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莫勻從沙發(fā)猛地站起,看也不看地上的玻璃,一把抓住吳肖的手腕。吳肖猝不及防,被他扯了個趔趄,險些摔坐到地上。 “你干什么!” “放開我!” “你聾了嗎!我讓你放手!莫勻!” 他用力掙脫,然而莫勻即使已經(jīng)很多年不再親自上陣與人拼命,強悍的力氣仍在,他幾乎毫無反抗之力被那只鐵鉗一般的手拖拽著,踩著一地碎片,一直被拖到了浴室。 拖鞋掉了一只,腳掌被碎片割破,嵌進rou里,痛的他幾乎叫出聲來。莫勻看不見,也聽不見,一言不發(fā)的將他甩了出去,撞到瓷磚上,重重的摔在地上。 “你——” 沖出嘴邊的叫罵被兜頭澆下的冷水打了回去,莫勻一只手卡住他的脖子,一只手拽下花灑,用冷水懟著他的臉發(fā)狠的沖著。 冰冷刺骨的水灌進嘴里,眼睛里,吳肖用力睜大眼睛,被扼住的呼吸讓他胸口發(fā)疼,水沖刷著腳底的傷口,亦是疼的不知滋味兒,他越是掙扎,莫勻的手越是用力。 “······你瘋了嗎!放開我!瘋子······咳、咳······” 刀子一般的聲音混合著水聲,逼入耳中,“你說的對,你欠了我的,你就要用命來還!” “光賣.屁股夠嗎?” “不如再求一求你的金主,讓他多給你點錢,一次把錢還清怎么樣?或者還要再多賣幾家?需要我?guī)湍憬榻B嗎?” 莫勻忽然松了手,一巴掌抽在了他臉上。 白色的瓷磚上留下了一道鮮紅的血跡,又被水沖刷散去。莫勻掐住他的臉,迫使他抬起頭,額頭還未及涌出的血混著冷水流進眼睛里,莫勻近在咫尺的猙獰的臉變得模糊起來。 “你······滾!” “真是倒胃口······你就是這樣出去賣的嗎?用這么倒霉的臉,掃興的表情?這樣能洗干凈嗎?”莫勻手指用力,將他的臉掐出深紅的印子,厭惡陰冷的目光從他臉上,落到身上,忽然揚手抓向他的領口。 精致昂貴的布料慘叫著撕裂開來,扣子飛出去打在墻壁上,吳肖瘋了一般掙扎起來。 “滾開!你這個瘋子······別碰我!” 莫勻?qū)⒒⑺こ鋈ィ軓闹虚g斷開,冷水噴出來,嘩嘩的水聲充斥著狹窄的浴室,讓人絕望到窒息。 “滾!”吳肖用力蹬著被扯住的腿,掙扎中滑倒在地上。滴血的腳踹在莫勻的小腿上,啪的一聲悶響,手機從莫勻的衣服口袋里掉出來,砸在了他的肚子上。 屏幕忽然亮了。 再次扼向他脖子的手微微一頓,鈴聲響了,屏幕上顯示的是mama來電。 莫勻蜷了下手指,慢慢壓下劇烈起伏的喘.息,將手機拿了起來。吳肖擦著地面躲開,抖著僵硬的手臂拉起被扯開的襯衣。莫勻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這么短的一瞬間,似乎已經(jīng)恢復了進門前的模樣,接起電話后面無表情的轉(zhuǎn)身出了浴室。 “媽,這么早怎么······張姨?我媽······” “她做噩夢了?” “你先看好她,別讓她亂跑,我馬上回去······” 門從外面砰的一聲關上,將莫勻的聲音隔絕。 吳肖幾乎立刻松出了一口氣,艱難爬起的身子又重重的跌了回去。 好像只是一瞬間,又好像過了一個世紀那么長,直到身體冷的沒了知覺,吳肖才緩慢的眨了下酸痛的眼睛。 被冷水澆灌,被狠毒中傷都沒有想過會哭出來,這一刻卻再也忍不住,忽然淚流滿面,哽咽到失聲。 他一點一點撐著顫抖的身體站起來,才覺腳底疼的鉆心。 地面被血染紅了大半。 他用手ba出嵌進腳掌的玻璃碎渣,扔進馬桶旁邊的垃圾桶里,可是斷掉的水管卻怎么都接不回去了,一遍一遍徒勞的抖著雙手將水管按上去再掉下來,冷水再次噴了他滿頭滿臉,淌進嘴里,冰冷咸澀,還有淡淡的血腥味兒。 從爸爸車禍去世后,mama的精神一直都不太好,那時莫勻馬上就要高考了。莫勻沒有選擇,放棄了高考,辦完爸爸的喪事后就帶著mama回了老家休養(yǎng)。 那幾年mama一直都在老家的精神病院里躺著,最近兩年才稍好一些,被他接回了身邊親自照顧著。他在外面忙的時候,mama就由請來的阿姨在家照看著,像今天這種突發(fā)的情況,隔上一段時間就會發(fā)生,所以沒有意外他盡量每晚都回家睡。 而吳肖,就是他人生中最大的意外。 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 莫勻還記得剛剛與吳肖做鄰居的那個時候,mama從外面帶了一個白生生的小男孩回來,說是鄰居家的孩子,孩子的單親mama下班會很晚,暫時托他們照顧兩個小時。 那時候他已經(jīng)上四年級,小男孩才只有七歲,奶聲奶氣的,生的十分漂亮,見了他還很羞怯的往mama身后躲。