揶揄意味昭然。 男人煞有其事看著吳肖,道:“你彎彎腰,靠近一點?!?/br> 吳肖忍著沖鼻的酒氣,俯身將簽名器又往前遞了遞。男人這才接了筆,一邊劃著名字,瞥向他胸口的黑色名牌。 “我是眼花了嗎?這么極品的臉蛋,居然掛了個黑牌。這難道是酒吧的新營銷策略嗎?” 旁邊的人嘖嘖道:“這你就不懂了,端著也是種魅力,先把胃口吊上去,身價可不就跟著漲上去了!” “那邊就有個現(xiàn)成的例子,剛來時不也是黑牌嗎,摸一下手都要跳腳。看看,如今可不就換上黃牌了,混的那叫一個如魚得水!” “這位帥哥,別板著個臉,要不你直接開個價,我們幫你把名牌換了!” 吳肖撿起被扔到桌上的筆,眼都沒抬一下。 “請慢慢享用?!彼D(zhuǎn)過身,腳剛剛抬起來,一只手便從后面捏了他一把。 吳肖將邁出去的腳收了回來,回過身慢慢看了一圈,眼睛定在了之前點單的男人的左手上。 “您剛剛是用這只手摸我了嗎?” 一桌人始料未及吳肖的反應(yīng),還在嘴邊的輕佻弧度齊齊僵住。倒不是被吳肖的氣勢震住了,凡是這里的會員都對酒吧的制度一清二楚,隨便你玩的多瘋,跟誰玩都可以,唯一不能碰掛著黑色名牌的員工。 開幾句黃腔過過嘴癮的不是沒有,真正上手的還真沒有。 不管你多有錢,什么背景,壞了規(guī)矩,就要被會員除名,以后都不能再踏入這間酒吧一步。 這不是膽量和能力的問題,這是面子問題。沒人喜歡丟這樣的臉。 男人惱紅了臉,“不好意思,手滑了一下?!?/br> “那就是摸了?!眳切c了下頭,伸出一只手。“一百塊。” “什么?” “您摸了我一下,一百塊。” “吳肖,你忙完了去一下酒庫,拿幾瓶酒來?!壁w曉龍從吧臺那邊喊了一聲。 吳肖收回手,面無表情的看著已經(jīng)傻住的男人,“不方便現(xiàn)金支付的話,稍后我會直接從您的卡上劃掉?!闭f完,他轉(zhuǎn)身回到吧臺,把托盤和簽名器放下,便徑直朝酒庫的方向去了。 “他沒事吧?”林秀訕訕的望著吳肖的背影。 趙曉龍回過頭,冷冷道,“我好像警告過你,不要找他的麻煩。” “我又不是故意的······而且就他一個人閑著,難道要我親自去給客人送酒嗎?” 這話糊弄別人可以,卻糊弄不了趙曉龍。連他都看出了那桌人已經(jīng)連續(xù)幾天不懷好意的盯著吳肖,何況林秀。 他把調(diào)好的酒遞給服務(wù)生,走到林秀面前。趙曉龍比吳肖要高半個頭,緊貼著站在只有175的林秀面前,身高的壓差讓林秀有些不自在。 “你是第一天來這兒上班嗎?也不懂得規(guī)矩?” 林秀往后退了退,抵住了吧臺。“你別老是對我這么兇,那一百塊我掏了還不行嗎······真是的,我招誰惹誰了!” “你是沒招誰惹誰,但再有下次,別怪我不講情面?!壁w曉龍余光瞥見吳肖從酒庫里出來,立馬轉(zhuǎn)身走回自己的位置,低聲道:“他已經(jīng)很辛苦了?!?/br> 林秀下意識的轉(zhuǎn)頭,吳肖抱了一箱龍舌蘭出來,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過。那一桌客人離開后,吳肖甚至主動過去將那一桌收拾了。 凌晨四點多,酒吧的客人差不多散光了,只剩幾個喝醉在卡座里的,也被服務(wù)生叫了代駕或攙扶著送上了出租車。吳肖幫著打掃收拾完,去后門扔完垃圾回來,趙曉龍已經(jīng)提前下班走了。 林秀追到門口,喊住了吳肖,“龍哥有事提前下班了,讓我把這個給你?!?/br> 他掏出一百塊遞到吳肖面前。吳肖垂眼看了看,接過了那一百塊,“謝謝?!?/br> 林秀原以為吳肖不會要這錢,之前那樣對客人放話也不過是一時氣憤,沒想到吳肖還真的問都不問就收了,甚至連表情都沒有變一下。他想到趙曉龍的警告,到嘴邊的一些話又咽了回去,沖吳肖笑笑,道:“剛才抱歉了,本來不該讓你過去的?!?/br> “沒關(guān)系,在這兒工作都是不可避免的?!眳切ぐ彦X裝進(jìn)錢包里。林秀跟著掃了一眼,錢包里只有幾張零錢,他想了想,道:“你住哪兒?我開車來的,送你回去吧?!?/br> 這個點已經(jīng)沒有公車,路邊倒是停了幾輛等客的出租車,吳肖當(dāng)然不會花錢去坐。他白天找了個在復(fù)印社打字的兼職,每小時二十塊,僅夠他吃飯的錢。所幸走回家也不過一個小時,就當(dāng)是晨跑鍛煉了。 “不用了,我走回去,離這兒不遠(yuǎn)?!?/br> “好吧,路上小心?!绷中泓c點頭,朝自己的車走去。吳肖看著他上了車離去,這才把手插進(jìn)兜里,沿著路往家走。 走到家已經(jīng)快六點了,吳肖定了個八點半的鬧鐘,澡都沒洗就歪進(jìn)床里睡了。 