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北和殷南這對孿生子閑坐門外，一個笑瞇瞇的吃喝，一個冷著臉大打哈欠，都不說話。

    書房里，莫千瀾坐在放置椅帔的太師椅中，穿一身靛藍(lán)色襕衫，聽莫聆風(fēng)唱歌。

    莫聆風(fēng)喝了一碗甜果酒，臉和嘴唇都是紅彤彤的，盤腿而坐，椅帔姹紫嫣紅的圍著她，讓她越發(fā)顯得幼小和白皙。

    手指在塤上擺弄許久，她想到莫千瀾頭疼，便沒再吹，只是口中輕輕哼著調(diào)子，聲音清甜，長長的眼睛半闔著，身體搖來晃去。

    莫千瀾捏著山根，聽完之后輕聲道：“阿尨，再唱一遍?！?/br>
    “不唱?！蹦鲲L(fēng)伸直了腿，從椅子上下來，像困倦了的小貓一樣打了個哈欠，“我要睡覺去了?！?/br>
    莫千瀾疑神疑鬼地害怕，因此嚇唬她：“哥哥心口疼。”

    果然，一聽他心口疼，莫聆風(fēng)立刻又爬上了椅子，目光灼灼地盯著他。

    莫千瀾伸長胳膊，把莫聆風(fēng)撈進(jìn)自己懷里，拍著她的后背：“哥哥唱給你聽?！?/br>
    他閉上眼睛，啟口道：“今日莫千瀾所唱這話本，乃是一段寒門子弟扶搖而上的格范，喚作《清風(fēng)吹過紫云亭》，可正是一筆青墨過重山，春風(fēng)得意馬蹄急......”

    屋外聽得莫千瀾低語喃喃，過后便是婉轉(zhuǎn)不斷的調(diào)子，雖是男子聲，卻也洋洋盈耳。

    莫聆風(fēng)闔眼睡去，睡的不沉，還分著神去聽這一折離奇故事，也不知過了多久，一直很有節(jié)奏拍著她的莫千瀾忽然停了下來，竭力將她放置在一旁的椅子里，腦袋朝下，驟然摔了過去。

    “哥哥！”莫聆風(fēng)猛地清醒過來，從椅子上一躍而下，探頭去看莫千瀾，而莫千瀾牙關(guān)緊閉，短暫痙攣過后，便陷入了昏迷。

    殷南、殷北沖了進(jìn)來，莫聆風(fēng)蹲在地上，眼淚雙流，死死拽住莫千瀾的手，吼道：“叫大夫！叫趙伯伯來！”

    一刻鐘后，莫千瀾醒來，面色蒼白，吐出口中咬出的血，接過趙世恒遞過來的茶水漱口，看向李一貼：“還是灶心黃土？”

    李一貼點頭：“您這癇病也有四年未發(fā)了，沒想到一發(fā)就如此驚險，五臟從前傷了根本，也難以調(diào)養(yǎng)，只能先溫養(yǎng)了。”

    說罷，他坐下開方。

    莫聆風(fēng)扒在桌邊，踮腳觀看，看了“龍伏肝”三個字，便收回目光不看了——上面的字并不太認(rèn)得。

    李一貼開了方子，趙世恒帶著方子和他一起出門，似乎還有話說。

    殷南殷北站在門外，下人各司其職，不忙也不閑。

    屋子里只剩下莫家兄妹，莫聆風(fēng)走到床邊，蹭掉腳上鞋子，爬上床去，滾到莫千瀾胸前，然后“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哥哥……”

    她的瞌睡全沒了，用自己那童稚的嗓子毫無保留的哭泣，涕淚交加。

    “嚇?biāo)懒恕乙詾槟闼懒恕绺纭?/br>
    莫千瀾任憑她將眼淚鼻涕抹在自己衣裳上，把她攬在懷里安慰：“哥哥沒事，只是喝多了，摔了一跤，哪里這么容易就死。”

    莫聆風(fēng)窩在他懷里哽咽，莫千瀾頭昏目眩，沒有力氣：“我還要看著你長大呢?！?/br>
    他還想說些什么，然而眼皮不聽使喚，沉沉往下墜，喉嚨里像是絮了棉花，什么聲音都發(fā)不出來，最后只能竭盡全力拍了拍她，睡了過去。

    而莫聆風(fēng)等待片刻，伸手一根手指，放到莫千瀾鼻子下方，確定他只是睡著了，便爬起來，盯著莫千瀾看了片刻，又爬下床去，穿上鞋出了房門。

    院子里站著的嬤嬤丫鬟蜂擁而至，簇?fù)碇亻L歲居去。

    第14章 抉擇

    莫聆風(fēng)過了七歲，趙世恒便不許她在前院留宿，所以再晚她也要回自己的院子去。

    丫鬟提著燈籠走在她身側(cè)，照亮她腳下每一塊石板，她的影子隨著燈火搖曳，顯得很孤單。

    她雖然年幼，眼睛卻看的很明白，知道世間風(fēng)雨都落了莫千瀾身上。

    她不敢想莫千瀾死了之后的世界是什么樣，所以不肯長大，不愿念書，想要把莫千瀾永遠(yuǎn)留在自己的世界里。

    莫千瀾是她的父親、母親、兄長、玩伴，是她靈魂里的一部分。

    她踢著腳邊落下來的蘭花，忽然停住腳步，看向這一大片山野蘭草，里面開著一些零星白色花朵，她伸手揪下來一朵，用腳碾成花泥，又揪下來一朵碾爛，如此反復(fù)，直把這一叢蘭草摘的光禿禿一片，毫無景色可言。

    如此沿路摘下去，她把滿手滿腳都沾滿花汁，整個人困倦不堪，還不肯罷手。

    “姑娘，”身后傳來急急的叫聲，是趙世恒追了過來，“聆風(fēng)！”

    莫聆風(fēng)停手回頭，等趙世恒走近了，才低聲道：“伯伯。”

    趙世恒走近了，見她雙手很臟，便取出帕子蹲身給她擦了擦手，又摸了摸她的小臉，很溫柔的道：“不要害怕，你哥哥的癇病不會死，只是發(fā)作的時候嚇人，而且不清楚何時會發(fā)作，其實無大礙……”

    莫聆風(fēng)安靜聽著，眼睛黑幽幽的，仿佛也能看穿趙世恒的慈父之心——他的女兒夭折，他像愛自己的女兒一樣愛莫聆風(fēng)。

    趙世恒垂著眼眸收起帕子：“伯伯不會騙你的，李一貼是神醫(yī)，原來在京都就是圣手，比太醫(yī)名氣都大……伯伯還想跟你說，我和你哥哥都比你大很多，就算沒災(zāi)沒病，也會走的比你早很多很多……”

    莫聆風(fēng)垂著頭：“伯伯，我知道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