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趙先生放心?！?/br>
    鄔瑾側(cè)身避開這一拜。

    奶嬤嬤從跟著她的丫鬟手中取過面巾，奉給二人，待他們蒙面后，手放在門扇上，輕而慢地開了門。

    趙世恒領(lǐng)著鄔瑾邁過門檻，走進(jìn)正屋，待他們進(jìn)去后，奶嬤嬤便以最快的速度關(guān)上了門。

    鄔瑾立刻將目光收在自己周身三步之類，低頭行走。

    屋中沒有外頭那樣刺鼻的氣味，然而有一股潮熱之氣，令人呼吸不暢。

    他的衣擺拂過多寶閣上“十二月令童子”泥嬰，衣袖蹭過桌上糖捧盒，鞋子路過屏風(fēng)下垂著的一只紙鳶，方才入內(nèi)室。

    李一貼坐在床前繡墩上，凝神把脈，用余光看了趙世恒和鄔瑾一眼，了然的一頷首，繼續(xù)把脈去了。

    莫聆風(fēng)伸出來一只細(xì)小的手，順著這只手，鄔瑾看到了此時的莫聆風(fēng)。

    她徹底變了樣，面孔浮腫，全是密密麻麻的疹子，疹子一路往下，本該同樣密布，卻沒能發(fā)出來，只有稀疏的幾點。

    她呼吸灼熱，鼻翼不住翕動，胸脯急促起伏，大部分時間都是這樣昏迷一般的沉睡著。

    趙世恒眉頭擰的死緊，手攥成拳，垂在兩側(cè)，幾次張口欲言，都止住了。

    直到李一貼松開手，他才壓低聲音問：“如何？”

    李一貼站起來，同樣顯得焦躁：“是逆癥，正虛邪勝，貪涼壞事?！?/br>
    偏偏是這個時候，莫聆風(fēng)吃多了冰乳酪。

    如今她高熱反復(fù)，麻疹透發(fā)不暢，疹出即沒，正是最為棘手的逆癥。

    是兇上加兇，險上添險。

    “我添兩味藥，今晚疹子必須發(fā)透?！崩钜毁N匆匆往外走。

    趙世恒用力看了鄔瑾一眼，也隨著李一貼離去。

    屋中只剩下了鄔瑾和莫聆風(fēng)。

    直到此時，趙世恒才給了他時間，讓他坐下，慢慢思索。

    然而已經(jīng)沒什么好思索的了。

    鄔瑾站了片刻，又坐在繡墩上，門窗緊閉，外間聲音本就輕而細(xì)，落在屋子里更是輕不可聞，只剩下二人呼吸聲沉重，交織在一起，方不覺孤單寂寞。

    他們二人如今是同一條命了，莫聆風(fēng)活著，他也活著，他被莫千瀾囚在這一間小小屋中，觀暗中風(fēng)起云涌，波詭云譎。

    手按于大腿上，起先顫動，過后就平靜下來，他像一塊石頭，阻隔在莫聆風(fēng)身前，為她豎起一道堅硬的屏障。

    片刻后，門開了，奶嬤嬤端著藥碗進(jìn)來，看到目不斜視的鄔瑾，便躬身低語：“鄔少爺，姑娘該喝藥了?！?/br>
    鄔瑾站起身，接過她手中藥碗，低頭一看，碗中是一碗煎的極濃的藥。

    他不懂醫(yī)理，不知道這藥有沒有問題，皺眉片刻，忽然取下蒙住口鼻的布巾，低頭喝了一口。

    藥入口，先是一陣苦，隨后就泛起來一股甜，碗底還有一顆未曾融化的冰糖。

    奶嬤嬤瞠目結(jié)舌，僵立在原地，而鄔瑾牢牢端著碗，一動不動，直到確定自己不會死，才端著藥碗面向莫聆風(fēng)。

    他想叫醒莫聆風(fēng)喝藥，不等他開口，莫聆風(fēng)已經(jīng)睜開雙眼，先看他，很快目光又在屋中搜尋。

    病痛折磨的她十分焦躁，一股guntang的氣息正從她的身體往外涌，讓她口干舌燥、眼睛guntang，極為痛苦的轉(zhuǎn)動眼珠，她沒有找到莫千瀾。

    她沒有吵鬧，更沒有追問莫千瀾去處，只是看向奶嬤嬤。

    奶嬤嬤連忙上前把她扶起來，她就著鄔瑾的手，一鼓作氣將藥喝完，一口噙住碗里冰糖。

    不知是糖還是藥，使她有了些許精神，靠在奶嬤嬤懷里，她定定看著鄔瑾，隨后扯動嘴角，笑了一下：“不要喝藥，苦?！?/br>
    鄔瑾一愣，伸手一摸嘴角，果然有一點藥漬。

    他也跟著一笑，笑的不勉強(qiáng)，并未因為被脅迫在此而對莫聆風(fēng)心生怨憤——他對雛鳥尚且能心生憐憫，對著赤誠真心的莫聆風(fēng)，又如何能生的出痛恨之心。

    “不苦，放了糖，我愛吃糖?！?/br>
    莫聆風(fēng)輕輕“嗯”了一聲，忽然涌出一滴guntang的眼淚：“我錯了，不該偷吃冰乳酪?！?/br>
    奶嬤嬤低聲細(xì)語的哄她，說不關(guān)她的事。

    而鄔瑾卻在一瞬間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在向自己剖白——她識字，她看的懂奏書，她察覺到了危險，以為會被帶走，她以為一場病，可以讓自己留下。

    鄔瑾沉聲道：“不是你的錯。”

    莫聆風(fēng)聞言，抬眼望他，見他目光溫柔真誠，眉目沉穩(wěn)平和，心中那股焦躁不安也慢慢沉了下去。

    她閉上眼睛，又睡了過去。

    第37章 歸家

    莫聆風(fēng)睡的斷斷續(xù)續(xù)。

    她以為自己已經(jīng)睡的天荒地老，海枯石爛，實際上刻漏香才燒了豆子那么長一截。

    每一次睜開眼睛，她都能看到鄔瑾筆挺著背，坐在繡墩上，眼睛永遠(yuǎn)不會落在五步之外的地方。

    而只要她有了動靜，鄔瑾必定也要跟著動作，從屏風(fēng)外的小爐子上舀出來一點蔥白水，自己先嘗一口，等待片刻，才用小勺子，一點點喂給她喝。

    他知道殺人是可以不見血的，所以哪怕那陶罐沒有移動分毫，他也要先嘗一口。

    一時間屋內(nèi)屋外都只余寂靜，只有瓷器等物發(fā)出難以避免的碰撞之聲，偶有人低語幾句，也都隔著兩重門，隔的遙遠(yuǎn)，鄔瑾坐落于閨房之中，任憑風(fēng)吹雨打，不動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