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卻還在城內(nèi)廝殺的士兵外，其余守軍各自返回了營帳。李彬跟在拔都身后來到主帳跟前，拔都突然停下了腳步，“等下進(jìn)去你先等等我，我與他們有事說?！?/br>
    “要不我不進(jìn)去了，就在外頭等你吧……”

    拔都無言的盯著他的臉，李彬叫他看得有些臉面發(fā)燒。

    “你不在我眼前我不放心。”

    “……”

    李彬灰溜溜跟著他進(jìn)去，大帳中黑壓壓坐著兩排都是韃子面孔。李彬本能地有些腿肚子打顫，想趁沒人注意當(dāng)個耗子鉆到?jīng)]人注意的地方去。可他身上披著的拔都的大氅屬實惹眼，剛一站穩(wěn)就叫十幾道疑惑又好奇的目光定在原地。

    “嘿嘿……”李彬?qū)擂蔚匦π?，眼神快速掃了一圈，見圖魯手執(zhí)彎刀身披皮甲，立在帥座旁正朝著李彬微微頷首，李彬忙順著帳根摸到他身邊想躲在他身后。

    拔都也不管他，自去坐到中當(dāng)間的帥座上，繃起臉來問道，“速不臺呢？”

    “還在城下督戰(zhàn)?！?/br>
    “叫他們快點(diǎn)打，搶夠玩夠了還要繼續(xù)北上，莫耽誤了時間?！?/br>
    昔班坐在一群人中，正好瞧見了李彬，招招手叫李彬過來坐。李彬趕緊抓住這顆救命稻草，又跑到他身邊坐下。

    “你跑哪去了？我都想死你了！” 昔班低聲問道。

    “說來話長……以后再跟你解釋吧，現(xiàn)在這是干啥？”

    昔班揶揄一笑，“好戲，你看著吧。”

    這時幾個蒙古兵壓著個人連踢再踹扔在了大帳中央的地毯上。

    帶頭的下跪稟告道，“城主尤里和家眷們都已被殺，尸體正在運(yùn)過來的路上?！?/br>
    “好，”拔都點(diǎn)點(diǎn)頭，低頭一看，地上五花大綁躺著個赤身裸體的中年人，他長了一頭棕色卷發(fā)，碧色眼眸里透出滿滿的恐懼，

    “此人是誰？”

    “回王爺，這是在尤里家中抓到的，我們聽不懂他說什么，所以帶過來給王爺看。”

    話音未落，躺在地上凍得蜷縮身體的可憐男人，焦急地嘰里呱啦說了一堆李彬聽也聽不懂的話。

    拔都皺了皺眉頭，叫來個能聽到當(dāng)?shù)卣Z言的欽察俘虜翻譯。

    “他，他說……求您饒了他的性命，他還不想死，他愿意把他知道的所有一切都告訴您?！?/br>
    “讓他仔細(xì)說說?！?/br>
    欽察人低聲同中年人轉(zhuǎn)譯到，中年人點(diǎn)點(diǎn)頭，繼續(xù)滔滔不絕說了一大串，聽得李彬暈頭轉(zhuǎn)向。

    “他說，您并沒有殺光梁贊的所有王公們，英格瓦爾逃到西邊的切爾尼科夫去了，而且尤里大公生前還曾去北邊的弗拉基米爾城求援，如果您要攻打那里，或許他們已提前做好了準(zhǔn)備……”

    “你倒是說了挺多有用的東西，”拔都濃眉一挑，臉上竟浮現(xiàn)出了微笑，“你為了保命這么賣力氣，我自然不好再殺你，不過……”拔都伸出長腿用馬靴的靴尖挑起了他的下巴，“不過你們的人殺了我派去的三位使者，我若是就這樣放了你也太對不起他們了，就在你身上留個記號如何？”

    中年人聽不懂拔都在說什么，可他從拔都微瞇的長眼睛中察覺到了危險，哆嗦著身體，向后磨蹭。

    “二哥！接著！”昔班心領(lǐng)神會，從腰間把匕首丟給了他，李彬眼見著一道銀色光芒穩(wěn)穩(wěn)地落在了拔都的手中。

    “啊——” 中年人還來不及跑，拔都手起刀落就削掉了他的右耳。

    凍得通紅的耳朵應(yīng)聲落地，濃重鮮紅的血液從他殘缺零件的頭顱涌了出來。

    中年人連恐懼都沒來得及，就這樣失去了他的耳朵，不可置信地瞪大雙眼看著面前手持匕首的蒙古人。

    “還沒問你名字，你叫什么？”

    “奧列格……”

    “我記住你了。”拔都將匕首收回刀鞘，“把他壓下去先關(guān)起來，耳朵也一起還給他?！?/br>
    幾個人又將奧列格抬了下去，順手還幫他帶走了他的耳朵。

