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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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夠了,拔都才放開李彬,看著還在隨風(fēng)飄蕩的帳簾問道,“他怎么又跑了?” “……嗯,被你嚇到了?!?/br> 拔都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穿著打扮,“我又不嚇人?” “可我們倆黏在一起親嘴就很嚇人了……” “這算什么,沒有女人時找個男人一同紓解很奇怪嗎?” 李彬起身將褲子也脫了,留條褲衩在帳內(nèi)橫晃,“您還是別嚇唬他了,他可是個不近男色的正經(jīng)人?!?/br> “哼,看不出來,你們中原人就喜歡弄些面上正經(jīng)背地里齷齷齪齪的東西?!?/br> “您還挺了解中原人……”,李彬往塌上一躺,蓋好袍子,準(zhǔn)備睡覺,“你不睡嗎?” 拔都在地上盤腿一坐,盤子里還剩了點瓜果,他撿了個桃子吃了起來,“等那鮮卑人回來再睡?!?/br> “那我跟你一起等。”總不能叫王子等著自己睡覺,李彬臉皮還沒那么厚,他坐起來披著袍子與拔都閑聊 。 “你們的庫里臺大會都會說些什么啊?我還從沒見過呢?!?/br> “今次先要給攻下金朝出力的王爺將軍們封賞,不過最重要的則是遠(yuǎn)征欽察的事?!?/br> 拔都扔給他一顆大桃子,“你也吃?!比缓罄^續(xù)說道,“出兵的時間,兵力數(shù)量,后方補給都需提前商定好。” 李彬一邊啃桃子一邊聽著,“聽起來就很麻煩……” 拔都笑了笑,“你沒打過仗當(dāng)然覺得麻煩了。打仗可不像你想的那么容易。你見過攻城嗎?” 李彬想起了汴京的那個夜晚點點頭,“見過,你們攻打汴梁時,我就在城內(nèi)?!?/br> “感覺如何?” 口中的桃子被嚼得索然無味,李彬把那吃了一半的桃子丟到了桌上,“害怕……我當(dāng)時只覺得害怕,我們一家人在家中等死,可惜最后沒死成,被帶到北面來了?!?/br> 李彬身為金朝子民,拔都自然知道他不會與自己和和氣氣談?wù)撨@些事,可他今晚打定了主意要將一些話與他說開,于是撿過李彬吃剩的桃子幾口吃了個干凈。 “那你見過屠城沒?” 李彬迷茫地?fù)u搖頭,“聽說你們攻下一城便會屠城,但汴梁卻沒有,聽說是師伯將汴梁城保了下來。” “你想看屠城嗎?” 李彬不知道他想說什么,拔都步步緊逼的提問另他第一次體會與他相處時如坐針氈。 “想……也不想……打仗就會流血、死傷……” “李彬,你太過善良了?!卑味奸]上眼,想起他在沙漠中為那女馬匪流過的眼淚,“我都不記得我殺過的第一個人長成什么樣子。” “您與我不一樣,您生來就是位高貴的戰(zhàn)士……” 拔都打斷了他的發(fā)言,“沒有誰天上就想殺人……李彬,我在你心里就是個如劊子手一樣的形象嗎?”拔都苦笑一聲,“第一次跟著阿爸出征,我便趕上了屠城。那時我正位第一次出陣就殺了幾十個兵士而興奮,可殺進城中才看到——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老人、女人、幼童,驚慌失措,倉皇逃跑,就像是被圍困起來的斗獸一般徒勞掙扎,最終一個個都死于馬刀之下……” 拔都很少同他講自己過去的事,所以李彬認(rèn)真傾聽著,瞧他冷淡的面容?;蛟S,于幼時的他來說,無辜之人的血液內(nèi)臟橫飛的場景是足夠另他崩塌世界觀的存在;可到了如今,那些早已經(jīng)如同吃飯睡覺般習(xí)以為常。李彬不敢想象,今昔的反差是他內(nèi)心度過了多少煎熬、他稚嫩的雙手撕毀多少亡靈才換來的。 “滿眼都是紅色,鼻腔中只有血腥味……收兵后,我將頭天吃的東西吐了個精光不說,到最后連黃綠色汁水也幾乎吐不出來。我覺得我當(dāng)時定是癲狂了,因為我的腦子里除了紅色就只剩紅色……我去問阿爸,真的,真的有必要這樣做嗎?”拔都講到這里時,冷峻的雙眼突然一彎,“而后阿爸就把我揍了一頓,將我的胃中所剩無幾的胃液也打了出來?!?