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莫勻買來了圣誕樹和裝飾材料,親手將樹裝飾在了病房里,在上面掛滿了大大小小的禮物。 吳肖很高興,每天都要圍著樹轉上幾圈。 莫勻讓他每天早上拆一個禮物。吳肖像個孩子一樣,每次拆到一個禮物都會樂上半天,對莫勻來說都是些尋常的小玩意兒,但是對吳肖來說,哪怕是塊撿來的石頭也會充滿了新奇。 每次吳肖選禮物的時候,莫勻都在一旁緊緊的盯著,期待而緊張,又會在吳肖越過某個小小的禮物盒子選了其他的摘下時,忍不住失望,然后再次期待第二天的禮物挑選時間。 吳肖的精神氣色似乎慢慢的好了許多。每天都會說好多話,今天也是。 “莫哥,你還記得你上高中那會兒嗎?” “是高二吧,你們學校舉辦籃球比賽,你是隊長,那天我翹了課跑去你們學??茨愦蚯?,你們學校門禁真嚴,門衛(wèi)大叔愣是不讓我進去。” “記得,你不是翻墻進去了嗎,還把膝蓋磕了個血窟窿?!蹦獎虻?。 “可把我疼的······”吳肖摸摸膝蓋,“不過好歹是看上比賽了。完了還不敢回家讓我媽知道,躲你家去了?!?/br> 莫勻怎么會忘呢,莫勻永遠都記得那一天。 莫勻不喜歡吃甜食,可是那天他第一次有了好奇,想知道吳肖喜歡吃的甜食到底是什么味道。夏天總是容易讓人心氣煩躁,窗外的蟬鳴,從窗縫里擠進來的令人窒息的熱浪,床頭呼呼轉動的老式風扇,所有東西都覆蓋著一層焦灼的氣息。 不算寬敞的小房間里,唯一寧靜的是趴在他床上微微打著鼾的人。 莫勻盯著那張被枕頭擠得半張的嘴唇看了許久,人坐在椅子上,身子探出去,在擂鼓般的心跳聲里,終于嘗到了那讓他無比好奇的味道,是奶油餅干的味道,很甜。 一并卷入齒間的,還有讓他不覺滿足,卻又難以分辨清楚的什么東西。 那時候他不懂,或者懂了,只是不敢確認。 所以在吳肖突然睜開眼的那一瞬間,他退縮了。 吳肖問他,“你干嘛呢?” 他揪住吳肖軟軟的頭發(fā),將他的腦袋拽到一旁,另一只手從枕頭底下摸出了一本漫畫書,“你口水把我書都給泡爛了!” ······ 如果,回到那一天。 他是否還會選擇同樣的回答? 莫勻忽然失笑,少年時的青澀純真,不知何時都變了味道,像過期的奶油,只剩了令人作嘔的偏執(zhí)和自負,催生出致命的毒瘤。 “吳肖。” “怎么了?” 莫勻抓起他的手,用力的,按住了自己的臉,他道:“我愛你?!?/br> 吳肖愣了愣,看了他許久,眼睛慢慢的從華麗麗的圣誕樹上掃過,轉向了窗外。 “莫哥,我,忽然很想吃阿姨包的餃子······豆腐蝦仁的餃子,蝦仁又大又嫩,是我吃過最好吃的餃子了······”吳肖道。 莫勻心臟輕輕顫了一下。 “等你做完手術,我親手給你包,想吃什么餡兒的,我都給你包。” 吳肖笑了起來,眼睛像月亮一樣彎著。他問:“莫哥,你喜歡我什么呢?” 莫哥,你喜歡我什么呢? 喜歡他什么呢? 這個問題吳肖想過千遍萬遍,卻從來沒有答案,因為他知道,喜歡,只是他一個人的想法,為了不讓自己看起來那么悲慘,想要從莫勻口中聽到一個哪怕虛假的安慰罷了。 他不是病人嗎,撒潑耍賴任性一回也是可以的不是嗎? “喜歡你像個小刺猬,滿身的刺。” “原來你喜歡刺兒頭啊?!?/br> 是啊,喜歡你刺兒頭,滿身的刺,肚皮卻是軟軟的,分明就是只膽小溫順的刺猬。 莫勻道:“我喜歡你,因為你是吳肖。” 桌上的手機響了,吳肖曲起手指撓了撓莫勻的臉,“接電話吧?!?/br> 莫勻看了眼手機上顯示的名字,伸手把手機屏幕朝下翻到了桌上,“不用接?!?/br> “接吧,你這么多天沒去公司了,也許公司有什么急事呢?!?/br> “······” 莫勻拿著手機出了病房,過了一會兒就走了進來。 吳肖從桌上拿了一個蘋果,慢慢削著,問他,“有事嗎?” “沒什么事兒?!蹦獎蛐α诵?,嘴角有些僵硬。 吳肖頓了頓,把削了一半的蘋果放到桌上,抬頭看著他,道:“有事就去忙,不用老靠在這兒。對了,你回來的時候順路給我?guī)б煌腴L樓里巷的豆腦吧,我有點想喝了,要多加糖?!?/br> “······行。” “看天兒估計又要下雪了,你圍上我的圍巾再走?!?/br> “我不怕冷?!?/br> “圍著吧,反正我也用不上。” “好?!?/br> “莫哥······” 吳肖道:“你再抱抱我。” 再抱抱我。 莫勻彎下身,張手抱住他,鼻子用力壓在充滿消毒水味道的病號服上,忽然就濕了眼眶。 “我很快就回來······給你帶豆腐腦?!?/br> “莫哥······” “嗯?” “沒什么,趕緊走吧。” 莫勻努力壓下眼底的濕熱,“讓我再多抱一會兒······” 窗外馬路上車輛鳴笛聲在漸漸淡去,空氣也仿佛停止了流動。