    人雖走了，可血腥味并未散去，混合著帳內(nèi)沉悶的氣壓和一群男人的汗臭，熏得李彬胃中連連反酸。

    晚間，大雪漸漸停息，方圓百里內(nèi)白雪皚皚連成一片如蓋了層厚被。因著攻下梁贊大捷，拔都下令今夜不限酒rou，于是不懼寒冷的草原漢子們，便在積雪里暢快痛飲，逼迫從城內(nèi)掠來的姑娘們歌舞助興。

    拔都不愛熱鬧，婉拒了幾位兄弟的邀酒，獨(dú)自坐在大帳中等待速不臺。

    沒他的命令李彬自然也不敢輕舉妄動，一如從前一樣，乖巧地坐在他身旁同他一起等。晚飯送來時拔都也沒吃，直接遞給了李彬讓他填填肚子。李彬好些天沒吃到熱飯熱菜了，趁著沒人看見，心安理得搶了王子的飯吃。

    等了許久不見速不臺，反倒等來了蒙哥。蒙哥走進(jìn)大帳看到他倆正百無聊賴地坐著，先是對李彬笑了笑，而后轉(zhuǎn)向拔都，“明明大哥才是主帥，為何現(xiàn)在像個孤家寡人？”

    拔都將手中的地圖鋪好放在桌上，“他們是湊熱鬧來的，我卻需要繼續(xù)想好下一步怎么打?！?/br>
    “那想好了嗎？”蒙哥也不客氣，走到拔都跟前，與他一起看地圖，“沿頓河北上，北面還有三座城池，科洛姆納、莫斯科、弗拉基米爾……”

    李彬雖然不懂打仗，但也極好奇，湊過頭去與他倆一起看。拔都挪了挪地圖，給李彬讓了位置，“打下一個梁贊，頗感心力交瘁，眼看冬天來臨，若是今日沒能攻下，守軍再向城墻潑水結(jié)冰，恐怕再有一個月也攻打不下來，我屬實是怕了攻城?！卑味伎嘈χ纯醋约旱奶玫堋?/br>
    “萬事開頭難，你不常打攻城之戰(zhàn)，這也不怪你?！?/br>
    李彬看著地圖，隨口說了一句，“既然三座城，分兵不就好了？一起打！”

    蒙哥被他逗笑了，“攻城需要源源不斷地增援才行，分兵會削減兵力，到時別說三座城，就是 一座恐怕也難以拿下?！?/br>
    “嗨……我隨口說說……”李彬訕訕地轉(zhuǎn)過去頭，假裝無事發(fā)生。

    “我也曾想過分兵……”拔都坐得有些疲倦，他把背靠在柔軟的椅背上換了個舒服坐姿，“可今天那個俘虜?shù)脑捘阋猜牭搅?，怪我疏忽，給梁贊向外傳遞消息的機(jī)會，若是弗拉基米爾城嚴(yán)防死守，恐怕又要折損許多將士?！?/br>
    幾人低聲議論毫無頭緒時，速不臺走了進(jìn)來。他剛下戰(zhàn)場，身上還沾著斑駁血跡，眼白內(nèi)充滿了紅血絲，一看便是鏖戰(zhàn)了幾晝夜還未來得及休息。

    李彬老早就在汴梁城外的蒙軍大營中見過速不臺，還在他那張蒼老臉龐上留了個“記號”，現(xiàn)下自然是見了他就有些心虛害怕，不自覺地往拔都身后躲。

    “你來了，速不臺？”

    速不臺微微欠身，“拔都王爺，蒙哥王子?！?/br>
    “來得正好，我們正在商議北上進(jìn)攻弗拉基米爾城的事?！卑味紝⒌貓D轉(zhuǎn)向速不臺，“你可有什么良策？”

    速不臺看了看，眉間長長的疤痕皺成了彎曲形狀，“分兵？”

    蒙哥與拔都相視笑笑，“旁邊那位李大人也這么想的！”

    速不臺聞聲抬頭，一眼就看到了李彬，李彬心慌意亂，忙把頭低下去了些。速不臺一眼就認(rèn)出了這毛毛躁躁的小子，心跳乍亂了一拍，可又迅速恢復(fù)如初。

    “我說的分兵不是那個意思，”速不臺指指地圖上科洛姆納與莫斯科兩處城，“這兩個只是小城，守軍也不多，可先率一路人馬攻下這兩座城，這樣便可切斷弗拉基米爾的后路，讓他腹背受敵?！?/br>
    “不愧是速不臺，姜還是老的辣?。　卑味妓妓靼肷?，稱贊道，“就依你?！?/br>
    李彬在旁邊聽了很久，再也忍不住，從身后戳了戳拔都，“我也有些想法。”

