鄔瑾當真怕了？

    他從未見過鄔瑾怕，可鄔瑾不做任何反擊，又是為了什么？

    他咽下口中燉rou，感覺自己從鄔瑾的不同尋常中嗅到了陰謀氣味——彌漫在國朝上方的陰謀，參與其中的人不言而喻，只待契機，陰謀之外的敏感者，會發(fā)現(xiàn)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

    從此刻起，他要謹言慎行，絕不能讓自己卷入其中。

    心事重重吃過晚飯，他在書房中練字，戌時更聲響起時，仆人忽然進來，報道：“爺，來了貴客請見?！?/br>
    “貴客？”祁暢連忙站起來，猜是莫聆風(fēng)，“快去燒水沏茶，送到客房去?！?/br>
    他清了清嗓子，整理衣冠往外走。

    院門開著，門外站著兩條人影，面目被夜色籠罩成青色，他疾步上前，剛要拱手行禮，忽然發(fā)現(xiàn)眼前之人并非莫聆風(fēng)。

    一位華服男子，身后跟著一位內(nèi)侍。

    他瞠目結(jié)舌，再三確認，隨即回過神來，先拱手深深一揖，聲音中仍是疑惑：“魏、魏王爺?！?/br>
    行過禮后，諸如“寒舍蓬蓽生輝”，“王爺深夜前來，所謂何事”，“不知王爺來，家中粗陋，有失禮數(shù)”，此類俏皮、大方、寒暄、客氣、一本正經(jīng)的話，一窩蜂滾到他嘴邊，爭先恐后往外涌，最后他語無倫次：“寒舍粗陋，不知王爺前來，真是令臣蓬蓽生輝?！?/br>
    魏王身后內(nèi)侍掩嘴而笑，魏王掃他一眼，內(nèi)侍連忙斂了笑，放下手，肅然而立。

    魏王笑道：“祁侍講不請我進去坐坐？”

    “哦，對，王爺請進?！?/br>
    祁暢慌的雙手哆嗦，剛要抬腳走到前面，想起來不對，止住腳步，往旁邊讓，步子邁的太大，“砰”一聲后背撞到了門框上，撞出他滿身痛楚。

    他不敢哼聲，只覺的又疼又窘，面孔通紅，渾身上下迅速浮起一層熱汗，里衣一塊塊貼在背上，略一動作，就涌出來一股潮熱之氣。

    “王、王爺請。”

    他手足無措，同手同腳跟在魏王身后，進入院內(nèi)后，他踟躕著上前一步，站在魏王身側(cè)，手伸向右側(cè)：“王爺這邊請?！?/br>
    魏王順著他手指之處，提衣跨上三級石階，進客房后，微微一笑：“麻雀雖小，五臟俱全?！?/br>
    屋中點著油燈，有整套桌椅，桌椅后方小幾上擺放香鴨熏爐，熏爐之后，是一架三折屏風(fēng)，再往后，是一扇菱花格子窗，此時沒有撐開。

    祁暢搬開椅子：“都是不值錢的東西，王爺請坐?！?/br>
    魏王坐下，仆人送了茶點來，他低頭看了看茶盞：“茶還算不錯，上回我去拜訪你的同鄉(xiāng)，茶粗陋不堪，才是真的不值錢?！?/br>
    祁暢心想同鄉(xiāng)必定是鄔瑾，魏王提起鄔瑾，用意何在？

    會不會和濟陽郡王有關(guān)？

    他提著心，站在一旁，不敢搭話，悄悄看魏王，見魏王低頭看茶，又去看茶點，并不提來意，便滿身不自在的動了動。

    魏王扭頭看他：“坐下說話，你這么站著，我和你說話也費力?！?/br>
    祁暢畢恭畢敬坐下，垂頭盯著桌面，魏王打量他身上繡紋精致的羅衣，笑道：“祁侍講比起你那位同鄉(xiāng)來，更像個凡人，不像你那位同鄉(xiāng)，活成了泰山孤松，上臨高刃，下臨深淵，難以親近?！?/br>
    祁暢斟酌著回答：“鄔學(xué)士其實為人隨和，不難親近——”

    第290章 守節(jié)死義

    “我當然知道鄔學(xué)士光而不耀，我說的不好親近，是說他無所求。”

    魏王打斷祁暢，似笑非笑：“人無所求，自然就不好——親近?！?/br>
    “親近”二字，低而沉，帶著重量，直入祁暢耳中。

    祁暢霎時明白魏王所說的親近，是一種站隊、拉攏、結(jié)黨。

    而他一個小小侍講，魏王竟和他說到如此隱晦之事上，他一顆心忐忑到了極致，幾乎要從嘴里跳出來。

    “臣……臣才疏學(xué)淺，頭腦愚鈍，不、不解王爺所指……”

    魏王盯著他，笑道：“你擅鉆營弄權(quán)，分明是個聰明人，怎么會不懂？是不想懂，還是不敢懂？亦或是侍講心中已擇明主？”

    祁暢連連擺手：“臣絕無此意，臣確實是覺得自己資質(zhì)平庸，和鄔學(xué)士相比，一個在天，一個在地……臣不配和王爺親近。”

    魏王見他額上冒出一層冷汗，知道他心中害怕，越發(fā)笑的和藹：“你是不配，可你有個好舊主，有個好同鄉(xiāng)。”

    他開門見山：“祁侍講曾為莫府奴仆，又得莫將軍青眼，對莫將軍和莫節(jié)度使，必定是了如指掌，本王想知道一些莫家的細枝末節(jié)，不問侍講，又能問誰？”

    祁暢覺得有一股狂風(fēng)卷進來，一切都在搖動，魏王的話像是驚雷，劈在他頭頂，與此同時，一股冷意從腳底躥起，凍的他直哆嗦。

    他害冷似的打了個寒顫：“臣......臣是個奴仆，怎么會了如指掌......”

    “別怕，”魏王越發(fā)笑容滿面，“并非要除去有功之臣，只是天地四時，猶有輪替，何況人乎？兵權(quán)易主，國朝內(nèi)外皆安，不就是你們讀書人想看到的太平盛世嗎？”

    他起身，上半身向前探，好似一條毒蛇，冰冷滲人地伸到祁暢面前，眼睛里冒出淬著毒的欲望之光，口中鉆出的聲音，如同蛇信，可以恰到好處探到祁暢的肚底。

    “兵權(quán)易主，天下也易主，失去歸德將軍這個靠山，你會得到一座更大的靠山，足以讓你在京都步步青云，滿袖春風(fēng)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