鄔瑾不也去裕花街看過戲，他也只是看了半天戲，怎么都像是審問犯人一樣審問他？

    對著少年老成的哥哥，他壯著膽子頂嘴：“你這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不等鄔瑾開口，他又道：“你不也去?；ń挚催^麻龍？怎么你能去我就不能去？”

    他把腦袋扭向鄔母：“就因為哥哥結(jié)交的是有權(quán)有勢的人，所以什么都能做，劉博文是個商戶，所以你們瞧不起他！”

    “偏心！”他猛地一跺腳，覺得很委屈，“偏心眼！”

    他含著一泡眼淚，拔腿就跑，鄔母沉著臉，去墻角拿了燒火棍，提腳就追了出去。

    鄔瑾添了根柴火，沒有出去勸阻鄔母，只在鋪子里幫忙，等到天色濃黑，才背著鄔父回家去。

    “哥……”鄔意挨了一頓胖揍，此時還在廊下罰跪，弱弱叫喚一聲。

    鄔瑾先將鄔父送回屋中，又打來水，給父親擦身換衣裳，又送父親去解手，等安置妥當，才走入院子里。

    他伸手摸摸鄔意的腦袋：“不精不誠，不能動人?！?/br>
    說罷，他不再理會鄔意，徑直回了屋中。

    添油點燈，以桿撐窗，他身軀沉重地坐進椅子里，呆看窗外夜色。

    外頭樹影搖搖擺擺，零碎雜亂，野貓身手伶俐，趁著黑暗飛檐走壁，老鼠在陰溝里發(fā)出窸窸窣窣的聲音，野狗也在外低吠，吵鬧而又寂靜。

    鄔瑾就這么呆坐了一刻鐘，方才起身磨墨。

    “元章二十二年，五初一，城外跑馬，遇石家兄妹，應(yīng)是程廷作怪，與莫聆風賽馬，離馬場太遠，碰到了生羌，有驚無險，

    生羌入寬州，必定生事，只盼能如趙先生所言，消弭此禍?！?/br>
    筆下停頓片刻，又流連于紙上。

    “殘花斑斑，金光重重。烏發(fā)掩、珠潤色濃。風停草立，倚背生香。切莫縱馬，莫涉水，莫聆風。”

    與此同時，莫千瀾走到長歲居，剛到院門口，就讓奶嬤嬤攔住了。

    奶嬤嬤行了萬福禮，起身后，立刻用自己日漸發(fā)福的身軀攔在了莫千瀾面前。

    “大爺，姑娘說不許您進去?！?/br>
    莫千瀾本是占理的一方，然而因為處于下風，有理也成了沒理，故而訕訕地道：“睡了？”

    “沒有，”不給他好臉色看，“在隔間里?！?/br>
    “我在外面看看?！?/br>
    他做賊似地走了進去，踏上石階，躡手躡腳站到窗邊，腳不動，只伸頭，悄然打量隔間內(nèi)情形。

    隔間里燈火通明，他那膽大包天的meimei，穿一身雪白中衣和膝褲，褲腿和袖子挽起老高，跪坐在榻上，腳邊丟著一把團扇，身前放著一只黑漆小幾，小幾上擺著一盞冰荔枝水，一只白瓷碟子，里面堆著切好的蜜棗粽。

    meimei神色很是不善。

    她捉刀似的握著筷子，殺人似的叉起一塊粽子，張開小嘴一口吞下，又叉起一塊，橫眉冷眼吞咽入腹，“啪”的放了筷子，撿起團扇對著自己一陣猛扇。

    莫千瀾見此情形，默默縮回腦袋，走出院門，囑咐奶嬤嬤：“晚上吃那么多粽子，不好克化?！?/br>
    奶嬤嬤在莫府幾十年，先是奶大了莫千瀾，又帶大了莫聆風，不是一般的奶嬤嬤，對莫千瀾今日之舉很是不滿：“姑娘是有福之人，吃什么都克化的動，倒是您罵她一場，讓她克化不動?！?/br>
    莫千瀾伸手一摸鼻子，灰溜溜往書房去了。

    書房中，趙世恒負手而立，在窗前看月光下的凌霄花。

    凌霄花緣墻而上，又百尺垂條而下，落花整朵而下，朱紅一片，襯得書房越發(fā)古舊，案上熏爐中香氣炎炎，也大朵大朵撞在衣上。

    他見莫千瀾自小徑而來，一路走，一路咳，才想起他臟腑嬌弱，昨日傍著冰山坐了一會兒，肺里就存了寒氣。

    莫千瀾進書房時，趙世恒已經(jīng)在下首坐定，他自行坐了上首，嘆了口氣：“阿尨腦袋上只有一個旋，怎么性子這么倔？”

    趙世恒道：“若是旁人，她也不這么氣?！?/br>
    莫千瀾立刻笑了：“我當時氣糊涂了?！?/br>
    趙世恒露出一個譏笑：“您何止是氣糊涂了，簡直是大失風度，竟然對著鄔瑾拈酸吃醋，一較高下，與妒婦何異？”

    莫千瀾猛然想起來自己說的話，滿心尷尬，連連咳嗽，又吩咐人快去煎茶。

    趙世恒不肯放過他，只是收起譏笑，正色道：“您既要用他，就要籠絡(luò)住他，怎么反倒要使他離心？”

    莫千瀾垂首受教：“你說的是?！?/br>
    趙世恒又道：“您不能和他離心，聆風更不能和他離心?！?/br>
    “是，那四個羌人找到了？”

    “沒有，想必也知道自己露了行蹤，刻意躲藏起來了，”趙世恒搖頭，“王運生送信去了堡寨，嚴加戒備，以免羌人借此生事，邊釁應(yīng)當不會有了?！?/br>
    莫千瀾點頭：“只等秋闈?！?/br>
    他伸手掃過桌案上的旬考卷子，手指潔白如玉，皮膚冷而黏膩，如同一條毒蛇，按住了“鄔瑾”二字。

    忽的一熱大風，席卷入屋，刮的書頁“嘩啦”作響，未曾加燈罩的燭火劇烈晃動，變做一點藍光，最后連那一點微弱藍光也消散，只余滿室蒼灰色的月光。

    莫、趙二人紋絲未動，互看一眼，四只眼睛閃爍著陰暗的光，如同陰魂聚于地獄，鬼祟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