/br> 聽到這時李彬莫名地覺得胃抽搐了一下,嘴里泛起了酸苦味道,他強壓干嘔的沖動問道,“那后來呢?” “后來阿爸告訴我,屠城屠的并不是人,而是誅心。以恐懼令人信服,比起教化人心要來得更快更深刻?!?/br> 拔都說完后,抱著肩膀閉上眼睛,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李彬悄悄爬到他的身邊挽住他的手臂,“術(shù)赤王爺說的沒錯,這確實是‘誅心’,我不就是被‘誅心’的人嗎?” 拔都笑了起來睜開眼睛,與李彬的手握在一起,“我說這些,是希望你認(rèn)真考慮隨軍出征之事。之前我欠考慮,想也沒想便說此行西去要帶你一起,現(xiàn)在我想通了,決定權(quán)在你手中,你愿意隨我去我便帶上你,你不愿去就正好留下看家,順便幫我照看兒子們?!?/br> 拔都說完后低頭去看李彬純凈的藍(lán)眸,卻發(fā)現(xiàn)李彬也正盯著他。 良久,李彬緊閉的牙關(guān)才松開來,“您方才有句話說錯了。” “嗯?哪句?” “您說我善良,可我不這么想。我只是膽小而已,我怕血,怕死,尤其是怕自己死……”說著,他弄散了頭發(fā)將頭皮中駭人的傷疤給拔都看,“我差點被他害死,好不容易活了過來,所以更怕死了?!?/br> “但是……”待拔都看完后,李彬又重新將散發(fā)束在腦后,露出段纖長優(yōu)美的脖頸。 “但是我卻不怕別人死?!崩畋蛞荒樧I諷地笑出來,“別人的死,與我何干?!?/br> 看著李彬的笑容,拔都卻笑不出來,他那雙黑色瞳仁中流露出一絲悲哀的光。 “我有時會擔(dān)心,你的聰明會誤了你……” 李彬側(cè)目看他表示不解。 “我殺了幾百幾千人后才悟出的道理,你竟然現(xiàn)在就想通了?!?/br> “您覺得我冷血自私?” 不知為何,李彬的心中有點淡淡的凄涼之感。 “沒有,”拔都搖搖頭,“你們中原人說的對‘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李彬笑了笑表示同意,可他最想說的話卻被壓在了心中。 ——我的一腔熱血并一顆火熱心臟,都已經(jīng)獻給了最無情的您。 次日晌午,拔都被天窗透進來的光亮弄醒,本該睡在他身邊的李彬卻不知去向。他披了衣服走到帳外去找,門口處盡忠職守的元泓早早地便守在了帳前。 “你看到李彬了嗎?” “他一早去城里了,說是要買點東西?!?/br> “哦……”拔都放下心來,“你也不必在這守著了,我們?nèi)コ燥?。?/br> 元泓摸不透這個蒙古人的心思,但也不好不答應(yīng)。 李彬確實一早進了城中,他想出來瞧瞧熱鬧,卻不想剛到城門口就見到人潮涌動,人擠人人踩人,人山人海。他被人潮擠著向前移動,找個人打聽方才知道今日竟趕上了大集,方圓幾十里的牧民在這天都來到了哈拉和林城趕集。 擁擠的街道上除了人便是用來交換的牛、羊、馬、駱駝,街邊的攤子也都擺上了野獸毛皮,中原的絲綢瓷器、瓜果蔬菜;還有許多西域香料珍稀寶石等等,看得李彬眼花繚亂。 他早起還沒吃飯,活動過身體后才覺得肚子有些餓,便找了一家酒樓去吃點東西。 酒樓里上上下下,從掌柜的到跑堂伙計無一例外竟然全是漢人面孔,李彬看著他們倍感親切,憑空生出了歸鄉(xiāng)之感。 迎面跑來一個瘦高的跑堂,手臂上搭條白毛巾陪著笑臉將李彬迎了進去,大抵是李彬長相怪異,那伙計以為他來自西域,于是開口便用回鶻話問道,“客官吃點什么?小店的特色乃是中原菜式?!?/br> 李彬挑眉一笑,用漢語答道,“找間清凈的雅座,給我來屜包子,再來碗三鮮湯?!?/br> 伙計見他口吐流利漢語,且?guī)е黠@的汴梁口音顯然也是一愣,可隨即又愁眉苦臉起來,“客官,今日大集,店里已是坐滿了,您要不找個人拼個桌?” “哎,行吧,你帶我找個空位?!崩畋驀@口氣,想也是,街上人滿為患,店里又怎么會人少呢。 “好嘞!您樓上請!”伙計在前引路帶他上了二樓,大堂與雅間擠擠插插,幾乎看不到空位,李彬的心涼了半截,心想難得能吃口家鄉(xiāng)飯菜難不成就這樣泡湯? 小伙計也急得滿頭大汗,跑了一圈又一圈,終于在一處角落中尋了個空座,連忙招手將李彬喚來,“客官快來!這有個空座!” 李彬趕忙跑過去,伙計低聲下氣地去與那桌上原先的客人解釋。