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醫(yī)生，辛苦了。”

    兩個人從會診室出來，沉默良久，李錚率先道：“我剛才是不是聽錯了？”

    方子謙沒回答他的問題，他們在病房外等了大半夜，已經(jīng)快天亮了，身與心都十分疲憊。

    他道：“吳肖快醒了，先回病房吧?！?/br>
    李錚道：“吳肖他······有什么家人你知道嗎？”

    方子謙搖搖頭。

    李錚想到了莫勻，可下一瞬他就放棄了這個念頭。忽然捂住了眼睛，“我有點難受······”

    “······”

    “明明只見過幾面，都不算熟悉，可是······怎么會這樣？”李錚停住腳，背靠到墻上，“我并不是想要和他怎么樣才覺得接受不了，其實，我一開始確實是挺中意他的，人很帥，也特別純粹不是嗎，可你也知道，我是個受，自從知道吳肖和我可能一樣之后，我就沒再有那個想法了，我只是想和他做朋友。我很喜歡他······可是，現(xiàn)在卻突然告訴我，他得了······就算接受治療也活不了那么久，我······”

    方子謙始終一言不發(fā)。

    兩人在走廊里靜靜的站著，過了一會兒，方子謙道：“你先回去吧，你現(xiàn)在這樣出現(xiàn)在吳肖面前，我想他也會不舒服，治療的事我會先跟吳肖說一說，等你心情平靜了些再過來看他吧。”

    “······那就麻煩你了?！崩铄P想了想，道：“正好，我也有些事要回去確認一下，再來的時候我給你電話······”

    李錚走了。方子謙覺得自己可能太過自信了，站到病房門口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可能并不一定能比李錚做的好，他甚至不知道該用什么樣的表情來面對吳肖。

    李錚的遺憾，他同樣也有，甚至更多。

    要說是喜歡的話，確實是喜歡的。在幾個小時前，他滿心焦急的尋找吳肖時就已經(jīng)確定了，看著車子朝吳肖駛來，他幾乎沒有猶豫片刻腦中一片空白的撲過去時，他承認，對吳肖的喜歡比自己以為還要多，非常多。

    對吳肖，他沒有同情，只有心疼和渴望，一直都是。

    可是，現(xiàn)在才想著伸手抓住對方，會不會太晚了？

    是他來晚了嗎？

    如果真的只剩下幾年的生命，能夠陪著一起走過這幾年的，會是他嗎？

    他有這樣的想法，是不是太自私，太無恥了？

    “你醒了？”方子謙推門進去。

    藥力還沒過，吳肖睜著眼睛緩慢的看著病房周圍，臉上有細微的變化，然而方子謙卻看不透那些表情背后到底有著什么，就像吳肖這個人，看起來簡單的一目了然，卻很難觸碰到他的心深處。

    “方子謙？”吳肖慢慢將目光轉(zhuǎn)到方子謙臉上，又抬起手看了看。

    “你手別亂動，容易跑針。”方子謙快步過去按住他。“你差點被車撞了，還好，只是摔了一下，沒怎么傷到。后背可能有些淤青，疼嗎？”

    吳肖好像沒聽見他說什么，突然問，“什么時候了？”

    方子謙正要拿出手機看時間，吳肖又問，“我的手機呢？有沒有電話？”

    方子謙頓了頓，抬頭看他，“你的手機昨晚甩到了路面上，被車子碾碎了。你要給誰打電話嗎？你爸媽——”

    “沒有?！?/br>
    方子謙一時沒能理解，吳肖說沒有是沒有要給誰電話，還是沒有爸媽。他對吳肖一無所知。

    忽然感覺有些悲慘，說著喜歡，卻到現(xiàn)在都對對方知之甚少，他又有什么資格說喜歡？

    他甚至不如李錚，喜歡就直接說明，積極表現(xiàn)。悶在心里這么久，現(xiàn)在卻要說出來，不是更卑鄙嗎？

    “我要回家了?！眳切さ馈Ｋ坪跏窍肫鹕?，然而因為藥力，起身都有些困難。

    “吳肖?！?/br>
    方子謙沒有再去阻止吳肖，低頭看著他，“你最近做過健康檢查嗎？”

