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
莫勻像是聾了啞了,再沒有發(fā)出半點聲音,眼淚都沒有掉一滴。他護緊了懷里的盒子,慢慢從地上站了起來。 方子謙從趙曉龍身后走了出來,停到莫勻身前。 莫勻沒有抬頭,像是沒有看見。 方子謙遞出手去,“這是吳肖最后留下的東西?!?/br> 一張微微有些褶皺的設(shè)計圖和一個u盤。 “吳肖說,他欠你一個圓滿的家庭,可是他還不起了······所以,他想還你一個家?!?/br> 莫勻帶著骨灰和兩樣遺物走了。 沒有留下一句話。 莫勻帶吳肖回了家。 吳肖的家。 吳肖說過,他想去看海,和他一起,上一次是他失約了,他想帶著吳肖再去看一次。 鑰匙cha進鎖眼里,因為手抖得太厲害,幾次險些掉落。 魏文松看不下去,按住了莫勻涼的沁人的手,將鑰匙穩(wěn)穩(wěn)的cha進鎖眼里。 莫勻忽然道:“我媽還在家里,我擔心她見不到我會難過,你去看看她吧,讓她別哭,別鬧,告訴她,我會心疼······” 魏文松狠狠的顫了一下。 他松開手,將臉轉(zhuǎn)到一邊,再也無法壓抑這幾日來的洶涌情緒,他道:“夫人不會有事的······當年······我并不清楚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但是夫人好像是發(fā)現(xiàn)了你對吳先生的感情······而且,吳肖的母親與你父親并沒有出軌,夫人只是······” 莫勻茫然的抬起頭,似乎聽不懂魏文松在說什么。 魏文松輕輕咬了下舌尖,將眼底的濕熱逼了回去?!胺蛉舜蟾攀菬o法接受,太害怕了才會······所以,你父親的意外,與吳肖的母親根本沒有關(guān)系,那時候,夫人只是太驚慌了······她想讓我轉(zhuǎn)達你,她說對不起,都是她的錯,讓你別恨她······” 莫勻覺得mama大概是真的瘋了,因為吳肖走了,高興的瘋了,不然怎么會突然說起了胡話呢? 他怔怔的站著,許久沒有出聲,鑰匙從手中滑落,掉在地上叮當響起。 魏文松彎腰將鑰匙撿起。 莫勻笑了起來,“媽沒錯······錯的人是我。是我,辜負了吳肖,我才是罪魁禍首······” “莫總······” 莫勻道:“我有點累了,可不可以讓我和吳肖安靜的呆一會兒?” 魏文松還要說什么,莫勻豎起一根手指,像是怕驚著了誰,悄聲道:“噓······吳肖睡著了,我們不要吵醒他好不好?” 魏文松驀地睜大眼睛,莫勻仿佛精神失常的人才會有的眼神讓他渾身都觳觫的再發(fā)不出聲音。 莫勻關(guān)上了門,門關(guān)起來,世界終于安靜了。 屋子里還是吳肖離開時的樣子,除了那一棵從醫(yī)院搬回來的圣誕樹,仿佛沒有任何改變。 用力呼吸好像還能夠嗅到吳肖身上獨有的味道和氣息。 這段時間,他幾乎每天都來在這里,吃飯,睡覺,懷抱一室空蕩,醒來后再出去繼續(xù)尋著吳肖的消息,然后再空落落的回來。如此反復(fù),像失去思想的機器,唯一的記憶是吳肖存在過這座房子的全部記憶。 那些倔強的,執(zhí)拗的,悲傷的,溫馨的,縱情的,吳肖給予他的記憶。 他終于找到了吳肖。 可是,吳肖卻永遠的離開了他,只殘忍的留給他這一段記憶。 圣誕樹被擺在了臥室的床尾,他親手掛在上面的禮物仿佛從未被拆開過,仍舊安靜的垂掛在沉重的枝椏上。 那枚戒指也是。 再也沒有被那個人打開的機會。 莫勻?qū)⑺×讼聛?,小心翼翼的放在懷中的骨灰盒上,虔誠的仿佛在進行一項莊嚴的儀式。 那是他曾經(jīng)想象并期待,要給吳肖的儀式。 他把骨灰抱在腿上,打開了筆記本。平靜的好像只是尋常在做的工作。 u盤里只有一個視頻。 吳肖穿著厚厚的羽絨服坐在陌生清冷的院子里,圍巾擋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一雙空幽幽的大眼睛。 從殯儀館回來的一路,到現(xiàn)在,莫勻都沒有掉下來的眼淚,在看到那雙似乎帶著笑意的眼睛之后,忽然就像決了堤的洪水,沖眶而出。 他輕輕的撫著腿上冰冷堅硬的盒子,對著那張臉輕喚出聲。 “吳肖······” 仿佛聽見了他的呼喚,鏡頭里一直安靜坐著的吳肖慢慢的彎起了眼睛。 他摸著自己的頭發(fā),很輕的笑著。 “莫哥,我把頭發(fā)留長了?!?/br> “你說過想要我把頭發(fā)留長,你也說過喜歡我刺頭兒的樣子,其實,我覺得還是頭發(fā)長一些好,所以我留長了?!?/br> “長了就不像刺頭兒了?!?