澤爾在多年前曾隨父兄來過寬州，依稀記得寬州城內(nèi)人物繁華，熱鬧非凡，如今匆匆一瞥，就見街道之上，似乎不復從前那般熙熙攘攘，再要細看時，馬已經(jīng)飛快到了莫府大門之外。

    莫聆風滾鞍下馬，大步流星奔上了石階。

    門子聽到馬蹄動靜時，已經(jīng)打開了大門，躬身行禮：“姑娘回來了?！?/br>
    “嗯?！蹦鲲L隨手將馬鞭拋給門子，頭也不回地往里走。

    其他人也迅速下了馬。

    娘子軍輕車熟路，一人奔上前去，從門子手中接過馬鞭，轉(zhuǎn)身去牽了莫聆風和殷南的馬，和眾人一起去中門拴馬。

    殷南一只手夾著澤爾，本要緊隨莫聆風其后，卻受其拖累，不得不慢行，惱怒地瞪了澤爾一眼。

    澤爾全然不曾留意到殷南的目光，詫異地看著大門之內(nèi)的情形。

    他猜到了莫聆風出堡寨是要歸家，然而沒有猜到莫聆風的家是這樣的。

    大門在他身后“嘎吱”一聲關上，他眼前是平整闊大的青石板地，地磚在黯淡的天光下散發(fā)出輕柔的幽光，仆人靜靜立在兩側(cè)，宛如泥塑，等候著他們過去。

    他一只手緊緊攀著殷南，蹦跳之間，聽著青石板磚發(fā)出的清脆響聲，他忽然間覺得自己灰撲撲的不合時宜。

    隨著他們走過去，廊下靜立的仆人悄無聲息動作起來，將燈籠叉下，點起里面的常料燭，再將燈籠叉上去。

    一盞盞燈籠依次亮起，驅(qū)散了黑暗，澤爾隨著殷南蹦上抄手游廊。

    廊壁上開著菱花漏窗，澤爾扭頭從漏窗往外看，就著燈火，能看到漏窗之外有花草、山池、大樹，哪怕顏色枯黃，也依舊是景致不斷，幾只山鹛時不時從漏窗后飛過，怡然自得。

    他的目光從漏窗收回，看向如同繁星一般的點點燈火，一直從抄手游廊燒到正廊，蔓延到他不知道的地方去。

    這么多的蠟燭，一夜要燒掉多少銀子？

    第230章 相聚

    澤爾曾經(jīng)出入過寬州堆金積玉的燕館，自以為已經(jīng)窺探到漢人的奢華，然而此時單著一條腿，撐著殷南，蹦向二堂，他才驚覺自己所見，不過是一隅而已。

    原來無聲之處彰顯的富貴，才會咄咄逼人。

    下人站在院門口、院內(nèi)、二堂廊下，全都垂著腦袋和雙手，等候吩咐，一個和殷南長的十分相似的男子立在正屋門外，見到殷南，無聲一笑，隨后再一掃澤爾，仿佛是知道他的身份，不以為意地轉(zhuǎn)動了手腕。

    從二堂正門里出來兩個白胖的婦人，穿金戴銀，卻還是如同下人一般，沉默地進了一側(cè)耳房。

    殷南夾著澤爾走上前去，隨手將澤爾放在廊下繡墩上，隨后推開門，邁步進去。

    澤爾在她進門的這一瞬間往里看，就見里面點著大燭臺，屋子正中，架著一座四扇大折屏，上面是裁開的秋雨芰荷圖，屏風前一對蓮花青瓷香爐中，正透出清甜香氣。

    莫聆風剛從隔間出來，鬢角掛著水珠，在滿室燭火照耀之下，烏黑的頭發(fā)泛著幽藍的光澤。

    水珠墜在她衣襟上，緊接著又是一滴，落入脖頸中，她抬起手，用雪白的巾帕隨手擦拭，又將巾帕隨意放在桌上。

    殷南回身關門，屋中喁喁地說了什么，他聽不真切，只萬分驚詫。

    這樣的富貴奢華之地，竟能開出如此兇惡的花。

    他坐在繡墩上，望著柱子下方的包金，一條老狗懶洋洋晃了過來，在石階上臥倒，輕輕掃了掃尾巴。

    不過片刻，就有下人從院門進來，一直走到廊下，低聲對殷北說了一句“三爺?shù)搅司潘架帯保蟊弊叩介T邊，輕輕叩門，在聽到莫聆風的聲音后，才道：“程三爺?shù)搅?。?/br>
    屋子里傳出窸窸窣窣的聲音，莫聆風開門出來，衣角生香，大黃狗立刻搖尾而上，在她腳邊轉(zhuǎn)圈。

    她彎腰摸了摸大黃狗的腦袋，伸手一指澤爾：“殷北跟著我，帶上他?！?/br>
    隨后，她扭頭對殷南道：“讓阿婆不必過來，我見完程三就回去，把備的東西拿過來。”

    吩咐過后，她便邁步出二堂，一路走向九思軒。

    九思軒在古樹籠罩之下，秋風不入、花香不入、月光不入，只有暗影投落在地，重重交疊。

    只要一踏入其中，一股陰冷氣立刻從地而起，濕漉漉、軟綿綿，如細針、如鈍刀，附骨蝕髓。

    澤爾打了個寒顫，撐著殷北跳上臺階，累的一條腿發(fā)軟，直接坐到了石階上。

    花廳之內(nèi)，卻是另一番天地，屋中燒燈續(xù)晝，程廷大刀闊斧坐在椅子里，穿一件單薄的紅衫，手里拿一把折扇，不住搖晃。

    聽到有人進來，他“啪”的收了扇子，往桌上放，“蹭”的從椅子里起身，一個箭步?jīng)_到莫聆風身邊，伸出雙手，想要用力拍一拍她，然而手伸出來了，卻是無處可拍——莫聆風已經(jīng)長成大姑娘了。

    他收回手，俯身想搓揉大黃狗，然而大黃狗躲的飛快，連根毛都沒讓他摸到。

    他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對大黃狗的叛變不以為意，眉開眼笑，聲振屋瓦：“今天惠然的嫁妝進了門，明天一早，你就到我家去。”

    他的目光從慢騰騰坐在石階上的澤爾身上掃過，心道：“哪里來的瘸腿小辮子？”

    這念頭只是一閃而過，他跟著莫聆風坐下：“我們住回白石橋的老宅子了，你知不知道在哪里？明天一早，要不要我派大海來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