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過之后，他將兩張紙擺放在一起。

    都是蜀中夾江竹紙，都是宣城諸葛筆，都是一個(gè)先生所教，都是楷書，連字體大小都相似，然而就是不一樣。

    祁暢把自己那一張字拿起來，走到火盆邊，蹲下身去，沉默半晌，投入火盆之中。

    火苗“忽”地卷了起來，映紅了他的面孔和雙手。

    他是照貓畫虎，東施效顰，虛有其表，內(nèi)中無風(fēng)度，無品德，無筋骨，乍看時(shí)，也能過眼，但是經(jīng)不起細(xì)看和琢磨。

    這并非他所說，而是趙世恒親自點(diǎn)評(píng)——趙世恒甚至認(rèn)為他的字比不上程廷。

    自然比不上，程廷有身份，有底氣，一筆出鋒，洋洋灑灑，想寫什么就寫什么，他哪里能比？

    他也比不上鄔瑾勤奮，因?yàn)樗莻€(gè)呼之即來，喝之即去的下人，夜里連盞燈都不能點(diǎn)。

    長吁一口氣，他拿過火箸，用炭灰把炭堆起來，搬動(dòng)到自己屋子里，又端起茶盞，吹滅燭火，摸黑去了耳房。

    耳房中的下人大打哈欠，抱怨了兩句：“這場雨下的真不是時(shí)候，要是不下雨就沒這么多事了?！?/br>
    祁暢搖頭：“鄔少爺好伺候，要是來的是程三爺，連著狗一起撒歡，現(xiàn)在還收拾不完?！?/br>
    “那倒是，程三爺可夠能造的，尤其是和姑娘在一起，連灶都能炸了，你不說我都快忘記他了，他可好長時(shí)間沒來了?！?/br>
    “他去濟(jì)州參加別頭試了，應(yīng)該還要十天半個(gè)月才能回來?！?/br>
    出乎意料的，程廷回來的很快。

    考場一開，他直奔碼頭，從船上買了兩大簍金柑，讓胖大海背著，快馬加鞭往回趕。

    八月十六結(jié)束的考試，他八月二十一，就帶著兩簍金柑回到家里。

    程廷一到家，連帶著知府前衙都熱鬧起來，不僅程家大姐回了娘家，連大黃狗都被程夫人從州學(xué)接了回來團(tuán)聚。

    飯桌上，程夫人當(dāng)著程泰山的面，不便把愛子摟到懷里摩挲，只能是看著兒子吃——程廷飯量和個(gè)子一起見長，已經(jīng)是個(gè)大號(hào)的饕餮，但是在程夫人眼里，兒子依舊是能摟在懷里疼愛的。

    程泰山一走，程夫人立刻動(dòng)手，把兒子攬到身邊，噓寒問暖，而程廷大大咧咧的回答，吃的好，睡的也好，考場里也沒風(fēng)，也沒雨，比起上回，這次簡直就是享福了。

    程家大姐坐在一旁，笑瞇瞇的：“這么說，這次考的也很好了？”

    程廷目光躲躲閃閃，言語支支吾吾：“我……總之是都寫完了……比別人還早寫完?！?/br>
    程夫人立刻眉開眼笑，拿過點(diǎn)心碟子讓程廷挑：“那肯定是榜上有名！快吃塊桂花糕，你爹在酒樓里吃了好，今天特意讓人送來的?！?/br>
    程廷吭哧吭哧地吃，吃完之后一看太平無事，程泰山也不在眼前，腦子里那點(diǎn)念頭就蠢蠢欲動(dòng)：“阿娘，我想請(qǐng)鄔瑾吃飯，您給我點(diǎn)銀子吧。”

    程夫人正是愛他愛的神智不清之際，當(dāng)即樂道：“哎喲，我的兒，娘還能窮到你？僅著你出去吃喝，要多少娘給你多少?！?/br>
    程家大姐“咳咳”兩聲，拿起帕子擦了擦嘴：“阿娘，您應(yīng)該把金柑用蜜漬了，等老三進(jìn)京趕考的時(shí)候帶在路上吃，又好吃意頭又好?！?/br>
    程夫人一拍巴掌：“可不是?！?/br>
    同時(shí)她聽到程家大姐說起進(jìn)京趕考，猛地想起來要把程廷圈在家里讀書的事。

    程廷還在樂呵：“我買的金柑絕對(duì)好，我一出考場，就奔去買了，從船上直接買下來的?！?/br>
    程家大姐一笑：“老三有孝心，人聰明，身體也好，考了這么多天，也不見疲憊，要是再用心些，金榜上也有名?！?/br>
    程廷頓感不妙。

    第158章 蓄勢待發(fā)

    “阿娘，您先拿銀子給我吧，我累了，得休息休息。”

    程廷裝模作樣打了個(gè)哈欠，端起茶杯，“滋滋”地喝了兩口。

    然而程夫人一聽到程家大姐說起“用心”二字，銀子就不往外掏了。

    她摟緊愛子：“好兒子，現(xiàn)在是緊要關(guān)頭，不可松懈，吃喝玩樂的事，都等到春闈過去再說，在進(jìn)京之前，都不許你出去，月銀娘也給你攢著……”

    程廷嘴里的茶登時(shí)全噴了出去。

    茶水天女散花似的，一部分從嘴里噴到了地上，一部分嗆進(jìn)了鼻子里，從鼻孔里淌了出來。

    “咳咳咳……”他不敢置信的嗆咳起來，躬著腰，捂著嘴，咳的面色紅如關(guān)公，淚如泉涌。

    一旁的嬤嬤丫鬟連忙上前，一邊掏出帕子，給他滿臉抹淚，一邊收拾茶水，給程廷更換茶盞。

    程夫人摩挲他的后背：“茶有的是，喝那么急干什么？”

    程廷咳的驚天動(dòng)地，幾乎斷氣，好不容易停下咳嗽，緩過勁來，斷斷續(xù)續(xù)道：“我......咳咳......”

    他瞅一眼程家大姐，知道此時(shí)自己不是對(duì)手，于是從椅子里溜下來，把手一拱，啞著嗓子道：“阿娘，兒子先去休息了?！?/br>
    程夫人連忙道：“去吧，明天我讓嬤嬤去叫你，到我屋里來讀書?！?/br>
    程家大姐掩口笑道：“還是去爹的書房里讀書比較好?！?/br>
    程廷不便罵大姐，只能急急而走，生怕再多待一刻，程家大姐又要說出什么害他的話來。

    他出了院子，走了半截，忽然想起來還沒和程夫人說，金柑用蜜漬好了后，要給莫聆風(fēng)留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