八點,鬧鐘還沒響,吳肖就被連續(xù)不斷的敲門聲驚醒。他睡前沒有脫衣服,胡亂趿上拖鞋去開門,站在門外的人讓他愣了一下。 這個人他認(rèn)識,雖然不常見,卻是莫勻手底下的一個小弟沒錯,以前還是個孩子的時候跟著莫勻收過保護(hù)費,好像是叫小于,還是小魚兒的。 “吳哥早?!毙◆~笑著沖吳肖抬手問了個好,側(cè)身露出了身后一個夾著公文包的中年眼鏡男?!斑@位是飛揚中介的張先生。” 吳肖皺了下眉,“有什么事兒嗎?” “先進(jìn)去再說?!毙◆~不由分說的按住了門把手,推開門,就領(lǐng)著眼鏡男進(jìn)了屋。進(jìn)門后也不理會吳肖,對眼鏡男道:“你先看一看房子的大致格局,給估個價,做個登記。” “等一下!”吳肖一把拽住小魚的胳膊,睡得惺忪的眼瞪得發(fā)紅?!澳銈冞@是在干什么!” “你看你的,不用管。”小魚對眼鏡男點了下頭,慢條斯理的回過身,抽回手,言笑晏晏的看著吳肖道:“莫總難道沒跟你說嗎?” 吳肖努力壓住噴薄欲出的火氣,“現(xiàn)在還不到期限,誰允許你們到這來的!給我出去!” 小魚不置可否的點點頭,“確實。不過也不遠(yuǎn)了,我只是提前帶中介過來看看房子,到時方便交接。” 吳肖猛地僵住,直到這一刻,他才意識到莫勻那天并不只是為了嚇唬他,說白了,他再怎么窘迫甚至絕望,都沒想過這一天真的到來,自己會怎么樣。 他心里再怎么痛恨莫勻,也不得不承認(rèn),他的有恃無恐,潛意識里莫勻的存在是他最后的退路,路的盡頭再黑,他也還能走下去。還一輩子還不完的利息又怎么樣,只要家還在,哪怕磕破頭,流一身的血,他也能咬牙走下去。 可是現(xiàn)在,莫勻真的決心要將這薄弱的后路一刀切斷,他才開始徹底的慌了。巨大的恐懼和無力瞬間襲遍了全身,在這個尚未清醒的早晨,當(dāng)頭給他潑了一腦門兒冰水。 勉強維持的鎮(zhèn)定崩塌,他近乎咆哮的拽住四處查看的中介,連同冷眼抱臂的小魚,瘋了一樣往門外推。 “錢我會想辦法的,我沒說過要賣掉房子!請你們馬上出去!” 中介只是個文弱的中年人,三兩下就被推出了門外,一臉的驚慌無措。小魚把住門,他常年收賬,雖然身材矮小,力氣卻不小,門在他手中紋絲不動。他冷笑著看著暴怒的吳肖,“想辦法?還有十二天就是最后期限,你能有什么辦法搞到這樣一大筆錢?哦,差點忘了,你現(xiàn)在是在酒吧上班是吧?酒吧服務(wù)員的工資夠你吃喝嗎?別搞笑了!看在多年交情的份上,莫總特別照顧你,也已經(jīng)照顧了這么多年了,現(xiàn)在這座房子莫總也會拿出雙倍的價錢,你要是有良心,早該去莫總跟前磕頭感激了。” “你出去!出去!”吳肖渾身觳觫的不停重復(fù)著,推在門上的手指因為用力爆出青筋。小魚說的對,就是因為都對,他才更加憤怒。恨莫勻,更恨自己。 可是再恨,他也毫無辦法。堅持和抵抗都顯得那么不堪一擊。 為什么會這樣?他不止一次的問過自己,甚至想過為什么得病死掉的不是自己,他現(xiàn)在還活著到底是為了什么? 家? 一個只剩了自己,空蕩蕩的家,真的還有堅持的意義嗎? mama去世后,家里的家具他再沒動過,這些都是mama省吃儉用親手一件一件布置的,再怎么缺錢,被錢逼得走投無路的時候,他也沒想過變賣掉任何一件東西。 他就只剩了這座房子和房子里mama留下的記憶了,可是現(xiàn)在卻有人要將這一點僅存的東西都要全部拿走。 良心? 這玩意兒如果值錢的話,他倒是很想賣掉拿來還債,可良心又真正值幾個錢?莫勻會稀罕他那點所謂的良心? “不用急著趕我,我馬上就走,反正房子已經(jīng)看過了。”小魚慢慢松了手,往后站了一步,“吳哥,說句實在的,你現(xiàn)在這么有底氣,也不過是仗著莫總對你的格外開恩,但是我還是要奉勸你一句,是人都有底限?!?/br> 他微微一笑,“收起你那清高的嘴臉吧,你覺得莫總會一直容忍你下去嗎?” “不用送了,馬上我們還會再見的?!彼庥兴傅闹钢搁T內(nèi),轉(zhuǎn)身帶著中介下樓。 手機在屋里瘋狂的叫了起來。 吳肖揉了揉酸痛的眼睛,回到屋里按掉了手機鬧鈴。 十二天,只剩了十二天,別說是全部還款,就連一個月的利息他都弄不來。他到底有什么底氣大喊大叫著還錢? 手機再次響了起來,打來的是復(fù)印社的老板,告訴他今天復(fù)印社關(guān)門一天,他不用去了。 掛了電話吳肖坐在地上,背靠床腳無聲的大笑。 現(xiàn)在連一天幾十塊錢的兼職費都沒有了。還好,還好昨晚意外得了一百塊錢,兩天之內(nèi)還不至于餓死。 多么幸運啊吳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