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聲音不大，而且言辭懇切，但是字字凌厲，每一句話都是攻擊。

    莫聆風(fēng)聽了，似笑非笑，垂首道：“伯母，你是在欺負(fù)我?！?/br>
    鄔母搖頭道：“不敢......我絕沒有這個意思，我不敢?！?/br>
    “你有，”莫聆風(fēng)斬釘截鐵，“你話里話外抬高我，然而一舉一動都在貶低我，你說我是大家閨秀，你卻將大家閨秀攔在城門口，你說我是女將軍，你一個小小婦人，卻在眾目睽睽之下逼迫我，可見你根本沒把我當(dāng)做大家閨秀，沒把我當(dāng)做女將軍。”

    她說的這般清晰明了，鄔母滿臉愕然，隨后又驚又慌又羞，原本凍的鐵青的面孔，也在一瞬間漲的通紅——莫聆風(fēng)的話不留余地，將她內(nèi)心那種隱秘、不為外人道的陰暗宣之于眾。

    莫聆風(fēng)繼續(xù)道：“你說鄔瑾不好，可你卻愛護他，明知道是他自己拿定的主意，卻不忍責(zé)備于他，自己跪在這里，來責(zé)備別人的女兒?！?/br>
    鄔母想要辯解，然而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她只能看著莫聆風(fēng)，看她如何刺破一個母親的虛偽、jian詐、狡猾。

    天色已經(jīng)黑沉，雪光和夜色交雜，變作一種寒徹人心的顏色，籠罩住神色孤冷的莫聆風(fēng)，她的鳳眼中冷光凜凜，反問道：“我沒有阿娘和長嫂，你就以為我聽不懂嗎？只是你是鄔瑾的母親，我原諒你這一次?！?/br>
    鄔母滿肚子的話消失的無影無蹤，連連擺手：“沒有、沒有，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您要招婿，莫家要有人入贅，這世上一定有比瑾哥兒更好的人，您只要開口，一定能夠找到，瑾哥兒他不一樣的！”

    她語無倫次：“我們家里、一家人，就供出來他一個讀書人，這是我們鄔家祖墳上冒了青煙，才供出他來，只要您抬抬手，放他一馬——”

    她伸手向上指，濁淚在眼眶中打轉(zhuǎn)：“他離龍門，真的只差一步了！”

    莫聆風(fēng)彎腰、伸手，牢牢攥住鄔母的手臂，硬生生將她從雪地中拔出，等鄔母站穩(wěn)后，她松開鄔母，柔和了面孔：“伯母，別人千好萬好，和我又有什么干系？”

    她咽下了剩下的話：“我只看鄔瑾好?！?/br>
    她確實沒有母親和長嫂，但是莫千瀾用盡了全力，珍愛她如珠如寶，所以她也懂得珍愛鄔瑾，但是在一個惶然的母親面前，她認(rèn)為最后這一句不應(yīng)該說。

    鄔母啞然，抬手抹去眼淚，喃喃道：“求求您......求求您......您高抬貴手，我們兩口子，給您做牛做馬，報答恩情......”

    莫聆風(fēng)道：“伯母，我從未落過手，又何來抬手？鄔瑾并非三歲小兒，也并非莫府的臂鷹走狗，他的路，要往哪里走，要如何走，我左右不了，你也左右不了?！?/br>
    鄔母哀求道：“您不懂，我是他阿娘，我要為他這一輩子想，他要是不離開，這輩子就毀了！等以后你做了母親，做了阿娘，就會明白我今天的苦心——一個平常母親的心！”

    莫聆風(fēng)皺眉：“不對，鄔瑾他不平常，他聰慧、知理，一考便是解元，在家里能當(dāng)家做主，在外能縱橫一方，你們既然享受了他這般的不平常，也該包容他另外的不平常。”

    她伸手取下了披在鄔母身上的披風(fēng)，搭在自己手臂上：“一顆平常母親的心，應(yīng)該對著平常的鄔意，若是強加于鄔瑾身上，那他會很累。”

    她退后一步：“伯母，天晚了，家中兄長還在等我，我先走了。”

    說罷，她轉(zhuǎn)身便走，將披風(fēng)丟給殷南，翻身上馬，縱馬從鄔母身邊繞過，直往莫府而去。

    在天色徹底暗下去時，她和娘子軍到了莫府。

    莫聆風(fēng)丟開馬鞭，直入二堂，帶著滿身寒氣，走到床邊，彎腰俯身，輕輕擁抱了一下莫千瀾，輕聲道：“哥哥，我回來了?！?/br>
    屋中姨娘備好熱水，添上炭火，悄然退了出去，莫聆風(fēng)脫去軟甲搭放在屏風(fēng)上，用熱水把自己洗干凈，又在火盆旁將自己烘烤的暖洋洋，才走回莫千瀾身邊去坐下，握住他的雙手，像只小貓似的依偎在他身邊。

    她把腦袋往莫千瀾胸前一拱，甕聲甕氣地撒嬌：“哥哥，還是你最好，阿尨最喜歡你?！?/br>
    閉上眼睛，她在莫千瀾身邊磨蹭夠了，才起身出門，回到長歲居，沐浴更衣，最后在隔間里吃了一大碗羊rou湯面。

    抱著碗，一口口喝干凈湯，她額頭上吃出了微汗，放下碗打了個飽嗝，舒服地抻長了手腳。

    殷南這才走進來：“姓鄔的來了，在九思軒?！?/br>
    莫聆風(fēng)打了個哈欠，起身添件氅衣，大步流星往外走，殷南提盞燈籠跟在她左右，也打了個哈欠。

    第210章 平息

    九思軒格外陰冷，寒氣如同附骨之疽，驅(qū)散不去，鄔瑾立在廊下，耳中聽的風(fēng)聲嗚咽，古樹樹枝在雪光、夜色、燈火照耀之下，樹影在地上隨風(fēng)擺動，張牙舞爪。

    黑影蔓至鄔瑾衣擺，抓向他腰間，將他纏的動彈不得。

    他望著滿地樹影，想到天色初暗時，母親尚未歸家，他出門去尋，在白石橋邊見到鄔母，鄔母那時神情恍惚，兩手空空，腳步虛浮。

    他迎上前去，伸手?jǐn)v扶鄔母，然而在迎上前去的一瞬間，他在鄔母身上聞到了百花香片的氣味。

    這香氣沾于衣帶之上，經(jīng)久不散，熏過的衣物覆在身上，更是遍體生香，同時他觸到鄔母手指冰涼，衣裳已經(jīng)濕了七八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