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首自嘲：“莫家人會藏東西。”

    如同她，將莫千瀾變成深潭，藏在心里，潮濕她的余生。

    鄔瑾只做不知：“是，藏在這里，非得寒冬臘月才能動土，可這天氣，往下挖一寸都難，要把東西挖出來，人、財、物，一樣都不能缺。”

    要是埋在其他高山峻嶺，今日挖不了，明日再挖，春夏秋冬，四季不停地挖下去，總能看到東西，埋到朔河邊，卻只有冬三月可以動土。

    這一次，莫聆風(fēng)有備而來，寶藏卻不在原地了。

    整整一日，鄔瑾便窩在這間屋子里看魚鱗冊，莫聆風(fēng)被韌性十足的餅折磨的死去活來，讓殷北回城取飯菜來。

    酉時初刻，殷北打馬而歸，帶來莫府三名下人、四個食盒、一張四方桌，擠進屋中。

    “將軍，”殷北低聲稟告莫聆風(fēng)，“京都敕使到了。”

    莫聆風(fēng)看一眼鄔瑾——鄔瑾心無旁騖，埋頭書海，早年的魚鱗冊缺失不全，他不得不從其他地方查找。

    “出去說?！蹦鲲L(fēng)帶殷北出門。

    雪停了，天色成為一種溫柔單薄的青色，像一層紗，蒙在人身上，一點點轉(zhuǎn)暗。

    “來人是誰？”

    “姓張的太監(jiān)，住在侯賦中府上，去咱們府上報了信?！?/br>
    “去沒去通判府？”

    “去了，鄔意去送過信，咱們現(xiàn)在回城嗎？”

    莫聆風(fēng)搖頭：“晾著他，不許他出城?！?/br>
    “是?！?/br>
    她轉(zhuǎn)身入內(nèi)，將鄔瑾從書山里挖到桌上，吃了兩個素菜包子、豆腐、冬筍，鄔瑾吃了一甕爛羊rou湯，一屁股又坐了回去。

    屋中點起燭火，天色徹底暗下去，鄔瑾摸索茶盞，一飲而盡——茶盞中只剩下幾滴冰涼的水，他打濕嘴唇，放下茶盞，不言不語，繼續(xù)去翻天佑十年府志、縣志。

    莫聆風(fēng)給他倒完熱水，將空壺交給殷南，殷南敲碎木桶上一層浮冰，舀一瓢冰水，灌進壺里，“咔嚓”一聲，茶壺應(yīng)聲裂成兩半。

    小竇在十步之外躥了過來，對殷南噓寒問暖。

    殷北閉上眼睛，在心里翻了個碩大的白眼，暗罵一聲“蠢貨”，深吸一口氣，走到殷南身邊，抬起腳，作勢要踹小竇，小竇不便對未來大舅兄動武，一溜煙跑了，跑出去十來步，又溜回來：“北哥，今晚咱們還挖不挖？”

    “滾！”殷北奪過殷南手中葫蘆瓢，轉(zhuǎn)身吩咐人再去取個茶壺來，同時示意殷南一起滾蛋。

    亥時更聲響過。

    子時更聲響過。

    丑時更聲響過。

    屋中燈火不滅，五個都的士兵輪換巡邏，分頭睡覺，殷北、殷南來回休息，莫聆風(fēng)守著鄔瑾，一動不動。

    夜不靜，士兵腳步聲沉重，積雪在他們腳下發(fā)出巨大響聲，篝火堆不時發(fā)出木柴垮塌的聲音，莫聆風(fēng)再一次給鄔瑾添水，鄔瑾忽然抬頭：“聆風(fēng)，什么時辰了？”

    莫聆風(fēng)道：“丑時過半?！?/br>
    鄔瑾難以置信地起身：“等卯時城里有了動靜，再打一次樁?！?/br>
    他兩眼布滿血絲：“往東二十里，往北五里。”

    他往前走一步：“我休息一下……”

    話未說完，他整個人往前倒，莫聆風(fēng)疾步上前，張開雙臂接住他：“鄔瑾！”

    鄔瑾腦袋伏在她頸窩中，兩手無力垂在兩側(cè)，兩條長腿半跪在地，莫聆風(fēng)被他的分量撞的往后兩步，后背抵住四方桌，同時聽到他呼吸綿長，似是累的睡著了。

    她兩手牢牢箍住他，心里忽的安靜下來。

    還好，還有他。

    第369章 開挖

    翌日卯時，晨風(fēng)鼓蕩冷氣，登堂入室，吹過婦人烏黑鬢角，拂過盆內(nèi)殘水，纏住灶膛中火焰，卷起鍋里騰騰熱氣，抓住行人衣擺，弄出無數(shù)聲音。

    城內(nèi)的熱鬧，淹沒寒風(fēng)，也淹沒朔河邊動靜，莫聆風(fēng)一行遠離寬州城門，在鄔瑾所說的位置立樁。

    后營架起三只大鐵鍋，燒上熱水，水滾之后，士兵抬起鐵鍋，把熱水倒在地上。

    倒過三次熱水，再等片刻，泥土徹底濕潤，士兵迅速拿起鏟，挖出一個土坑，繼續(xù)往下挖了不到兩刻鐘，泥土就再次凍上。

    反復(fù)澆水三次，挖出一個深三尺的坑，士兵們抬起一根一丈長、底端削尖的直圓木立在坑洞中，以錘相擊，一點點釘入地下。

    士兵輪流捶打，破開凍住的沙土，木樁在眾人目光下逐漸下沉，午時初刻，還剩下半臂長。

    小竇難掩失望，停下手，解開水囊，仰頭大灌一口——囊中裝的是黃酒，喝了驅(qū)寒。

    他哈出一口白氣，掄起錘子，“喝”的一聲，捶打在木樁上，木頭再次往下走了一點。

    半個時辰后，木樁與地面平齊。

    小竇力竭，兩手拄著錘子，佝僂著腰看向莫聆風(fēng)：“將軍，到頭了?！?/br>
    莫聆風(fēng)坐在一截木頭上，前方燃著一堆篝火，露在外面的臉被風(fēng)吹成紫紅色，兩只手伸在篝火上方，還是冷。

    她張了張嘴：“吃飯?！?/br>
    士兵們立刻動起來，埋鍋造飯，鑿冰燒水，后營不敢再獻丑，老老實實在鍋里燉上大塊羊rou，rou湯在鍋里咕嚕直響，油花四溢，再揉面蒸干菜包子。

    莫聆風(fēng)吃了三個干菜包子，仰頭望天，就見云隨風(fēng)動，偶爾露出幾線日光，也沒有溫度。

    鄔瑾從小屋中醒來，洗漱收拾妥當(dāng)，喝下一碗湯藥，慢慢走到莫聆風(fēng)身邊坐下：“如何？”