黑發(fā)的蒙古人抬頭一看,與李彬正巧對上了眼。 “李彬?” “蒙……?” 李彬剛要開口就被蒙哥示意噤聲。 蒙哥把伙計叫來吩咐道,“我與這位小兄弟投緣,他今日吃的飯菜都算在我賬上?!?/br> “好嘞!我去幫您叫菜!”伙計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下了樓。 在這見到蒙哥,李彬又驚又喜。驚的是蒙哥堂堂一王子,竟如此低調(diào)混跡在小酒館中;喜得是,蒙哥愿意請客他剛好就省了頓飯錢。 “好久不見啊李彬?!泵筛缫蝗缂韧販睾停f了杯茶水給他,“這杯子我沒用過,你且喝著?!?/br> “哎哎哎……我自己來就好……”李彬忙雙手接過抿了口醇厚甘甜的普洱茶,喝完后不好意思地與蒙哥對視。 三年的時間,蒙哥從少年儼然長成了個挺拔青年,肩膀更寬,聲音也沒了剛變聲的嘶啞,變得低沉又柔和。他的面孔也完全長開,成了個英俊的男人。唯一沒變的還是那雙溫潤的棕色眼眸,每每見到就令人心生舒爽。 “好喝嗎?只有這里才能喝到正宗的普洱?!?/br> 李彬的舌頭比他還挑剔,點點頭,“確實是好茶,比起南面進貢的貢茶沒遜色多少?!?/br> 蒙哥慚愧地笑笑,“我竟忘了你才是正經(jīng)會品茶的?!?/br> “嘿嘿……”被他一夸李彬紅著臉撓撓腦殼,“您怎么自己在這里吃飯?” “我有些想念中原的飯菜了,來這回味一番?!?/br> 李彬一想,多半是他出征南下時吃到的吧“總吃牛羊rou,確實有些膩歪。我也是想念家鄉(xiāng)的飯菜才來到這。” 蒙哥早已吃的差不多,正喝茶消食時遇上了他,于是便陪他一起等菜。 “你跟拔都大哥在欽察待的還好嗎?” “一切都挺好的。” “我也覺得你應(yīng)當(dāng)過得不錯,”蒙哥將他打量個仔仔細(xì)細(xì),“你長高了不少,也沒有三年前那樣瘦弱,現(xiàn)在的你若是騎上馬背上弓,草原的姑娘們定會為你傾倒?!?/br> “您別拿我說笑了……”李彬害羞地擺擺手,遮住自己粉紅的臉。 不多時,飯菜上齊,一屜包子一碗三鮮湯。李彬是真的餓了,也顧不得坐在自己對面的是誰,吃了個溝滿壕平,連個蔥花香菜末也沒留下。 蒙哥幾乎忍俊不禁,待他吃完長出口氣后,又幫他續(xù)了杯茶,“吃完飯你去干嘛?” “我今天本來是想看看熱鬧的,沒想到趕上了大集人這么多。” “巧了,我也想出來走走,等會兒我們一起吧,若看好了想買些什么,一并算在我的賬上?!?/br> 李彬覺得今日簡直是幸運星下了煩,內(nèi)心的小人蹦了好幾尺高,“那我就先謝謝王子了!” “甭跟我客氣?!?/br> 蒙哥說話算話,待集市人潮散去便帶著李彬到了家買紙筆的小店。他知道李彬是個讀書人,心想大約是能夠喜歡這些東西的。店主是一頭裹布巾的回鶻人,見了蒙哥來一躬到地向他行禮。 “木塔爾,我給你帶了位客人來?!泵筛缫恢咐畋颍八欣畋?,是拔都兄長的幕僚,亦是我的朋友,你去為他拿著質(zhì)量上乘的紙與筆來看看?!?/br> “是是是。”叫木塔爾的回鶻人知曉兩人都是自己需要好生伺候的主,將他倆讓到里屋上座等待。 “不知您需求什么樣的紙?” “嗯……”李彬托著腮想了想,“我也不知道什么樣的好,就是前來看看,若是有能寫字,還可以儲存許久,不易被撕破或被水泡壞的紙張就好了。” 木塔爾想了想,從貨架底翻出卷羊皮來,“按您的意思來說,使用這樣的獸皮比普通紙張更耐磨些,可以儲存許多年頭。” 李彬接過來捏捏折折,果然是又柔軟又結(jié)實。 “倒是不錯,只可惜我用毛筆寫字,還是用宣紙更能顯出字跡來吧。” “這有何難?”木塔爾又拿來支羽毛似的物事,那東西像是某種禽類的羽毛,只是前段削得尖尖的,像個筆尖似的。 “這是波斯人常用的羽毛筆,用它沾著墨水便可寫字,” “我試試!”李彬好奇地拿過羽毛筆來,沾著墨水隨手寫了幾個字,雖說吸墨較少,但是若用來寫彎彎繞繞的回鶻字母倒還挺方便,“不錯,這些我都要了!” 蒙哥見他選好站起來同老板說道,“照著他拿的這些再多拿一些來,錢我來付?!?/br> “哎喲,這哪好意思,我又不是沒有錢……”李彬說著推拒的話,嘴角可差點咧到耳根,心道今天定然是財神爺眷顧,讓他遇上了蒙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