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的問題在于， 她那倆兒子都不聽她的。

    說句實在話， 但凡倆兒子愿意聽她的話，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趕緊找個兒媳婦。這要是擱在幾年前， 她的要求可沒那么低。畢竟她那倆兒子都很優(yōu)秀，怎么著也該找個樣樣出眾的兒媳婦。學(xué)歷嘛， 最起碼也要高中生，長得好看就不說了， 人品要好， 要孝順要溫柔要手腳勤快……

    反正林林總總的要求就是不少。

    這也不稀罕，她一個當媽的，咋都覺得自家兒子值得最好的。

    結(jié)果， 這一年年的過去了，她對兒媳婦的要求是一點一點的放低了。到如今，她真的沒啥要求了， 只要倆兒子能趕緊結(jié)婚，她啥意見都沒有。

    你說學(xué)歷吧， 那不重要， 找兒媳婦又不是公社招聘干部，要學(xué)歷干啥？能當飯吃？

    長得好看，當然是好的， 可只要長相還過得去，不那么歪瓜裂棗的，也湊合吧。人嘛，總不能這么膚淺。

    不過，人品這玩意兒還是要講究的，不然娶個惹事精回來，好好的家都能給你拆散了。至于其他方面，倒是可以放低一些的。像孝順，她感覺自己會是個好婆婆，只要兒媳婦不是那么愛作幺，婆媳應(yīng)該能處好的。溫柔不溫柔的就無所謂了，性子爽利一些更好。手腳勤快也不強求，橫豎就這些個家務(wù)活兒，她早就已經(jīng)做慣了。

    然而，主任大娘咋樣都想不明白，她都把兒媳婦的標準放得那么低了，可她的兒子喲，咋就一直不往家里領(lǐng)人呢？

    最大的愿望還沒實現(xiàn)，那些個親戚偏要這般沒眼力勁兒的往她跟前湊。

    主任大娘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將滿心的煩躁壓了下去，勉強擠出一絲笑來，只問道：“那按著你的意思，我家遠征該咋做呢？”

    聽了這話，來人還以為自己勸服了主任大娘，立馬咧嘴笑道：“要我說，當然是要趁著遠征哥現(xiàn)在說話還作數(shù)的時候，趕緊給咱們這些個親戚多謀些好處了。隊上一共就那么些船，有大有小有好有壞，給誰不是給呢？當然是要緊著咱們這些親戚了?！?/br>
    “當船老大不得靠自己的本事？”

    “嬸子啊，本事是本事，可也得讓咱們試試看呢。你想啊，本事好壞也就差那么一點，要是讓咱們幾個弟兄開大船，那興許是不如周大軍他們那伙人撈的魚多，可就算少點兒又咋樣呢？周大軍他們那伙人賺的再多，跟遠征哥有關(guān)系嗎？沒啊！”

    主任大娘冷眼瞧著，心道，你小子賺得再多，跟我家有關(guān)系嗎？這些年來，也就最近多跑了兩趟，前些年那是連正月里都沒瞧著你。

    想法歸想法，主任大娘平日里那活兒就是笑臉迎人的，因此她面上還是掛著笑，樂呵呵的聽來人瞎逼逼，時不時的還沖他點點頭，一副聽進去了的樣子。

    閑聊了半個鐘頭后，那人終于滿意而歸，因為主任大娘答應(yīng)他會幫著勸勸韓遠征的。

    那人完全不懷疑主任大娘那承諾的含金量，畢竟在他看來，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哪怕他是畫了個大餅沒錯，可他太清楚周大軍那伙人了，那是連畫大餅都不會的。