    “你說。”拔都不知道李彬躲到了后面，用力一拉扯將他拉到幾人跟前。

    “既然弗拉基米爾城已經(jīng)知道消息，我看不如干脆再去散步些謠言，動搖他們的軍心，我想到時打起仗來也會輕松很多?！?/br>
    “你與我想到一起去了，”拔都笑了笑，“以后你有話直說就好，不必畏手畏腳?！?/br>
    李彬有些不好意思地彎彎嘴角，想繼續(xù)充當(dāng)背景板，哪知道速不臺又看了過來，“我記得你是從汴梁來的吧，怎么現(xiàn)在到了這？”

    “額……”李彬背上冷汗直流，不知怎么回答，求助地看向拔都。

    拔都對李彬在汴梁城外做的那檔子事了如指掌，忍著笑開口為他解圍，“我與他確實有些淵源，不過現(xiàn)在不是聊這些的時候。如今我是他的主人，我為他當(dāng)年誤傷你那一刀道歉?！?/br>
    聞言速不臺哈哈大笑，不由自主伸手撫上眉間那到疤痕，“生受王子一歉，小將卻之不恭啊。只是看這小子不像是會打仗，他跟著來做什么？”

    李彬被他問住了，支支吾吾答不上來，急得滿臉通紅。

    拔都與蒙哥見狀在一邊捧腹大笑，“速不臺你饒了他吧……他沒見過打仗，我?guī)麃硪娨娛烂妗！?/br>
    “隨你們吧。”速不臺激戰(zhàn)一天實在有些疲倦，“我這把老骨頭需要多休息了，幾位王子和大人慢聊?！闭f著也不等拔都點(diǎn)頭同意，慢悠悠獨(dú)自走了出去。

    李彬見他走了才松口氣，從拔都身后冒出來。

    氈帳的縫隙中鉆進(jìn)來幾股北風(fēng)，李彬穿的本來就不多，叫風(fēng)吹得打了個寒戰(zhàn)，趕緊將腳下的碳火盆扒拉得更旺一些。

    “嘖……鬼地方鬼天氣……”拔都看著李彬撅著屁股往火盆里加著炭塊不禁皺起眉頭。

    蒙哥瞧著這兩人揶揄道，“怎么？心疼了？”

    拔都也沒反駁點(diǎn)頭默認(rèn)。

    “到處都是樹林河流，比起草原來真讓人不爽利……”

    蒙哥對此也極其同意，“我追趕八赤蠻時也是，他也夠狡猾的，鉆進(jìn)樹林里同我打野戰(zhàn)，最后竟還逃到了河中，我追了他十多天才擒住他……”

    “是嗎？想不到還有你覺得難纏的對手?！?/br>
    “這可不能怪我，這里樹木叢生，沼澤遍地，連馬都跑不起來?！?/br>
    “沒怪你，那個八赤蠻確實是個難得的將才，只可惜此人不愿降我”

    “你倆倒是惺惺相惜，八赤蠻臨死前還夸你是個英雄?！?/br>
    拔都想起來幾年前的往事，忍俊不禁，“必然，他可是被我打服的?！?/br>
    李彬?qū)?nèi)弄暖了些，才轉(zhuǎn)回頭來繼續(xù)聽他們扯閑白，“我……我還有件事！”

    “說?！?/br>
    “我覺得方才速不臺說得對，我也不會打仗，好像確實不適合跟著你們……”李彬垂頭喪氣，越說聲音越小。

    “別泄氣，打仗有什么難的。”蒙哥拍拍他的肩膀，讓他抬起頭，“拿個趁手的兵器，跟著上幾次戰(zhàn)場也就學(xué)會了。”

    “真的嗎？”李彬又是驚喜又是不信，

    “真的，我阿爸就是這樣教我的。”

    拔都對這種他倆把自己排除在外的對話感到十分不爽，強(qiáng)硬地拉過李彬的手來，“蒙哥，他可不像你我，別害他白白送了命。”

    “我哪有這么廢物！雖然我沒你們那般勇武，可我……可我自己保護(hù)自己還是可以的！”李彬總覺得自己叫拔都看扁了，氣憤地為自己辯護(hù)。

    “就是啊，大哥，你未免將人看得太緊了……”

    “你還有沒有點(diǎn)良心？我可是為了你好?！卑味蓟厥帜罅四罄畋蛐銡獾谋羌?，“你若執(zhí)意如此，正好蒙哥愿意帶你，你去與他一起也好，我的中軍太過危險，確實不敢隨意讓你上戰(zhàn)場?！?/br>
    說到底還是嫌自己是個累贅，李彬心中有些難過，可面上依然堵著氣甩開拔都的大手，轉(zhuǎn)而去拉蒙哥。

    “跟他就跟他！我就不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