鄔瑾安頓好時，還有六七人未到，又等了四刻鐘，終于到齊，商隊正要出發(fā)，城門處忽然傳來鄔母急切的喊聲。

    “老大！瑾哥兒！”

    “阿娘？”

    鄔瑾連忙從太平車上跳下來，急急忙忙向商隊管事說明緣由，麻煩他多等待片刻，隨后大步流星向鄔母趕去。

    不等他過去，鄔母已經(jīng)氣喘吁吁跑了過來，跑的滿身塵土，額頭有汗。

    一同前去參加考試的舉子都好奇地看了過來。

    鄔母顧不得許多人在場，從懷中取出一枚平安符，彎腰俯身，要為鄔瑾結(jié)在絲絳上。

    夫妻二人只顧著哭泣，竟然忘了將昨日求的平安符交給鄔瑾，幸虧她發(fā)現(xiàn)的及時，一路跑過來，趕上了。

    鄔母一面打結(jié)，一面低聲道：“我的兒，一路上平平安安的，到了京都就給我們送信回來，進了考場，什么都不要想，好生考。”

    她雙手顫抖，始終不能夠打出一個活結(jié)來，鄔瑾連忙接在手中，牢牢綁住。

    當著這許多人的面，鄔母強忍了眼淚，站起身來，見他身上沾了一道白灰，兩只手忍不住伸出去，上下拍打，為他撣去灰塵。

    撣過之后，她強笑著催促鄔瑾：“去，快去吧，都等著你呢?！?/br>
    鄔瑾心如刀絞：“阿娘，您回吧，外面冷。”

    鄔母連連點頭，一再催促，又推著他走，鄔瑾步步向前，坐上太平車時，已經(jīng)雙目通紅。

    一旁學(xué)子笑鄔瑾離不開娘，只是去趕考，這樣傷感做什么，有人說起三年前濟州館驛一事，笑聲頓時小了下去。

    車夫趕著太平車，晃晃悠悠動了身。

    晚秋之風(fēng)冷冽，鄔母一直站在原地目送，鄔瑾坐在太平車時，時而回頭，都能見到母親身影，佝僂著背，干干瘦瘦地站在原地，始終未動。

    鄔瑾只覺眼前一暗，兩滴眼淚奪眶而出，落在衣襟之上，父母的面孔在他心中如此清晰，都是干枯而瘦小，皺紋一道道，如刀子一般刻進他心里。

    而他這不孝子，以一副孝子面孔，行那不孝之事，更令人唾棄。

    這兩滴淚，也讓其他學(xué)子有了離別之愁，隊伍漸漸安靜，各有所思。

    這一回，走的很順暢。

    學(xué)子們沿途換了三個商隊，最后與平洲的運糧隊伍一同前行，平安到達京都。

    第167章 鴻雁傳書

    鄔瑾到京都時，京都才下了一場不大不小的雪。

    各地趕考舉子涌入京都城內(nèi)，賃宅住宿，離貢院越近，賃錢越貴，有曾出過狀元的屋子外面，掛著一塊牌匾，上面寫著“狀元吉地，一日千錢?！?/br>
    考生也有囊中羞澀者，只能賃在離貢院較遠之處，好歹也在城中，方便結(jié)交朋友，參加文會破題，買小報看時局——春闈將至，再閉門造車，似已經(jīng)不合時宜。

    鄔瑾進城走了一趟，隨后出城，獨自一人在城外尋地方賃房屋，最后以一個月一百文的賃錢，住在了云羊道觀。

    云羊道觀清凈，三位道長道行不淺，深諳道法自然，院中野草任憑生長，石板隨意碎裂，屋瓦恣意滑落，風(fēng)一陣、雨一陣、雪一陣，野貓入、野狗入、燕子也入，自然至極。

    鄔瑾隨遇而安，住進去第一天，扛著鋤頭從野草里鋤出一條道來，架起梯子，將完好的瓦片蓋上，又去買來明紙糊好窗戶。

    三位世外高人雖是認為‘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過隙，忽然而已’，不必拘泥，但見鄔瑾勤勉，就將鄔瑾的賃錢變成了一個月三文。

    云羊道觀已是如此自然，殿、閣自然也大不到哪里去，自山門起，只有玉皇殿、四御殿、三清殿，每日寅時，三位道長便在三清殿做玄門早課。

    住進去第二天，鄔瑾也早早起來，先站在三清殿外，聽三位道長念誦：“琳瑯振響，十方肅清，河海靜默，山岳吞煙。萬靈鎮(zhèn)伏......”

    他聽完一段清韻，便走到玉皇殿外的銅鼎旁，背誦《大學(xué)》，而后回到屋中，鋪紙寫信。

    他于行首雙抬落筆：“兒鄔瑾敬稟父母親膝下?！?/br>
    思索著鄔意認識的字，他盡可能簡略：“兒已于十一月初平安入京，住于京都云臺縣云羊道觀，飽食無憂，讀書發(fā)奮，望父母康強，家中平安，過半月，兒再來信?！?/br>
    擱筆將這封書信小心放置在一旁，等待墨干，他再鋪開一張竹紙，輕輕落筆。

    “聆風(fēng)?！?/br>
    思緒萬千，他在腦海中理了又理，才繼續(xù)寫道：“我已至京，京都人物繁華，千燈萬火，九衢三市，行人難通。

    奇怪，寬州的風(fēng)，竟絲毫未曾吹進這里，戰(zhàn)事止于堡寨，止于寬州，無人提起，無人談?wù)?，一切大好?/br>
    我本想將城中景物一一描繪，然而行走在其中時，我似山野村夫，驟然闖入，處處不適，未曾細看，倒是見到攤販賣糖，有糖為澤州餳，下酒所用，中間空，外面裹滿芝麻，嚼之滿口生香，寬州未曾有。

    已買。

    我住在城外云臺縣云羊道觀，此處清凈，三位道長功課勤勉，早晚功課，無有懈怠，我聽后，獨愛這句‘河海靜默，山岳吞煙’。

    久不聽塤聲，甚念?！?/br>
    京都的風(fēng)，隨著兩封信和兩包糖傳入寬州，一份送至鄔家，一份送至莫府，再由殷北送去堡寨。

    十一月底的寬州城已是朔河冰凍，堡寨被一片大雪壓著，處處悲風(fēng)，侵人肺腑，每年此時，都是歇戰(zhàn)休兵之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