/br> “你就不會再喜歡我了······” “你是不是也是這么想的,所以希望我把頭發(fā)留長?” “是吧,我想也是的······” 吳肖仰起頭,瘦骨嶙峋的手指虛空張開,接住了樹梢吹落的一片雪花,又仿佛燙著一般迅速的把手縮回了袖子里。 可是很快,他又想到什么似的,把手重新露了出來,凄惶的笑道:“是不是嚇到你了?我沒想嚇你的,太難看了······有時候我自己看見都會害怕,我怎么變得這么丑了呢,太丑了······本來不想讓你看見的······” “莫哥······莫勻,對不起······” “如果沒有認識我就好了,你現(xiàn)在一定會過的很幸?!ぁぁぁぁぁた墒俏沂莻€自私的人,有時候想想過去的那些年,我心里很知足,暗暗慶幸沒有錯過與你相遇,然后······” 吳肖頓了住,搖了搖頭,“說喜歡你也太自私了吧?是啊,我不該喜歡的,我沒有資格說愛你。” “莫哥,我從來沒有怨過你,所以,不要自責,你沒有做錯什么。我也不是因為你才離開的,你知道的,我這個病并不是意外,只是來的太突然了,太不是時候了而已······跟你沒有任何關(guān)系。所以,不要覺得對不起,你沒有對不起我過,反而,因為有你,這些年我才能夠堅持下來,因為你······我才應(yīng)該跟你說一聲謝謝。” “謝謝你這么多年都陪在我身邊,沒有離我而去,哪怕是不好的回憶,因為有你,也足夠了······也謝謝你能說喜歡我,我真的很高興來著······” 吳肖突然咳了起來。 莫勻心一下子揪緊,徒勞的伸出手觸上冰冷的屏幕,卻觸不到那張不真實的臉,呼吸一瞬間變得困難,仿佛也有什么堵在了他的喉嚨胸腔里,咳不出咽不下。 他看見吳肖表情無法控制的痛苦的咳著,把圍巾一再拉高,偏頭在看不到的角度飛快的擦了把眼睛。 什么被悄無聲息的擦去了,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吳肖重新抬起頭,聲音更加遙遠了幾分,輕的幾乎無法聽清。 “我好像太緊張了,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面對鏡頭了,更夸張的事情都做過,卻還是無法適應(yīng)······” 莫勻猛地滯住了呼吸。 他看過李錚給他的那張名片上的網(wǎng)站,看到那些視頻時,他甚至無法想象,在他面前那么緊張羞澀,親一下都會全身緊繃發(fā)紅的吳肖,到底是懷著怎樣的心情拍攝了那種東西。 他翻遍了網(wǎng)站里所有的影片,都沒有找到屬于吳肖的內(nèi)容,他還暗自慶幸是不是被李錚騙了。 他私心里是這么想的。 可此時聽到吳肖提到不是第一次拍攝,心臟忽然就疼的縮成了一團。 他的吳肖,干凈的好像水一樣的吳肖到底經(jīng)歷什么? 而那一切他不曾想見的,害怕的,卻都是他一手促成的······ 胸腔里的刺痛讓他用力彎起腰,也無法遏制。 吳肖重新笑了起來,笑容虛浮的仿佛一陣風就會被吹散。 “莫哥,這輩子······你就忘了我吧?!?/br> “如果有下輩子,我希望不再與你相遇?!?/br> “不要再相遇······” “我不愛你,一點都不?!?/br> 我愛你,莫哥。 再見,莫哥。再也不要見了······ 視頻戛然而止,定格在被圍巾遮起的那張決然告別的側(cè)臉上。 莫勻忽然放聲大哭,無法控制顫抖不停的手慌張的執(zhí)拗的點著鼠標,將畫面退回,聽著視頻里再次響起那道熟悉的蒼白的聲音,將電腦緊緊的抱進懷里,和冰冷的骨灰一起。 海邊沒有下雪,只有冰冷刺骨的海風。 莫勻帶著吳肖走過凍的發(fā)硬的海灘,從天亮走到天黑,走累了,走不動了,就在沙灘上坐了下來。 像小時候他背著吳肖在冬天冰冷的黑夜里,慢慢走過的那一段崎嶇的路。 累了就歇一歇,把吳肖緊緊裹進校服外套里,用搓熱的手使勁的搓著吳肖被風吹的冰涼的臉和手。 莫勻做了一個夢。 他夢到了那一年的夏天。 聒噪的蟬鳴,呼呼轉(zhuǎn)動的風扇,令人煩悶的熱浪。他從椅子里探出身子,虛虛撐著床頭在那張酣睡的半張的唇上偷偷落下一吻。 吳肖睜開眼睛。 水養(yǎng)丸子一樣黝黑澄澈的眼睛里映出了他的模樣,渴望的模樣。 吳肖忽然笑了起來,拉住了他的球衣領(lǐng)口,說:“莫哥,我喜歡你。” 莫哥,我喜歡你。 莫勻也笑了,他聽見吳肖對他說:“莫哥,你抱抱我。” 莫哥,你抱抱我······ 莫勻用力收緊雙臂,將骨灰抱進懷里。 他笑出淚來,溫柔的聲音被海風卷起。 “我愛你,吳肖?!?/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