    就知道埋頭干活，好聽的話一句都撈不著。這要是前些年在隊上，任勞任怨的人當然是受歡迎的。可眼下，漁業(yè)隊即將徹底消失了，只會干活的人……

    那就繼續(xù)干活??！

    他覺得，假如讓他當上了船老大，他還是會請周大軍來干活的，大不了開工資，多好。這么愛干活，就得給人家機會好好干，發(fā)財這種事情就交給他來吧。

    ……

    別看主任大娘是笑瞇瞇的送走了一批又一批來她家打聽情況的人，可心里老早就開始罵娘了。

    讓她兒子從中做手腳把好處都分給親朋好友？萬一出了事，倒霉的是她兒子，沒出事的話，發(fā)財?shù)囊彩莿e人。

    打量她是傻的嗎？

    只這般，等韓遠洋回家時，看到的就是氣成個蛤。蟆的老娘。

    “你咋了？誰惹你了？”韓遠洋第一時間反省了一下自己，可他很確定，自己最近啥都沒干。唯一做的事情，也就是跟在他哥屁股后頭跑?？筛鶕?jù)他從小到大的經(jīng)驗，只要是跟著他哥的，就算到最后真的壞事了，他媽也只會找他哥算賬，跟他沒關(guān)系的。

    正因為早不早的就有了這種覺悟，韓遠洋才是事事都以他哥馬首是瞻。

    試想想，有好處他哥肯定會分給他的，一旦倒了霉，他媽也罵不到他頭上來。

    打死主任大娘都不會想到，她家小兒子才是最混球的那個。

    “你又干啥去了？一天到晚的不干正事，沒見你哥忙得連喝口茶歇口氣的時間都沒有？你就不能伸手幫襯一把？”主任大娘神情嚴肅的上下打量著小兒子，沒等兒子回答，又改口道，“算了，出息這種事情還是交給你哥吧。你呀，我也沒別的要求了，趕緊找個對象結(jié)婚?！?/br>
    韓遠洋：……

    短暫的沉默后，韓遠洋果斷的道：“我覺得我還是出息比較好，這么辛苦的事情咋能全部推給我哥呢？行了，我知道了，我這就去場部那頭幫忙。兄弟齊心，其利斷金。媽，我去了?！?/br>
    “你個混小子……”

    將親媽的罵聲遠遠的拋在身后，韓遠洋在土路上奔跑著。

    他體力很好，加上出于親媽的忌憚，跑得那叫一個飛快，只眨眼功夫，就到了場部那頭。

    場部這邊也是經(jīng)歷了一波三折的，最初也就只有曬糧、織網(wǎng)啥的，社員才會往這邊來，畢竟場部前面這塊空地還是挺大的。后來，也就是開大會的時候才會聚集。再往后，隨著上頭的政策一變再變，場部這邊是一會兒冷清一會兒熱鬧。

    顯然易見的是，現(xiàn)在格外得熱鬧。

    熟門熟路的摸到他哥那辦公室，韓遠洋還特地等人少了一些才進去：“咋樣？又有啥最新消息了沒？”

    “你要是問咱們漁業(yè)總公司的事情，那沒啥消息。不過有個額外的，想聽嗎？”

    “啥？”韓遠洋有點兒忐忑了，主要是他哥笑得一臉詭異。

    韓遠征抬手從旁邊的文件柜里取出了一疊紅頭文件，啪的一下丟在了韓遠洋跟前的辦公桌上，伸手點了點最前面的那張資料：“計劃生育政策，咱們公社跟縣里同步?！?/br>
    “……”韓遠洋下意識的低頭看去，隨后抿著嘴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

    說啥啊？

    說這文件來得不是時候？

    可到底啥時候才算是正時候呢？

    再早點兒來？那不就是漁業(yè)隊最亂的時候嗎？晚些？很明顯眼下這檔子事兒，不是一年半載能夠料理清楚的。

    “哥，你打算啥時候通知大家伙兒？還有，這次很嚴格嗎？”饒是韓遠洋這種沒心沒肺的都開始頭疼了，“咱們是漁民，跟那些城里吃商品糧的還是要區(qū)分開來的吧？哥你想想，遠的不說，就說許家那樣的，要是只有許國強一個兒子，他走了，許家全家都要抓瞎。哪怕許國慶再廢物，他起碼是個男人，起碼許大娘心里能有個主心骨。”

    “你都知道的事情，我會不知道？一刀切肯定不對，就不說別的，周家那頭只怕是就要鬧翻天了?！?/br>
    周大軍的弟弟周小軍，因為結(jié)婚晚的緣故，到目前為止只有一個女兒。