    吳肖慢慢停住，“我有什么問題嗎？”

    他抬起眼，沒有驚訝，也沒有惶恐，“看你的表情似乎是的，怎么？是查出什么了？”

    方子謙被他的反應哽了一下，轉(zhuǎn)開臉，良久道：“醫(yī)生說，是胃癌早期?！?/br>
    “······哦?！?/br>
    方子謙猛地有些窒息，重新看向吳肖。吳肖笑了一下，“那我還挺倒霉的。”

    “······我本來想聯(lián)系你家人的，可是我不知道該聯(lián)系誰，醫(yī)生說及時接受治療，預后還是很樂觀的，所以——”

    “不用聯(lián)系，我沒有家人?！眳切み@時才看出一絲表情變化，說不上是痛楚還是什么，一閃而過，飛快道：“誰都不要聯(lián)系······不要跟任何人說?！?/br>
    “可是······”

    “我會接受治療的。”吳肖看著他，微微笑了，“你一個人知道就好了，行嗎？”

    他努力坐起來，“我現(xiàn)在想先回家，之后我會來治療的。你不用擔心我，我對這個病很了解，我也不想死······所以，現(xiàn)在讓我回家吧?！?/br>
    “吳肖······”

    “謝謝你，你應該一直都在這兒照顧我吧？老是麻煩你我都過意不去了，有時間一定要好好感謝你。真的?！眳切は铝舜?，微微晃了一下，方子謙伸手扶住他，吳肖定了定，低頭看著自己，道：“可能還要麻煩你一下了，我的衣服······”

    “衣服送去洗了?！狈阶又t眼睛有點難受，低頭問他，“一定要現(xiàn)在回去嗎？如果是家里有人等著，我可以——”

    吳肖道：“不用，真的不用，是我想回去，只是回去看看。你······能幫我找件衣服來嗎？我不想穿著這身病號服回去，挺晦氣的?！?/br>
    莫勻會發(fā)現(xiàn)的。

    他不能讓莫勻發(fā)現(xiàn)。

    他得回家。

    因為，莫勻可能在家里，等著他呢？

    “那你等一會兒?！狈阶又t按住他要拔針的手，“剩下這點藥也馬上打完了，我去給你拿衣服，你在這兒等著把藥打完，然后我送你回去。”

    “好。”吳肖點了下頭，很聽話的坐回了床上。

    “是不是要先辦出院手續(xù)？”吳肖又問。

    “那個，我會處理的?！?/br>
    “是你交的錢對吧，總花你的錢······還好，我現(xiàn)在也賺錢了，你還不知道吧，我已經(jīng)是正式的設計師了，待遇也很好，治療費用大概也不用愁了?！眳切ばα诵Γ盎厝ズ笪野彦X還你。”

    “······行?！狈阶又t快步出了病房。

    太難受了，他真怕自己沒能忍住，會很窩囊的在吳肖面前哭出來。長這么大他都沒怎么哭過，他以為自己能很好的忍住，可是，還是沒能忍住。

    方子謙用力揉了揉眼睛。

    真的，太難受了。

    吳肖，你為什么要這個樣子呢？如果你哭出來，我也能有理由安慰你，為什么要忍呢？明明那么痛······

    方子謙沒有走太遠，車上有他自己備用的衣服，只需要再去醫(yī)院旁邊的小超市買件新內(nèi)褲和簡易洗漱套裝就可以了。從超市回來的時候，車旁邊站著李錚。

    方子謙有些訝異，“你沒回去？”