吳肖反手蓋住莫勻的眼睛,偏過頭,輕輕的吻住臉側微微顫抖的唇。 指縫里的guntang的溫度讓他胸腔里狠狠的疼了起來,針扎一般,密密麻麻,他松開手,仰頭靠回去,笑著幫莫勻緊了緊圍巾,“路上小心。” 莫勻停下車,撐住方向盤,把頭用力埋進雙臂里。從國外請來的醫(yī)生下周二能到,可是手術的話,還需要再觀察之后決定。莫勻也是怕的,怕極了,他怕手術不能圓滿,更怕吳肖撐不住。 他每天都背著吳肖一遍一遍的查看胃癌手術的病例,想從醫(yī)生口中聽到安心的答復,可是所有人都告訴他,手術成功,吳肖也只能在化療中再多活幾個月而已,痛苦不會比現(xiàn)在少。 他知道吳肖并不想手術,吳肖在騙他,可他還是固執(zhí)的,自私的,想要這幾個月,他期待著,仍然有奇跡會出現(xiàn)。 說話聲遠遠傳來,莫勻拉開車門下了車。 “我媽怎么樣了?” “已經清醒了,在里面等你呢,我出來送送王醫(yī)生?!币δ饶鹊?。 “阿姨服用了過量的安眠藥導致暫時休克,現(xiàn)在已經沒什么大礙了,你別太擔心?!蓖踉纯纯茨獎虻哪樕?,拍了下他的肩膀,“你也要多注意下休息,臉色太難看了。之前你不是還讓小魏找我拿了補藥嗎,你自己也喝點?!?/br> 他已經聽說了吳肖住院的事情,一時也不知道能說些什么來安慰莫勻,只道:“你自己要是先倒下了,還怎么去照顧別人?!?/br> 莫勻想起那些根本無濟于事的補藥,心臟又狠狠的縮了一下,“嗯······辛苦你了?!?/br> 王源道:“那你進去吧,我就先回去了,有事再給我打電話。” 姚娜娜道:“我送你?!?/br> 吳肖下了床,站到圣誕樹前,摘下了一個深藍色的盒子。 其實不用看也能知道里面是什么,每次他選禮物的時候,莫勻盯著這個盒子的眼神都太明顯了,他不可能察覺不到。 他把戒指取出來,戴在了無名指上,大小剛剛好。 吳肖輕輕的笑了起來,眼淚劃過嘴邊沾在微涼的戒指上,過了許久,他把戒指小心的取下,重新裝進盒子里掛回樹上,像原來一樣。 莫勻上了樓,推開了mama房間的門。 楊嵐躺在床上,眼睫輕輕的顫了一下,沒有回頭。莫勻走過去,在床邊的凳子上坐下。 他有一肚子的憤怒,委屈,愧疚,發(fā)泄不出也咽不下去,這個時候都只化作了嘴邊的一句“對不起?!?/br> 他握住床沿兒上的那只手,趴下去,把臉埋進臂彎里。 “媽······不要再這樣傷害自己了好嗎?算我求你了,好不好?” 楊嵐手指輕顫。 “小勻啊······媽也求你了,不要再去找吳肖了好不好?媽真的沒辦法看著你們兩個人在一起······從現(xiàn)在起,不要再見他了,把他忘了,媽給你找個好姑娘,你喜歡什么樣的都可以,媽都答應,你不想結婚,媽也不逼你,等你什么時候想了再結婚都可以,不結也可以,不要再去找吳肖了,好不好?” “為什么?為什么不能呢?”莫勻抬起頭,強忍住奪眶而出的淚水。 “媽你知道嗎?我心里也恨過,從爸去世后,我就像個瘋子一樣狠狠的報復折磨,做盡了一切惡毒的事??墒牵瑓切び惺裁村e?媽,吳肖到底做錯了什么?要承受這一切?” “那個女人也許有錯,我爸也許有錯,可吳肖他做了什么?” “他沒錯,他什么錯都沒有,卻因為惡毒自私的我,毀掉了一切······他本來不該承受這些的,他本來可以好好的活著,都是因為我,因為我!” “媽······你知道嗎?吳肖他······病了,快要死了······吳肖快要死了!因為我,快要死了!” “······”楊嵐輕輕的顫了一下。 “我不想媽難過,我不想媽受傷,我真的不想······可是我也沒有辦法啊,媽,我喜歡吳肖,我愛他······可是,我要失去他了······他得了胃癌,和那個女人一樣!” 楊嵐渾身都抖了起來,眼睛飛快的轉開,再轉回來,又用力的抓緊了莫勻的手,像抓住救命的稻草一般,抓到骨節(jié)泛白。 她死死的看著莫勻,聲音里帶著幾分瘋狂的,飛快的道:“我們可以幫他治病,我們不是有很多錢嗎?我們可以幫他治,請最好的醫(yī)生,給他治病,給他錢,他想要什么都給他!你不要再見他了!媽求你,我們離他遠遠的,好不好?嗯?小勻,你答應mama,好不好?” “是嗎······”莫勻笑了起來,眼淚終于止不住的流了下來,燙的楊嵐手狠狠一縮。莫勻松了手,笑著擦了擦眼睛,卻怎么都擦不干淚水。 擦著擦著,莫勻忽然捂住了臉,失聲痛哭。 第一次,他像這樣在她面前哭的像丟了糖果的孩子,哭到聲音嘶啞,哭的撕心裂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