鄔瑾看她走遠，扭身問阿尨：“你兄長在哪里？我送你過去。”

    阿尨得意的一挑兩條長眉：“哥哥在家，我自己騎驢來的?！?/br>
    鄔瑾看她眉飛色舞的小模樣暗道不好，她恐怕是偷溜出來的，然而還是不死心，又問：“那陪你來的丫頭呢？奶娘呢？”

    他不認識大戶人家的姑娘，只知道姑娘們若非走丟了，出門絕不會獨身一人。

    阿尨仰臉看他：“都在家里啊。”

    鄔瑾沒了法子，又看天色還早，就道：“你先跟著我，我結了工錢就送你回去?！?/br>
    阿尨也玩累了，隨著他進了山門，邊走邊道：“我叫莫聆風，你不能叫我阿尨?！?/br>
    鄔瑾點頭：“我叫你莫姑娘?！?/br>
    莫聆風看看壁畫，摸摸羅漢，和鄔瑾一同走進觀音殿，見有人在觀音像前搖簽筒，她拉住鄔瑾衣角：“你也抽一根?！?/br>
    鄔瑾想起父親傷勢，動了心求根靈簽，等前面的人抽完，就上前磕頭，隨后搖動簽筒，默念“請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指點吾父度過難關”，“噠”一聲脆響，一根竹簽從里頭掉落。

    他拾起竹簽，還未看，莫聆風的小腦袋也湊了過來，和他同看簽文。

    “游玩卻在碧波池，暗遭羅網(wǎng)四邊圍；思量無計翻身出，命到泉關苦獨悲?！?/br>
    下下簽。

    鄔瑾見此簽文，不必解簽，也知不好，既有天羅地網(wǎng)之象，又有大災，當即心里一沉，連著神情也暗了下去。

    忽然，莫聆風伸手從他手中抽走簽文，丟回簽筒之中：“再搖?！?/br>
    鄔瑾一愣：“什么？”

    莫聆風用力一晃簽筒，語氣不容置喙：“再搖?！?/br>
    鄔瑾啼笑皆非，莫聆風卻是很認真地盯著他，大有他不再搖一次就不走的架勢，哂笑一聲，抱著簽筒“哐哐”搖動起來。

    “噠”又一聲，一根竹簽不情不愿掉落在地。

    莫聆風迅速將竹簽擒在手中，定睛一看，是個上上簽，才塞給鄔瑾。

    “否極泰來咫尺間，抖擻君子出于山；若遇虎兔佳音信，立志忙中事不難?！?/br>
    一旁來拜觀音的幾位婦人都忍不住笑了起來，其中一人道：“這再抽的簽可就不準了，菩薩都要怪你們不誠心的。”

    莫聆風抬頭問：“想要上上簽，當然要搖到為止，我這樣堅心，菩薩為什么要怪我？”

    婦人失笑，又有一人道：“這樣求來的就不是靈簽了，大師也不會給解簽的?！?/br>
    莫聆風用力拽了鄔瑾一把，把他拽起來，昂首挺胸往前走：“我們識字，我們自己解?！?/br>
    鄔瑾連忙把靈簽放回簽筒，挑上擔子，往寺里走。

    今日香客多，鄔瑾好不容易找到一位僧人，說明來意，那僧人便將他們二人送入一間禪房，讓他們在這里坐等，自己去叫知客僧來。

    鄔瑾把擔子歸置在墻角，筆直坐在椅子里，腰不塌背不駝，眼睛也不亂看，目光始終只落在門口，只有余光去看莫聆風的動靜。

    莫聆風跪在椅子上，伸長胳膊去拎茶壺，倒了一杯茶水咕咚咕咚喝了，茶水不知是哪個時辰沏的，從嘴里一直涼到心里，肚子還發(fā)出一聲饑餓的長鳴。

    在外面走來走去還不覺得冷，一坐下，她立刻感覺凍的要傷風，于是從椅子上下來，開始到處看看。

    鄔瑾一直留神她的動靜，見她雖然坐不住，卻不亂翻亂看，便分神去想自己的課業(yè)，一面想，一面等。

    一個時辰過去，知客僧還未到，天色卻倏地一變，屋中寒氣侵人，屋外濃云遮日，頃刻之間，便是昏暗一片。

    風勢漸起，吹得石壁洞窟嗚咽作響，莫聆風走至門口，寬大衣袖剎那間鼓滿了風，往后掠去，她迎著風打了個碩大無朋的噴嚏。

    鄔瑾連忙上前，把她拉至身后，正要關門，就見知客僧一路小跑著過來了。

    “施主久等?！敝蜕扬L關在門外，看了一眼莫聆風，見她一雙丹鳳眼貴氣威嚴，心道：“眼為心之苗，這小姑娘眼睛生的好。”

    第4章 聽一曲

    僧人移開目光，取出一本賬冊和三貫錢放在桌上，看向鄔瑾。

    “你父親還好？”

    “勞大師掛念，已經(jīng)過了生死關?！?/br>
    “阿彌陀佛?！鄙四盍艘宦暦穑〕鋈齼缮⑺殂y子放在桌上。

    “小僧剛去對了你父親做工的日子，已經(jīng)做了三個月，還有十五天的帳沒有結清，一天是兩百文，扣除茶飯二十五文，應該是兩貫整加上六百二十五文，師父說給你們添個整數(shù)，一共三貫，你看看帳?！?/br>
    “好?！编w瑾當真取過賬冊，借著晦暗天光細細看了起來。

    僧人見狀，也有幾分訝異——尋常人來結工錢，要么不看賬，要么隨意看上兩眼以示對寺里的信任，如此認真翻看的，倒是頭一個。

    鄔瑾看的仔細，從鄔父第一天上工開始看，直看到鄔父最后一次領工錢按下的指印，中間不曾有過錯漏，才繼續(xù)往下算沒領工錢的日子。

    算過無誤后，他將賬冊放在桌上撫平，對僧人道：“大師算的分文不錯，可以勾銷了。”

    僧人心道當面算過也好，免得過后再來羅唣，掏出一小截鉛槧，在賬冊鄔父那一欄側邊畫了一條烏絲欄，以此為界。

    畫過之后，他又取出兩錠大銀交給鄔瑾：“你爹失足，我們也過意不去，好在人還活著，寺里能拿出來的不多，你且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