    雖說，大家也明白計劃生育遲早會來，可真真切切的到來，跟只活在傳說中，那是截然不同的。

    一旦真的執(zhí)行，只怕周大娘能跟她小兒媳拼了。

    很多人其實都是懂道理的，可道理能當飯吃嗎？

    必須不能啊！

    還是提許家，像許家這樣的情況，假如許國強是獨生子，那會產(chǎn)生怎樣的情況？他一出事，他老娘直接就活不成了，唯一的兒子沒了，這個打擊足以徹底擊垮一個老太太。就算有孫子又如何？年幼的孫子和年輕的兒媳，許大娘非但不會感到欣慰，只會遍體生寒，既為自己感到悲涼，還要為孫子的未來擔(dān)驚受怕。

    當然，現(xiàn)實是許國強有弟妹，哪怕他弟蠢他妹傻，有人跟沒人還是差很多的。起碼許大娘不會尋死膩活的，反而會好好的保重自個兒。畢竟，只要她還活著，就能督促兒子女兒成才賺錢照顧她的倆孫子。

    而像許家這樣的情況，在整個東海漁業(yè)隊并不算太稀罕，要是放到整個公社，更是一抓就有一大把。

    最近這些年還算好，隨著科技的發(fā)展，加上國家不間斷的補助，隊上的漁船都更新?lián)Q代了，出的事兒也就少了。可擱在前些年，所有人都用小舢板時，出事的概率是很高很高的。像韓遠征他爸那一輩兒，幾乎家家戶戶都有命喪大海的人。

    大海啊，養(yǎng)活了他們世世代代的人，也吞噬了不少壯勞力。

    第072章

    72章

    韓遠征不反對計劃生育， 可他認為不管什么事情都不能一刀切。這跟重男輕女已經(jīng)沒啥關(guān)系了， 主要是每一家若是只有一個孩子，誰能保證那個孩子一定不出事？萬一出事了， 他的妻子是可以改嫁， 那孩子呢？以前有漁業(yè)隊幫著兜底， 現(xiàn)在漁業(yè)隊沒了，誰來幫忙兜底？

    其實， 孩子的問題反而相對簡單一些，大不了吃百家飯， 這些年家家戶戶的日子都好過了，街坊四鄰互相拉拔一把， 日子也能過得去。只要養(yǎng)到十五六歲了， 就能自己賺錢過日子了。

    那老人呢？要找出愿意幫忙拉拔孩子的人還是很容易的，可贍養(yǎng)老人就沒那么容易了。很多人家連自家的老人都不想照顧，你能指望他們幫忙照顧別人的父母？

    做夢吧！

    “……這些問題都要處理， 我現(xiàn)在忙改制的事情都忙不過來了，這個任務(wù)就交給你了?！表n遠征將大概的情況跟弟弟說了聲，隨后就放權(quán)了。

    韓遠洋目瞪口呆， 愣是懵了半晌才反應(yīng)過來：“啥啥啥！啥情況啊這是！！哥，你啥意思呢？”

    “意思就是說， 你是我弟， 你該幫我分擔(dān)一些重任。就這個，你去咱們隊上調(diào)查情況，我回頭會讓其他漁業(yè)隊也配合的， 將各自的情況匯總，調(diào)查清楚每個隊上有多少像許家這樣的人家?！?/br>
    “呃……我能問下，調(diào)查這個有啥用嗎？”

    韓遠征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向自家蠢弟弟，再一次深深的懷疑，明明是一個爹媽生的，咋智商差距就那么大呢？

    “國家要想讓咱們放心的只生養(yǎng)一個，就要保證這個孩子將來既能養(yǎng)活父母、妻兒，甚至岳父母，還要保證萬一這個孩子出了事，有人幫忙贍養(yǎng)雙方的父母?？蓪淼氖虑檎l說得準，那就干脆讓他們先照顧眼下失去壯勞力的家庭好了?！?/br>
    “等等，贍養(yǎng)父母照顧妻兒，我懂。可為啥連岳父母都要養(yǎng)？”韓遠洋的腦子有些轉(zhuǎn)不過彎兒來，他一直認為，哪怕將來娶了妻子，逢年過節(jié)的要提著禮物去孝敬岳父母，但這并不代表他要幫著贍養(yǎng)岳父母吧？這已經(jīng)跟孝不孝順沒關(guān)系了，就像他家，也沒說讓他孝順外祖父母的。

