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走出院門，莫千瀾才忍無可忍，往后靠在椅背上，“哎喲”出聲：“世恒從前笑阿尨是抱娘蒿，沒想到她這么大了，仍是如此?！?/br>
    鄔瑾道：“蓼莪中說，‘撫我畜我，長我育我，顧我復(fù)我，出入腹我’，您如此，她依戀之心，自然也是如此。”

    莫千瀾若有所思看著他，心里酸而自知，因此閉上嘴，不再開口，以免一說話，拈酸吃醋之氣就泄露出去，讓人嘲笑，只從袖中取出一封早已寫好的信，讓殷北遞給鄔瑾。

    鄔瑾展開信，一字一句，看的分明。

    莫千瀾先以三百萬貫交付金虜，由金王不足九歲的幼子，前往高平寨外和談，若金王之子能讓莫家守寬州，十州之財，拱手相讓。

    他收起信，交給殷北，門前一暗，劉博玉謹(jǐn)小慎微走了進(jìn)來，很是能屈能伸，對著屋中二人卑躬屈膝，團(tuán)團(tuán)行禮。

    當(dāng)他得知莫千瀾讓他送信和錢去金虜后，心里一動，險些要錢不要命，起了昧下三百萬貫的心思。

    莫千瀾笑看他，他又毛骨悚然地將念頭壓下去，兩條彎眉耷拉下來，伸手抹汗：“大爺，此事難辦，一來時間倉促，難以在十一日送到，二來金虜兇狠，見到漢人，無論男女老少，不問青紅皂白就開殺，小人擔(dān)心信沒送到，東西先讓人劫走。”

    莫千瀾似笑非笑：“你在跟我討價還價？”

    “貪婪是人之常情，”他摩挲身邊方桌上放著的糖捧盒，“你是生意人，自然事事都想獲利，不愿意折本?！?/br>
    他忽然凜冽了神情：“但要有討價還價的資格?！?/br>
    劉博玉白了臉。

    他比那些官員更清楚莫千瀾的手段，自莫千瀾當(dāng)家后，在寬州，莫家的規(guī)矩，就是規(guī)矩。

    “是，小人馬上去安排?！?/br>
    “三百萬貫，去賬房支取?！?/br>
    “是?！?/br>
    一直未出聲的鄔瑾忽然道：“帶張小皇子的畫像回來。”

    現(xiàn)在的金王，在十年前還是弱冠儲君，卻能踩著聲勢浩大的璟王上位，不能小覷。

    若來的人并非金虜小皇子，在兩朝誓書上做下的種種承諾，便都可以不作數(shù)，莫家反而白白送出十州之財。

    劉博玉看向莫千瀾。

    莫千瀾點頭：“按鄔通判的話去辦?！?/br>
    劉博玉對鄔瑾的尊敬立刻更上一層樓：“是。”

    第342章 程三

    莫千瀾一揮手，把劉博玉揮出去，對鄔瑾道：“你回去休息吧，在我還活著的日子里，好好休息，不要再來?！?/br>
    鄔瑾道：“您還有沒有話要和我說？”

    “沒有，”莫千瀾笑了笑，“有朝生而暮死者，有春夏生而秋冬死者，有十年、百年、千年而死者。雖有遲速，相去曾幾何時？”

    他的笑，難得如此舒展。

    鄔瑾起身告辭，走出院門時，祁暢追著他叫，他沒有留神，也沒有上轎，而是走一走這座宅子。

    這座宅院，巍峨幽靜，佇立在冬日的晌午，在一無所知的人眼中，這座宅邸正在衰落，內(nèi)中閃動的全是鬼魅之影，與活人陽世間隔著一道血腥天塹。

    積雪在地，寒風(fēng)在側(cè)，沉重氅衣衣擺輕搖，手指拂過墻壁，就可以聽到這座宅子所發(fā)出的聲音。

    興盛、衰敗、廝殺，血濺上去，血落下去，血浸潤到泥土里，滋養(yǎng)出莫千瀾、莫聆風(fēng)。

    悲鳴、吶喊、眼淚，嗚咽聲散入青云，撞入耳中，吞入腹內(nèi)，便是這對兄妹的宿命。

    誰是這宅邸中正星紫微，誰是左輔右弼，誰是武曲破軍，誰能占盡天機，誰會手握擎羊，全此帝王命盤。

    鄔瑾松開手，一步步踏了出去——當(dāng)他再來時，莫聆風(fēng)便是北斗正位、紫微帝星。

    他離去時，祁暢仍然站在二堂院門外，饑寒交迫，等著莫千瀾見他。

    他等到莫聆風(fēng)來，等到莫聆風(fēng)回堡寨，等到夜幕降臨，燈火點點，才有人請他入內(nèi)，這時候，他已是饑寒交迫，身上沒點熱氣，兩條腿沉重如灌鉛了般，拖沓著往里走。

    屋中暖意讓他打起一點精神，躬身行禮：“大爺?！?/br>
    莫千瀾在桌前吃粥，湯匙在碗中攪動，和瓷碗磕出清脆響聲，他舀起一勺送進(jìn)嘴里，費力吞咽下去，抬頭掃他一眼：“說?！?/br>
    祁暢畢恭畢敬道：“魏王給小人吃了一粒毒藥，說三日后發(fā)作，讓小人前來探聽和談事宜，還要把消息傳給外面武德司的人，小人受大爺恩惠，情愿一死，也不愿背叛，特來告知大爺?！?/br>
    莫千瀾食難下咽：“當(dāng)真不怕死？”

    祁暢擠出一個可憐兮兮的苦笑：“小人不敢相瞞，心里其實怕的很，小人斗膽，大爺可否請李大夫給小人看一看，如果能得救......”

    他熱的厲害，總感覺自己體內(nèi)“毒藥”隨之發(fā)作的更快，心慌意亂笑了一下：“實在是不能解，小人也認(rèn)命了?！?/br>
    莫千瀾舀起一勺粥，嘴唇抿了一點：“不必請李一貼，魏王騙你的，皇宮里沒有這樣的毒藥?！?/br>
    祁暢一聽這話，當(dāng)即“啊”了一聲。

    而莫千瀾像個孩子似的歪了腦袋：“如果有，我一定吃過。”

    祁暢小心翼翼看他，低聲下氣道：“大爺，我有個想法......怕臟了您的耳朵，不敢說。”

    莫千瀾將湯匙扔進(jìn)粥碗里，碰撞聲越發(fā)響徹屋內(nèi)：“說吧?！?/br>
    “小人隨便編造些話，告訴魏王，再把消息送出去，引蛇出洞，您覺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