他有些煩小孩,mama去做飯讓他帶著孩子玩一會兒,他嘴上敷衍的應了,等mama出去后,胡亂翻出一本漫畫扔給孩子讓他一邊兒去看,就轉(zhuǎn)頭做自己的功課。 大半個小時,孩子沒發(fā)出一點吵鬧的聲音,他幾乎都忘了孩子的存在。中間口渴準備起身去客廳倒杯水,抬頭正對上孩子舉著漫畫書偷偷望著他的眼睛,圓溜溜的大眼,瞳仁黝黑,像是水養(yǎng)的丸子,被他發(fā)現(xiàn)后仿佛驚慌失措的兔子,試圖用漫畫書擋住自己,結果用力過大把書拍在了臉上,鼻頭都拍紅了。 莫勻看著孩子想哭卻使勁憋著淚花的模樣,忽然覺得好像也沒那么煩人,還有點可愛。 那之后他有了個新樂趣,總要把不吵不鬧總愛裝正經(jīng)的孩子惹哭。 一直到上初中之前,孩子都是個哭包,偏偏還一邊哭一邊追在他屁股后面不撒手,一包金魚糖就能泯恩仇。 上了初中之后,長成大男孩的吳肖就不經(jīng)??蘖耍_始青春期叛逆。三天兩頭跟著同學偷跑去網(wǎng)吧游戲廳,被他發(fā)現(xiàn)后連嚇唬帶威脅,才假裝收斂的低頭認錯,偶爾還會掉兩滴眼淚示弱。他卻覺得,那樣也是可愛的。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吳肖就再沒在他面前掉過眼淚,他已經(jīng)不記得了。他唯一記得最后一次吳肖在他面前痛哭,是搬走兩年后再回來,吳肖放學后背著書包在家門口等他到半夜,拽著他的領子質(zhì)問他為什么。 然而從那次之后,也許是兩人很少再碰面,也許是當初的小男孩已經(jīng)長大,到吳肖的mama被查出晚期,吳肖求到他面前借錢被他狠狠鄙夷嘲笑,吳肖都沒有哭過。 就像今晚,被他那樣打罵羞辱,也用力的睜大著眼,沒有掉一滴眼淚。 曾經(jīng)可愛的孩子,在某一刻,已經(jīng)變成了他生命中最可恨的人。 莫勻趕到家時,mama已經(jīng)安靜下來,躺回床上繼續(xù)睡了。 張姨是在起來上廁所的時候發(fā)現(xiàn)mama穿著睡衣光腳開了門要跑出去,安撫了許久才將大喊大叫的mama給勸回房間。 張姨一邊清掃著地上的花瓶碎片,輕聲嘆息道:“夫人大概是又做噩夢了,一直哭,姚小姐也不在,我差點沒看住她要拿了瓷片割腕,給您打電話時,聽見了您的聲音夫人才平靜下來,幸好沒受傷流血······下次您要是不回家,還是提前說一聲吧?!?/br> “我知道了,辛苦了張姨?!?/br> 莫勻用力搓了把僵硬的臉,轉(zhuǎn)身進了房間。吃了藥mama睡得很沉,臉上還帶著已經(jīng)干涸的淚痕,像個受驚的孩子似得蜷縮著,讓人心疼的厲害。 他用熱毛巾一點一點輕輕的替mama把臉擦干凈,就這樣坐在床邊安靜的看著。 張姨來叫他出去吃早飯時,mama還沒醒。他在枕邊給mama留了張字條,也沒吃早飯,在上班前直接出門回了吳肖那里。 到了吳肖家門口,莫勻敲了半天的門都沒有人來開門,拿出電話撥了吳肖的電話,冰冷機械的聲音一遍遍提示對方關機。 說不上是憤怒,還是恐慌,莫勻狠狠踹了一腳門,叫來了開鎖公司。 地上的玻璃碎片并沒有收拾,浴室里一片狼藉,還有未干的水漬和染血的腳印,屋子里卻空無一人。 除了櫥子里的幾件衣服,屋里的家具和其他東西都沒有減少。 吳肖搬走了。 一句話都沒留,只帶走了幾件衣服。 莫勻摔了手機,砸碎了一地家具。 “傷口雖然不深,但我還是建議你去醫(yī)院檢查一下。你的凝血功能有點低,加上長期貧血,受了傷會很麻煩?!?/br> “謝謝大夫,我就是最近沒休息好,吃飯不太及時?!眳切澫卵┬淮┝艘话刖痛┎贿M去了。 “現(xiàn)在還腫的不明顯,下午就該腫起來了,你還是別到處走了,旁邊小超市里有賣拖鞋的,你先買一雙湊合著,趕緊回家躺著休息吧?!贝蠓蚪o他開了藥,一邊說著,抬頭瞥了眼他的臉色,“你這臉實在太難看了,雖然年輕能抗,也不是這樣折騰的?!?/br> 吳肖笑了笑,腳上包著紗布穿不進去鞋,只能先趿著。交錢拿了藥后,到旁邊小超市花了十塊錢買了雙拖鞋換上,從超市出來提著行李包坐上了與家方向相反的公交。 他不知道該去哪兒,出租房還沒來得及找,家也不能回了。 他害怕會再與莫勻碰面,也害怕茫然未知的以后。 清晨的公交車上沒有幾個乘客,坐在最后一排,靠著車窗看著路邊緩緩倒退的房屋,心痛的感覺才一點一點回來,讓人窒息。 如果能就這樣一直坐下去,開到盡頭就好了,他這樣想著,掏出了手機。 開機后蹦出一串未接提醒,全部是莫勻打來的。吳肖差點笑出來,搞不懂莫勻到底在做什么,又要做到什么程度才能滿意。把莫勻的號碼拉入黑名單后,他撥了方子謙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