    李錚搓了把臉，“我一會兒就走，先上車說句話?！?/br>
    方子謙開了車鎖，李錚拉開副駕駛坐了進去，掃了眼方子謙手里提的袋子，方子謙道：“他說要回趟家。”

    “現(xiàn)在？”

    “嗯?！狈阶又t黯然的笑了笑，“你也知道，我沒立場阻止他不是嗎。”

    “那······治療？”

    “他說，會接受治療?！狈阶又t翻了翻口袋，又打開扶手箱，找出煙點了一根。李錚不抽煙，他也沒讓，開了半扇車窗吸了兩口，才道：“你想說什么？”

    李錚煩躁的皺了下眉，沉默了片刻，道：“不知道你聽沒聽過清輝集團莫勻的名字，我剛剛說要確認的也是這件事?！?/br>
    “莫勻？”

    “我昨天下午準備去參加一場商業(yè)酒會，就是在會所門口遇到的吳肖。我看到了莫勻，和他的女伴。這個人我以前見過幾次，一開始有點興趣，但知道他只對女人感興趣后就沒有過多的了解了?？墒?，昨天吳肖分明是與那個人有些什么，也是在看到那個人后情緒才不對的······”

    方子謙緩緩吐了一口煙，“然后呢？”

    “然后我就打電話問了幾個人。”李錚眼底露出幾分厭惡來，頓了頓，道：“據(jù)說吳肖因為母親的醫(yī)藥費欠了那個人一筆債，母親過世后，吳肖一直都在給那個人還債，生活，工作一直都承受那個人各方面的逼迫打壓，過的非常艱難······可以說除了債務，吳肖一無所有?！?/br>
    方子謙早就知道吳肖缺錢，在吳肖第一次來工作室的時候就坦誠的表示過自己是為了賺錢，但他卻沒想過會是這樣的情況。

    李錚道：“前不久，吳肖被大成錄用了，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嗎？沒錯，是莫勻?！?/br>
    “聽說兩個人幾乎每天上下班都一起······”他轉(zhuǎn)頭看向方子謙，“你覺得會是怎么一回事？”

    方子謙手指輕輕抖了一下，煙灰落在手背上，有點燙。

    “······吳肖的家人？”

    “沒有家人，父親早逝，母親也在吳肖大學時因病去世了，據(jù)說也是胃癌······”

    方子謙將煙掐死，一點一點撣去手指上的煙灰。

    吳肖非要回家的理由，會是那個人嗎？苦苦哀求他不要告訴的其他人，也是那個人嗎？

    “吳肖的病，暫時保密吧?！?/br>
    李錚怔了一下，頹然道：“我好像也沒人可以說。”

    “我只是提醒你一聲，吳肖現(xiàn)在不希望更多人知道，他心里一定也有顧慮?！狈阶又t道：“他雖然答應了會接受治療，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心這么想，這個時候如果再出現(xiàn)什么會影響他情緒的事情，我怕······”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

    “就這樣吧，我先上去了，時間久了吳肖要著急了?！狈阶又t拉開車門，下車后，從后備箱找出一套衣服。李錚也跟著下了車。兩個人在車前沉默不語的站了一會兒，方子謙轉(zhuǎn)身朝住院大樓走去。

    李錚的話還是讓方子謙心亂了，可是他不能去問吳肖。

    辦理出院的時候，主治醫(yī)生又說了很多話，勸吳肖盡快準備接受手術(shù)治療，吳肖安靜的聽著，最后還是讓醫(yī)生先開了藥，說過幾天處理完事情就過來。

    從醫(yī)院出來后，吳肖的情緒看起來也非常平靜，好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一樣，在車上除了問了他一句時間，就再沒說過話。

    把吳肖送到小區(qū)門口后，吳肖沒有留他，一個人進了樓里。

    方子謙坐在車里看著吳肖的背影消失在樓道里，又過了很久，才在三樓再次看見吳肖出現(xiàn)在上次的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