    “我以為我岳父母是大舅子小舅子養(yǎng)的，就像咱們外公外婆，不是該舅舅他們養(yǎng)嗎？再不濟也有表兄弟們，跟咱們沒關(guān)系吧？平常看看就成了，還養(yǎng)？”

    韓遠征胳膊都已經(jīng)抬起來了，隨手都準備給蠢弟弟來一下?？勺罱K，他還是忍住了，憋著氣反問道：“都計劃生育了，所有人家都他娘的是獨生子女了，哪里還有什么大小舅子，舅舅們、表兄弟們？等過些年，就是一個娃一對爹媽兩對祖輩！你的腦子都被你吃了嗎？”

    說著，他拉開抽屜，從里頭拿出了一個厚本子，直接往蠢弟弟懷里一丟。

    韓遠洋很明顯被震住了，慌手慌腳的接住了本子：“那……那行吧，我這就挨家挨戶的去調(diào)查情況?！?/br>
    其實，都不用那么麻煩的上門調(diào)查，他只需回家問問他媽就成了。

    都是一個隊的，以前全部都是給漁業(yè)隊干活的，哪一年哪一月誰家的誰出了事，隊上是怎么處理的，后來的日子過得咋樣了，主任大娘心里門兒清。

    畢竟，在早些年，這些事情都是主任大娘一手處理的。就好比許國強當初出事，也是隊上出錢出力幫著處理了后事，包括撫恤金啥的，全部都是記錄備案的。

    只不過……

    韓遠洋他才剛從他媽的魔爪中逃脫，這不，才過去多久，又要主動自投羅網(wǎng)了。

    關(guān)鍵在于，他還沒法反抗，唯一的選擇就是乖乖就范。

    ……

    同樣的事情，不單發(fā)生在東海漁業(yè)隊里。

    這已經(jīng)不是單純的改制問題了，而是特殊情況需要特殊對待。

    要知道，計劃生育政策早就在其他大城市里開始實施了，并且效果顯著，起碼多數(shù)人還是樂意配合的。

    可城里的情況跟小海島上的漁業(yè)隊，本來就是兩碼事兒?。?！

    就不說像首都、滬市這種超大型的城市了，就說他們這邊的縣里，那情況也會好很多。像這種意外、生病啥的，每個地方都沒辦法避免，卻不像出海捕魚那般危險系數(shù)大。再一個，假如是國有廠子里的員工出了意外，他的兒女是可以頂職的，哪怕暫時性的年紀不夠，那也可以幫忙保留職位。要是家庭有什么困難，廠子里的工會也會伸出援手的。

    最重要的是，像這些單位，其實不在乎男女的，兒子女兒只要到了年紀都可以頂替父母的工作。哪怕當兒女的做不來父輩的工作，那也可以調(diào)崗的，國有廠子一般都很大，除了一線工人外，還有很多后勤的崗位。甚至再不濟，還能去看倉庫、掃廁所呢，怎樣都不至于沒飯吃。

    可漁業(yè)隊不行?。?/br>
    出海捕魚本來就存在一定的風(fēng)險，且還是重體力活。很多時候并不是漁業(yè)隊主觀的想要歧視女性，而是很多活兒，女人是真的做不來！

    像韓遠征這樣，既有能力又愿意幫忙的，放眼整個公社都不多。

    說白了，憑啥讓別人吃虧替你干活？

    其實，正常情況下，重男輕女都是有原因的。當然，有些極個別腦子有坑的例外，至少多數(shù)正常人對于親生骨rou還是疼愛的，只是對現(xiàn)實妥協(xié)了而已。

    這些事兒，劉秀紅還不知道，她從婆婆那兒接走了杰杰后，就立馬回了家。

    一路上所犯愁的，也不過就是下一次改制究竟會發(fā)生怎樣的變化。那些變化是好是壞，尤其對于她本人來說，是真的輸不起。

    考慮到這個問題，等這天入了夜，劉秀紅哄睡了兒子們后，從箱子底下?lián)赋隽艘粋€小包裹，開始盤點自己僅有的積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